******


    羅蘭慢慢將手放在水晶球上。


    不同於記憶裏的一幕,透出一點乳白和雜色的煙絮,代表“雜要素”的現象,明亮的光芒充滿整顆水晶球,整整七色光輝的湧動,魔法的絲弦波動,唱起極為悅耳的音階。


    “大人,您的資質,果然出類拔萃,世間罕見。”法利恩由衷為兄長開心,“您也是真正的全能魔法使,對五種元素和光係、生命係都有高適性。”


    法利恩抬頭,隻見羅蘭怔怔握著那隻手,仿佛想起了什麽往事,目光遊移。


    “大人?”法利恩擔心他又被那段屈辱透頂的記憶傷到,換做他自己,都要踏平魔法公會引以為豪的七塔,把那些貴族一個個從下水道丟下去。


    “沒事。”羅蘭回過神,釋然一笑,“那種小事,已經無所謂了。”


    其實當初得知自己有聚光術的天賦,他有嚐試過,看到在指尖輕鬆凝聚起的璀璨白光,覺得魔法真是奇妙,真是可愛,真是美麗,隻是白銀血脈根植於深處的作嘔感覺,和想建設伊維爾倫的願望,以及償還美洛達死亡的罪孽的決心,讓他還是放下了那一瞬間的衝動。


    所以終究是他自己的耽誤和選擇。


    “好了,讓克林特他們也冷靜些,對王室的聲明可以保留,魔法公會那邊就不要鬧騰了,那些首席都那麽可憐地求饒了。”


    羅蘭愉快地道,繼續辦公去了,幹完正事,他還要和冰宿練習魔法呢。


    ******


    此事引起軒然大波,最後以王室道歉結束。期間經曆了三次變卦,先是大貴族們集體謾罵,被魔法公會罵回去,雙方公然跳腳;然後改成法器故障的說法,惹來東城法師公會的宣戰聲明,宮廷法師團正式分裂,東城籍的法師回歸故鄉;明白嚴重性,又被王儲斥罵威嚇,貴族們終於服軟,不在攝政王和王室祖先的遺像麵前哭訴,讓王室以“不幸的意外”,私下的賠罪了事,好歹是顧全了麵子。


    整場鬧劇讓月一臉麻木,魔法公會總部被折騰得身心俱疲,還是東城的法師們被羅蘭教訓後不再聲討,專心學弦魔法去了。


    這場風波引起全大陸的關注,於是其他地方的動靜,都被無形間忽略。


    南城四壁之一,凱伊·威路向主君匯報了高階祭司和中城的聖騎士團密謀的消息,從城主辦公室走出來,就撞見也回來報告邊防事務的妻子,同為四壁之一的芙瑞爾,兩人膩乎了一會兒,等芙瑞爾去匯報後,凱伊繼續往前走。


    不料轉過拐角時,一具嬌軀伴隨著香風偎近。凱伊有些煩躁地想推開,瞥見一身高級文官服,手停在半空,讓對方偷了個吻。


    “琳加,饒了我吧,沒看到我老婆來了?”


    “嘻嘻,所以我隻是幫你消消毒啊。”對方又摸了兩把,才意猶未盡地離去。凱伊下意識地用手背擦嘴,對上一雙大睜的清朗眸子,怔了怔,綻開真心的笑容:“嗨,兄弟,好久不見。”


    “你不該這樣。”南城四璧另一位男性將領卡特·羅納沉聲指責,平凡的臉上是深深的不苟同。


    “沒看到是她糾纏我嗎?”凱伊拍拍起皺的軍服,語氣露出一絲倦意,“她是後勤部長,不給她一點甜頭,我的士兵就要吃摻沙的粗糧了。”卡特一窒,低下頭,誠懇地道:“對不起。”


    “沒事,沒事。”凱伊確實不怪他,因為長相普通,個性木訥,梅迪城這些饑渴若母狼的女人從不對卡特性騷擾,而他也不希望這個同僚步自己的後塵,“有空嗎?一起去喝一杯?”卡特笑了笑:“好。”


    特地大老遠來到麵向平民的小酒館,兩位將軍在角落坐了。卡特若有所思地看著友人一杯接著一杯地猛幹,心情沉重。發泄了一陣,凱伊也冷靜下來,幫他倒酒:“卡特,你不考慮退役嗎?”


