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前輩。”


    月看著後輩的眼神總是很溫和:“知識之神造成的傷好了嗎?”


    “已經痊愈了。”席恩簡略回答,“有事請吩咐。”


    “不是命令你。”月慨歎黑袍生涯對後輩造成的烙印,嚴格說來,他是個“偽黑袍”,沒有正式加入黑袍陣營,雖然他要求弟子對師長保持尊敬,但並不建立絕對的上下級關係。


    而自從大陸法師議會分裂後,黑袍陣營越發劍走偏鋒,與其說將弟子作為未來的敵人試煉,不如說把弟子視為私有財產、試驗品、材料、祭品和奴仆。


    不然,席恩也不會在十七歲殺掉兩個黑袍導師後被暗月法師公會追殺了,好笑的是追殺他的理由居然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逃徒”。


    他們忘了弑師出道的規矩了嗎?


    反倒是某些獨行的強大法師還有認真遵循這條古代法師界的規則,雖然他們作為黑袍也是徹頭徹尾的,想到白袍前輩提到的一些事,月鎮定了一下心緒,先說起正事:“如果費爾南迪將自己獻祭給協調神,賀加斯需要幾秒吞噬他的靈魂,回歸神職?”


    席恩愣了愣:“月前輩,如果帕西斯會輕易認輸,他就不會在迷霧森林掙紮千年了。”這也是他佩服弟弟這個徒弟的一點,就和支撐世界千年的菲莉西亞一樣。


    但是他不知道,菲莉西亞調節世界的時間滿打滿算不超過一百年,她連師弟妹可能活著的時間段裏也越來越不耐煩,沒有盡心盡力,在強逼維烈把她的靈魂拉出身體以前,大半時間都是在安魂魔法下入睡,因為她強烈的怨恨激發了地獄之主設下的法術——避免這位世界之相反過來詛咒和渴望顛覆世界。


    “某方麵的強大,有可能意味著反方向的極度弱小。”月冷冷地道,“支撐費爾南迪的是對他師父妻子的愛,重歸於世的渴望,複仇的意誌。現在,他手下的兩塊浮板已經抽走了兩塊,僅剩下對你,可以成為他發泄對象的所有人的憎恨。”這也是月最瞧不上帕西斯的一點,如果他這一千年苦心孤詣,與協調神鬥到底,在了解真相後,找真正的罪魁禍首——維烈等魔族算賬,哪怕帕西斯依然放不下對席恩的仇恨,也算是個人物,值得高看一眼,結果他隻會胡亂泄恨,濫殺無辜,在麵前猶如無膽匪類。


    他一定不是協調神的對手,時間早晚的問題。


    席恩思忖,銀眸如萬年不化的雪原,正要開口時……


    “我觀察過,他的靈魂和協調神的神魂融合超過一半,即使要換一個祭品,讓他解脫,也不可行。”月冷酷地打斷,“席恩,不必顧惜他的性命,肖恩那邊有我,你隻要教我讓他履行祭品義務的方法就行。”


    “月前輩,無法可想。”


    席恩幹脆地道,“如果削弱或長久封印帕西斯的意識,就會壯大賀加斯的力量,所以讓他保持旺盛的複仇意念,以我為目標,最好。”


    果然是打著這個主意嗎。大法師很不愉快。


    “至於帕西斯的性命,反而是掌握在賀加斯手中,我救不了他。如果協調神不願意吞噬他的靈魂,因為賀加斯的協調屬性,帕西斯的元神還能保留,賀加斯將他驅逐出來的話,修補以後,那麽他下半輩子還能勉強作為一個人活下去。”


    你還考慮他的死活。月心想。


    “其實關鍵的問題不是帕西斯,而是賀加斯。”黑袍雙手攏入袖中,“千年前,了解菲莉西亞不願擔負世界之相的天職,所以我拉來了協調神,從我獲得的情報推測,我們的神,應該還愛著這個世界。他創造艾斯嘉用了太多時間,這又是他創造的第一個世界,還是他的母親和弟弟喪生,既愛且恨的地方,他沒辦法舍棄。他拯救世界的概率比一個沒有自覺的世界之相高,但這依然是賭幾率。”


    曾經的救世主悲哀地道,“我們法師雖然自負傳承守衛世界的重任,但是在世界危機前確實無能為力。生命和創造自古以來就是神明的領域,複活也是。”


    “那時我殫精竭慮,也隻能做到施法最基礎的雙保險,沒辦法給賀加斯還有世界樹更多的束縛,因為我不夠強大。當然,千年裏我研究法則和靈魂之力,成神以後,我也更加了解神明的領域,有考慮過推翻舊神體係的對策,但都無法實際驗證。”席恩無奈地道:


    “因為神明,也不了解自己。”


    月苦笑:這些廢物,吃老本的神!