    “退役?為什麽?”


    “你的手——”凱伊指指他空蕩蕩的左袖。在凡爾加平原一戰,這個朋友被傭兵王貝姆特·瓦托魯帝砍去一臂,本來可以重傷退伍。


    卡特浮起淡如清風的笑意:“沒關係,諾因城主幫我的劍施了永久輕量化的魔法。”


    多此一舉!凱伊腹誹,又灌了一口。能光榮退役,回歸平凡的生活,對軍人而言,是多麽幸福的事!


    “但這樣還是很不方便吧,就算為蕾雪著想,你也該斟酌斟酌。”凱伊衷心勸告,和自家也是貴族出生的妻子、周圍的女性不同,蕾雪是個少見的好女人,真正不帶任何南城固有的製度偏見,待卡特也是一片真心。


    “我必須報答大人的知遇之恩。”


    “你……唉。”凱伊無言以對,靜靜地啜飲杯中的酒液,眸光深沉。卡特注視他:“凱伊,你是不是很想退役,和芙瑞爾隱居?”凱伊噴笑:“哈哈,這是不可能的,她的家族第一個不同意。失去將軍的位子,我們的婚姻也會不保。”


    “為什麽!?”


    凱伊沉默,半晌才緩緩地道:“我本來是芙瑞爾家的奴隸。”卡特驚訝地瞪大眼。


    “因為她看上我,大人又賞識我,我才能出頭。所以咯,一旦我變回一文不值,哪怕芙爾舍不得我,也是踢下去當情夫,她們再扶植一個將軍出來。啊~~我應該會成為居家育兒的新好男人,帶他們孩子的免費保姆。”


    “凱伊……”


    對僚友隱含痛楚的呼喚回了個爽朗的燦笑,凱伊舉了舉杯子:“擺什麽苦瓜臉,喝酒,喝酒。”卡特歎了口氣,食不知味地喝了幾口,問道:“那你有什麽打算?”


    “我嘛——”年輕的將軍微笑不語,眼底閃動著宛如冰片的銳光。


    他隻想要回一樣東西。


    尊嚴。


    第五百四十九章 叛逆者(四)


    創世曆1038年螢之月22日·中城卡薩蘭·下界首府裏那——


    這段時間,為了對付魔潮,楊陽一行人都在城外楓葉丹林的雅爾瑪行宮秘密研究魔核原理,新建的法師訓練營也在這裏,這天,一群客人打破了他們半隱居的生活。


    總共五頭紅龍耀武揚威地盤旋了一陣,降落在行宮前麵,幸好沒有驚動城裏的百姓,血龍王和中城救世主立刻走出來。


    “你們怎麽來了?”紮姆卡特臉色一變,“難道麥先出事了!?”算算,維烈觀星的預言之刻是差不多這段時間。


    “不,王,銀龍王和白銀之穀的大家都平安無事。”領頭的紅龍薩姆道,“倒是有一件怪事……”


    “回去再說。”楊陽謹慎地提醒。


    人形的紅龍們饑腸轆轆,吃掉讓魔導國王儲心疼的一餐後,說起正事。


    “黑龍王在羅蘭·福斯身邊!?”諾因大吃一驚。


    “是的,他們是契約者,還是義父和義子關係。”


    楊陽神色微動,想到神官提及,黑龍王巴哈姆斯被封印在龍眠中,而龍眠是東城城主家係的傳承信物,上代馬修城主將龍眠作為定情信物給了一個舞娘情人,後來龍眠下落不明——眾所周知,東城現任城主羅蘭·福斯是舞娘之子。


    本來她是不知道的,當年羅蘭帶領東城軍戰勝侵略的蠻族和獸人,被提拔為將軍,卻在大庭廣眾被當時的城主馬修逼問,據說還用了魔法,不得不當眾吐露自己的身世,一個最卑微的舞娘的孩子——舞娘在上流社會被看成和妓.女等義,聲名大損,被無數人指點嘲笑。可是他後來治理伊維爾倫,功績卓越,愛民如子,在艾斯嘉大陸廣受愛戴,哪怕不是東城的民眾,也很少有人再提及這件醜事。可是楊陽在中城王宮期間,簡直天天聽到,那些傲慢的大貴族動不動就是“表子的兒子”、“讓他也來跳個舞吧”、“長得倒真有味道”……一堆惡心透頂的話,忘都忘不掉。對此,她真心同情羅蘭,雖然她因為神官的死對他有了芥蒂,但一來西芙利村的事另有主謀,二來她接觸過羅蘭,不認為那位君主應該被這群真正的酒囊飯袋如此惡意羞辱。


    難道羅蘭就是月舞者?或者流浪劇團的幸存者?