    “雙子神的靈魂神殿都被他們主宰的法則之力保護,那是兩種根源法則,我無法進入,研究他們的真身,我隻能從我執掌的空想元素,做一些準備。”席恩眼中流淌著奇妙的光輝,當說到魔法,他總是如此。


    “目前的實驗結果,如果我和雙子神在始源之海交戰,無論我湮滅,還是他們死亡,都不會影響到世界的存亡。而且我勝利的話,作為法則的替補,可以捏造出新神,但是新舊係統的更替一樣會引起宇宙規模的災難,又回到死路上——我不能殺死兩位主神。”


    席恩顯然反複深思,也接受了這個結果,沒有表現出多少負麵情緒,月握著法杖的手卻捏得發白。


    “不過,若是協調神脫困,又呼喚混亂神回歸神界,我手裏確實有一張牌。”席恩道,“母神黎姬。”


    第七百零九章 艾斯嘉的未來


    月雙目一亮:“初代神的母神?”那可是比賀加斯和蘭修斯更高階的神明。


    還是完整隕落,既有神格,又有神位和神職的神明。和奧古諾那樣隻有殘破神位和衰弱神魂的邊緣神祇不同。


    “是的,她是賀加斯和蘭修斯的母親。”席恩沉默了一下。


    其實在個人情感上,他不願意用這種方式鉗製或打敗兩位主神。因為他一直對創造和兩次守護艾斯嘉的協調神有一份敬意,包括混亂神蘭修斯也是,越是了解宇宙的真諦,越是敬佩神明的偉大。


    二代神以下都是白癡和廢物,初代神的貝裏卡斯是汲汲營營的小策士,但是母神和魔法神不同。當年蘭修斯滅世,賀加斯情急下殺了他,黎姬用生命讓混亂神再生,並且獻出自己的神魂讓破損的大地複蘇——她同時寬恕和拯救了神與人雙方,寧願自己形神俱滅。而魔法神奧古諾即使被其他神明構陷,被某些人類設計殘害,在他臨死的最後一秒,依然心心念念艾斯嘉的眾生,連自己墜落的神體都不忍心傷害大地一分一毫,主動用魔法分解了神軀,粉身碎骨。


    這兩位可敬的神靈,都完成了神職,無愧於世界。


    兩位主神也是,讓這個宇宙有序運轉。當初賀加斯和蘭修斯製定的初始法則,如今看來依然這麽完美,一個給了世界美的定義和協調運轉的機製,一個加入了無序和競爭的概念,給予生命無限的可能性。


    身為神創世界的艾斯嘉人,永遠無法否定神明創生的恩慈,也無法背離神對於世界和人類的影響。


    可是,既然走上這條路,席恩就沒有了回頭路。恢複神職的賀加斯一定不會放過他這個屠神者,而就算他的老師和母神複活,在他們看來,他也是個逆神者吧。


    而且賀加斯的神罰,對現存的文明的確是生死威脅,不為其他,隻是渺小的生命想要生存和發展的空間。


    “我會複生母神,讓她加入新神的陣營。”二代魔法神道。


    大法師冷酷地道:“洗白她的神格嗎?”


    “不,母神的原始神格已經沒有了。”席恩遲疑道,“月前輩,其中的情由,恕我不便詳述。”月點頭,反正隻要新生的母神是艾斯嘉的勢力,就等於一張王牌,比現在的史列蘭可靠多了。


    對於毀滅過世界的混亂神,大法師始終無法像兩個弟子那樣信任。


    “雙子神是對應關係,隻要史列蘭不回歸神職,賀加斯也無法回去真身。”席恩指出,“所以我當初將雙子神接連拉下凡世,新生的蘭修斯神識單純潔白,容易施加封神陣的禁錮,大概母神對他的複活不完全。但是降神一定需要容器,帕西斯作為協調神的附體合適,我還利用了諾因和莉莉安娜。”


    想到自己對那一家四口的罪孽,法師心下慚愧:“那時我是用諾因做降神術的祭品,隻是臨時嚐試用菲莉西亞的佩劍做容器,幸好成功了,但是諾因和史列蘭之間依然有降神術契約締造的紐帶。”


    “原來如此。”月恍然大悟,“也就是說,諾因能夠牽製史列蘭?”對弟子,月可是百分之百信任,無論生父生母如何,諾因都不會背叛自己選擇的陣營。


    “還有楊陽。奇怪,史列蘭的命運和她有很深的牽扯,神的命運,照理不會和凡人有交集,諾因是特例。”不知道養子在其中插手,席恩一指放在唇前思量,“所以我用命盤打造命運的羈絆,在史列蘭和那兩個孩子之間都加深了聯係。命盤是蘭修斯的造物,和他的力量同屬一脈,隻要諾因和楊陽所屬的命運不斷裂,也就是說,他們尚在人世,就算賀加斯呼應混亂神回歸神位,史列蘭一樣無法離開現世。”


    月大為放心,後輩的思慮實在周詳,這樣等於真正限製了賀加斯的神力。


    “倒是便宜了費爾南迪。”月咕噥,本來他和羅比安前輩商量下來,打算把帕西斯關到時光的迷宮去,這樣帕西斯折騰不起來,也會紊亂協調神的時間感,令他無法清醒。


    反正帕西斯恨透了世界麽,這樣世人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世人,最好。


    但這麽做不能避免帕西斯獻祭自己的可能性,而對於神明來說,那種時間迷宮彈指就能破除。


    通過時空之力,賀加斯還能回去靈魂神殿,史列蘭身上的命運之鎖可能就會失效。


    不過一定不能放任帕西斯如此胡作妄為,月打算想其他辦法。


    “對了,月前輩,帕西斯要複仇就讓他衝我來,不用告訴肖恩,讓他為難。”


    月暗暗歎息,肖恩那種不知所謂的天真,實在是周圍人寵出來的,連他的哥哥都不例外。


    席恩心下糾結,自從肖恩在心靈世界吐露了真實想法後,他就情不自禁存了一絲念想,而且肖恩既然愛著他,沒有忘記他,千年前的複仇就是他有愧,不想弟弟再為此受到傷害。


    雖然每次想到肖恩一無所知,千年前和千年後都單純清白的模樣,還是有切齒可恨的感覺。


    心煩意亂下,他沒有再說弟弟,繼續說眾神的問題:“賀加斯不是邪神,即使脫困,也隻會找我算賬,比起其他的神明,其實好對付得多。”


    “席恩。”月極為不悅,“你以為神戰是你一個人的事嗎?”


    “?”想到自己身為神戰最大的戰力,席恩受教,“請原諒,月前輩。”月緩和神色:“既然加入了叛逆法師的陣營,所有的神級法師和神級候補都是你的後援。就算我們是一幫沒用的前輩,也不會讓後輩頂在前麵。”


    叛逆法師的領袖,後魔導曆的神級法師「位麵旅行者」雅克·羅比安來到了現世,因為月大部分時間都在雲中塔或自己的大法師塔,好不容易在溫菲爾德自然魔法學院碰上。


    “羅比安前輩上午來過了,他說為你的成就感到驕傲。”


    月深切共鳴前輩的心情,來到這個時空後,他最喜悅的就是得知叛逆法師的使命,繼承神代的悲願終於實現的時刻。


    當然最窩火的是得知眾神和魔界宰相聯手把席恩囚禁折磨了千年,還有這個後輩的生平。


    “咦!”席恩心下緊張,擔心白袍的前輩把他逐出叛逆法師的陣營。


    月問道:“席恩,你最後一位導師,是神級法師布拉德·墨嗎?”


    聽到這個名字,席恩袍袖下的左手強烈顫抖起來:“沒錯。”


    看出他的反應,月更憂心:“那你知道布拉德和羅比安前輩認識嗎?”