    因為留神聽紅龍們說話,她一時沒深想,可是因為銀龍王設了隔音屏障,嚴令不許偷聽,紅龍們隻聽到開頭的一點對話。


    “銀龍王說,羅蘭城主是王星,天命的王,白銀之穀擋在他成王的道路上,這次來是讓銀龍王選擇臣服還是毀滅,就是王上次說的預言。不過這位契約者確實沒有敵意,後來也友好地離開了。”身為黑龍王的契約者,共生的對象,紅龍們對羅蘭表示了敬意,就像楊陽的地位一樣。


    “這麽看起來,預言是假的。”紮姆卡特嗤之以鼻,“我就說觀星不準,維烈還說什麽這個大陸即將掀起不亞於千年前的血腥浪潮,將所有種族卷入其中的可怕浩劫,狗屁!”隻是擔心好友,他當初還是特地跑了一趟。


    “我看他是自己這麽想的。觀星者必須無情,如果看到的星象嚴重誤差,就是他們內心的投影。”月冷笑讚同:“再來一場種族大屠殺,正是他的夙願。”他的話和羅蘭不謀而合,還更加一針見血。


    楊陽歎了口氣。


    “對了。”有個紅龍想起來,“他行的是法師的禮節。”


    “法師……”


    眾人不意外,又頭痛地想起最近沸沸揚揚的輿論風波。諾因忍不住咕噥:“他早點嚐試一下就不會這樣了,貴為東城城主,他身邊有的是資源,可是他一向隻大方地收集書籍然後分享給民眾,自己忙公務忙得沒空,真是的。”


    月搖搖頭:“如果他因為當年的事留下深刻的陰影,發揮不出來很正常,天才都是極端敏感而脆弱的,羅蘭能成長得這麽圓滑世故,也算是個奇葩了。”他已經通過各種渠道了解了東城城主的為人。


    “那他現在是正式開始學魔法了?”諾因推敲,“行法師禮,大概是臨時撿了個禮節來用吧,因為龍族認不出俗世的禮節。”月點點頭,接受了他的解釋。而粗枝大葉的紅龍也沒有指出羅蘭行的是古代法師的禮節,穿的還是代表陣營選擇的黑袍。


    不然月立刻會發現不對,現在的法師和古代的前輩根本是兩個物種了,代表的意義完全不同。


    “後來銀龍王布下隔音障壁,不讓我們聽,在此之前,羅蘭城主提到了一個名詞,神代。”


    “神代?”諾因極為在意,“羅蘭怎麽會知道這件事?難道是帕西爾提斯告訴他的?不會,他當時已經被強製死靈融合,什麽都聽不見了。”他有不妙的預感,站起來,“我要回上界,向陛下證實。”


    定了定神,諾因又問道:“他是怎麽走的?”


    “銀龍王一直將他送到穀口。”


    紮姆卡特目光閃動:“那麽麥先一定認可他了,還很尊敬他,果然是巴哈姆斯看中的人,他從以前就眼光很好,找的對象也是一等一。”血龍王心裏自豪地補充:不過他的眼光更好,因為月最棒!楊陽也不差。


    他們三個當中,麥先眼光最差,老婆還可以,但朋友一般般,虧他當寶似的。


    諾因不意外,也有了猜測:“我要回上界一趟,陽也來。”


    從紅龍們那裏得知龍穀的變故,王儲諾因將這個消息親自帶去上界。


    雖然不知道銀龍王和羅蘭的具體對話,但是顯而易見,繼北東兩城的結盟後,白銀之穀也加盟了東城的陣營。


    這簡直完全超出攝政王的預想!