    黑袍點頭:“導師有提到,他剛成為神級法師的時候,有個白袍子的家夥來招募他,本來他對他說的事情有點興趣,想試試對方的能耐,臨時召喚了一個城的僵屍想幹一架,白袍子失望地走了。”


    ……真是凶殘的死靈法師。


    席恩想起一事,“導師後來說到一件怪事,有個不識相的老癟三敢來染指他最器重的魔法奇珍,這次他頗費了番力氣把他趕跑了。奇怪了,導師並不依賴法術道具,哪怕再珍奇強大的物品。”


    他說的是你,因為羅比安想把剛剛誤入死靈法師的囚籠,看起來還有救的薩桑之子帶走,觸怒了布拉德,這回黑白兩道幹的架就不是第一次可比,簡直打得日月無光,半個半位麵灰飛煙滅。總算,布拉德用不死之身贏得了戰鬥勝利。


    “應該說的不是羅比安前輩吧。”


    ……就是。月暗中同情前輩的兩次遭遇,第一次碰到了不好擺布的殘忍灰袍,第二次人都沒見到,就被視弟子如財產的灰袍導師趕走。


    月歎息:“我大概知道布拉德的為人,羅比安前輩當年就是和你師父交戰,重傷沉潛了多年,他本來想救你的,可是沒能做到,他要我向你道歉。”


    “?”席恩不解,“我想學會布拉德的魔法,沒學完以前,我肯定是不走的。”


    師徒一個樣。雖然對不起前輩,但月還是在心裏偷樂,神戰歸神戰,他並不希望這個最優秀的後輩被拉到白袍的陣營去。


    不過月還是有些擔心,因為薩桑之子守序善良的天性,和席恩太過重情的性格,他並不適合黑袍自私自利的價值觀,在這個陣營一定活得很辛苦:“你能接受布拉德的理念嗎?”


    法師露出一絲痛苦之色:“我尊敬導師,但我無法接受導師研究魔法的做法。”


    這才是他和布拉德背道而馳的地方。


    那個時候,已經基本不存在什麽人性的他,哪怕布拉德要他屠個城,殺死一群白袍之類,他肯定也做了。可是布拉德手把手教他做的,是解剖瑪娜精靈,一個高魔次元的生靈,那些純元素生物的靈魂被剝離出來,他還是第一次知道瑪娜精靈靈魂的顏色,剔透脆弱,如煙的微藍,在他手中碎滅,連始源之海都無法回歸,在宇宙的任何地方都不存在。


    他在殺死他的魔法,殺死他的世界,殺死他的自我。


    在此之前,無論在哪個強大的導師手下,他都沒有逃跑過,唯一的離開方式就是勝利。


    但這一次,他真的受不了,自我唾棄地逃跑了,處心積慮改換身份,隱姓埋名,可是,布拉德又怎麽會放過他呢?


    他派來了法娜,那個偽裝完美的血族少女。


    最後,他用此生最愛的女人換來了他成功的畢業禮。


    如果不是這場特殊的儀式和令他痛恨至極的魔法解剖實驗,也許他還不會背離導師的世界,因為他是如此崇拜布拉德的強大與驕傲。


    想起羅比安的道歉,席恩心生觸動。


    其實在很小的時候,遭受一些不堪其辱的經曆時,他的確希望有人能救他,將他拉出絕境,像有人愛肖恩那樣愛他,不過當他強大起來,學會麵對自己身處的世界,他也是黑袍的一份子了。


    真正痛不欲生的經曆其實是無法學魔法,在一個個老師的提防下,為了自保和偽裝浪費了太多時間。


    所以他還是感激布拉德,布拉德教了他魔法,哪怕是用殘忍的方式,即使其他學徒都覺得導師隻是在折磨他們,但是,布拉德是唯一不懼怕他超越自己,甚至報以期待的老師。


    也許除了第五位導師,魔女希卡拉,教會了他戰鬥法師的技巧,博大精深的魔藥學,精湛的附魔係法術和黑暗德魯伊魔法,以及使喚惡魔的深淵法術。


    就是性癖實在太……席恩嘴角一抽,好在他並不是她最喜歡的弟子。


    可是她為什麽會認為他適合男性魅魔的模樣,最後還因此倒了黴,被他學會最精深的魅惑術宰掉?


    對於這些都喜歡把他變成自己心儀模樣的導師們,席恩是真心不理解。雖然布拉德沒有幹涉他的長相和穿衣,但他一樣想把他培育成自己最喜歡的樣子,強迫他接受他的觀念,能夠欣賞所謂死亡的美學。


    都滾吧,他就是他自己。


    席恩拂了拂袖:“死掉的導師就隻是墊腳石,不能掙紮出頭的學徒更是數不勝數,黑袍的宿命本如此——羅比安前輩不用介懷,既然他來到這個時代,我就歸還神戰領袖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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