    拉克西絲一直認為,既然羅蘭是眾神的義弟,他就沒有領導神戰的資格,也不敢加入弱勢的人類陣營。


    虧他還厚顏無恥地說動米利亞坦和麥先。


    可是有些奇怪,如果羅蘭真的隻是利用聖賢者的事信口開河,米利亞坦發現不了很正常,銀龍王難道也被他唬騙過去了麽?那老狐狸在龍族麵前都敢撒下彌天大謊?他就不怕被銀龍王看破,當場吃了他麽?


    還是說,他不但是個王室的叛逆者,還是神明的叛逆者?


    拉克西絲輕輕咋舌,如果真是如此,她就要對羅蘭重新評價了。


    就仿佛天生流著一股高傲的背叛者血緣,桀驁不馴,百折不撓。


    對於這位宿敵,拉克西絲的觀感一向很複雜,她是瞧不起羅蘭的,一個卑微的舞娘之子,野心勃勃的陰謀家,妄圖挑戰王室的叛臣,偽善的“明君”。除了在戰場最初的好印象,後來越來越糟。


    那個金發少年心機深沉,在上代東城城主馬修還在世時,冰藍的眼眸更透出一股極致的陰鬱,宛如仇視著所有的貴族,所有的貴族血脈,還有一種莫名的自我厭棄,在他麵對著美洛達,愛著他的東城公主,他明顯隻是利用的妻子。


    美洛達死後,他倒好像清醒了,壓抑著痛苦找到她,祈求她成為中興之主,找死一樣建議她篡位,在她冷漠憐憫地拒絕後,默默回去了伊維爾倫,那個他處心積慮得來的位子,開始另一條成王之路,讓王室和四大城警惕的,讓伊維爾倫繁榮強大的路。


    也因此,羅蘭野心家,不軌之徒的標簽,更是牢不可破。


    比起讓她驕傲的侄子,在她的羽翼下成長得高傲率性的諾因,隻是比諾因大六歲的羅蘭世故內斂,讓人討厭的老成。年少的孤銳偏激裹上了更深不可測的演技和外殼,手段也越來越圓滑完美。隻除了他對伊維爾倫,對那個被他宛如獻祭一樣朝奉的城市竭盡所能地付出,還有他莫名其妙的,自以為是的對平民的愛護和照拂,雖然拉克西絲因此對他釋懷了一些心結。


    但是羅蘭身上依然有著塵土的氣息,讓所有的貴族和王族本能不喜的味道,也是許多貴族口中的鄉巴佬,現在羅蘭頭上依然摘不掉的帽子,還有諸如野種、賤民、舞娘的婊兒子之類已經聽膩的名頭。他每次來卡薩蘭,都要經曆一波輿論轟炸。


    有一次拉克西絲當麵質問他:聽到那些惡心話,你還能笑得出來?


    「我能怎麽樣呢,元帥。」年輕的城主沉下臉,沉默片刻,「讓他們說去吧。」


    「不過,我可沒笑啊,元帥。」羅蘭的唇角微微一抿,輕微得猶如抖動,「我隻是看到你,笑了一下而已。」


    自此,羅蘭對著她從來是一副麵具。


    高傲的王室公主永遠無法理解一個從底層爬上來的人的想法和心情,也無法理解自己那句問話的殘忍,和當年的馬修一樣的殘忍。


    不過羅蘭已經用更殘忍的方式往他親爹頭上踩回去了,在拉克西絲不知道的角落。她所知所想的,都是羅蘭遲早會討回這些羞辱,用起義、用背叛、用他不擇手段的一貫方式——一個平民,一個泥腿子,最多就這點眼界和出息了,難道還真的能比她和諾因出色?


    拉克西絲偏偏沒想到,羅蘭居然想領導神戰,居然想在這樣的舞台上和她平起平坐,居然想背叛神明,居然能讓龍王認可。


    帕西爾提斯的弟子?攝政王歎息著搖頭:是席恩的弟子吧。


    她終於有點相信羅蘭那封信裏的承諾了,但她仍舊不能認同羅蘭的出身,和身上那揮之不去的卑微氣息。


    到底隻是一個舞娘的兒子,再有才華,再有頭腦,眼界和知識也是有限的。


    羅蘭還是當眾神的走狗,比較適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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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儲和姑姑一番長談後,沉著臉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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