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有公事要談,沈半夏在這邊成了多餘的一個。她沒說什麽,轉身, 去了後麵休息室, 關上門。


    這邊隔音做得很好,聽不到外麵在說什麽。她的心一直吊著,心神不安地坐在沙發裏,眼珠一動不動, 手心出了汗。


    直到手機響一聲, 她拿起來看。


    z:【在幹嘛?】


    段融閑閑散散地躺靠在老板椅裏, 懶聽著萬珂和她經紀人的話, 注意力一直放在手機上,發完在幹嘛三個字, 等了幾秒,小騙子的回複已經過來。


    小騙子:【在被金屋藏嬌】


    段融嗬笑出聲, 笑意一直漫進眼睛裏。


    皮主管看得奇怪,小段總是從來不會這樣笑的, 他要不就是滿含諷刺地笑一笑, 要不就是皮笑肉不笑,而很少這樣溫柔地笑。


    黃荔喋喋不休地在為自家藝人爭取更多利益, 段融始終沒怎麽聽, 吊兒郎當地靠在椅背上跟人聊微信, 一副痞子樣。即使這樣都完全不妨礙他身上強大的氣場,黃荔這種見慣了大場麵的頂尖經紀人,在他麵前時都先露了三分怯。


    段融手機裏收到小騙子的第二條消息:【順帶看看未婚夫跟他前女友是不是在藕斷絲連】


    z:【你就這麽確定你未婚夫跟那女人曾在一起過?】


    小騙子:【不確定,可這件事好像是別人都默認的。】


    z:【別人都默認的不一樣是真的】


    小騙子:【你說的對,可是還有一句話,無風不起浪。】


    “段總,”黃荔見段融的心思一直在手機上,懷疑他有沒有在聽:“不知道您晚上有沒有時間?”


    “沒有。”段融幹脆利落地拒絕。


    萬珂的氣壓變低,黃荔最怕這位姑奶奶發火,趕緊接著勸:“段總,我們萬珂是很有誠意的,就是想跟您去吃頓飯而已,聊聊這次的代言合作。如果不跟您詳談的話,萬珂心裏沒底,那這次的合作恐怕……”


    黃荔原本是想借著工作的事為萬珂爭取一把,讓萬珂能跟段融有單獨相處的時間,不然這妮子脾氣這麽大,是不會心甘情願替她掙錢的。


    可是下一秒,段融已經絕對算不上心平氣和地把手機往桌上一扔,不見了一絲笑意的眼睛看向皮主管,問:“誰請的她做代言?”


    皮主管打個寒戰,解釋:“萬小姐在國際上知名度很高,如果由她來做代言對我們的產品……”


    “我問你是誰請的。”段融打斷。


    “是……是我。”


    “皮主管,你是不是沒有聽過網上那些傳言,現在有多少人認為我跟萬小姐曾經不清不楚過,你不替我避險還主動把炸彈往我手裏送,你是覺得群眾已經變了一批,不再喜歡看熱鬧了是不是?”段融俊逸的眉微挑:“還是你覺得我心甘情願當這個冤大頭,樂得被群眾討論桃色緋聞。”


    “段總,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既然沒有這個意思,萬小姐的事你就知道該怎麽處理。下一季度主推產品主要針對高端人群,萬小姐粉絲群主要集中在十歲到二十歲的青少年群體,剩下的一些是三四十歲的中年宅男,你認為這些人有幾個有能力為她砸錢?”


    萬珂的臉色已經青了,黃荔趕在她大吵大鬧前出聲:“段總,話不能這麽說吧。”


    “我現在沒跟你說話,”段融冷冷瞥她一眼,回頭,繼續:“皮主管,萬珂已經簽了代言人這個消息你是怎麽放出去的,你就怎麽給我收回來,要是收不幹淨,你就收拾東西走人。公關部張經理會協助你辦成這件事,有什麽事你去跟他商量。”


    段融在公司內線電話上撥了個號碼,對著那邊吩咐:“讓張俊安來見我。”


    張俊安很快過來。


    辦公室裏的氣氛緊繃,萬珂和黃荔臉上神色很僵,皮主管戰戰兢兢地站在段融麵前,冷汗滲了滿額,而段融散漫地窩在老板椅裏發消息,不知道是在跟誰聊天,從他嘴角含著的笑來看絕對不是在談公事。


    張俊安上前:“段總,您找我?”


    “網上有關於我和萬珂的消息你有沒有見過?”


    張俊安沒防備會突然聽到這麽一句話,半天才回:“見過。”


    “給你一個月時間把這些不實新聞封鎖,如果再有誰敢在網上胡說八道,別管事情大小一律發律師函。”


    張俊安勸:“段總,這麽做會消耗掉太多人力和資源,網民們一向喜歡在網上討論些花邊新聞,對付這些流言最好的辦法其實是置之不管,等時間一長他們等不到想看的結果,謠言會不攻自破的。如果越去壓製,反倒越會激起網民的逆反心理,讓更多人參與進討論。”


    “這些事情是你要解決的,否則我雇你來幹嘛?”段融瞥眼看他:“對一個假消息置之不理,過個幾天或許真就沒人再記得了,可要是有人整天在網上引導發言製造熱度,事情就永遠不會有解決的一天。”


    段融意有所指的話讓萬珂再也坐不住,從沙發裏起身朝他走過去:“段融,你至於這樣嗎,我們那麽多年的情分你說不要就不要了嗎?”


    “你看,還沒怎麽著呢假新聞又來了。”


    段融揉了揉太陽穴,起身,兩手插兜朝萬珂走過去,在她身前半步遠時停下。


    萬珂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氣,認出那是他常用的一款男士香水。這個牌子大牌到就算有錢都不容易買到,她曾經為了討好他專門飛去法國奔波了兩個多月,找了不少人碾轉見到那名調香師,買了瓶香水當生日禮物送給他,但是他沒有收。


    萬珂的個子算是很高挑了,踩著高跟鞋更是直奔一米八,即使如此還是比他矮了很多,在段融接近她的時候,她明顯感覺到一股壓迫感襲來。


    “我跟你在高三那年認識,”段融趁今天這個機會,把所有事情跟她說清楚:“你彈了首曲子很好聽,我去找你是想讓你重新把那曲子彈一遍,你誤會我對你有意思,從那以後開始緊追不舍。我舅舅欠了很多錢去外麵逃了一陣,追債的來跟我要錢,你匿名給了我一筆錢讓我不至於被人打死。如果你說的情分是這兩件事,那我認。可我從始至終都沒有跟你交往過,沒有碰過你一下。我欠你的東西全都已經還清,如果你覺得不夠,那你開個價,我把錢給你。”


    萬珂不明白為什麽段融已經站在金字塔頂端,成為俯視眾生高高在上的人,過往那些落魄對於他來說該是不能觸及的逆鱗才對,可是他卻能麵不改色地當著外人的麵把事情說一遍,臉上落拓著毫不在意的坦蕩和無畏。


    他能不在乎,萬珂不能。如果可以,她再也不要回憶起高三那年的事,因為段融記憶裏有關於她的所有美好,全部都是她偷來的。可笑的是,她連自己是從誰那裏偷來的都不知道。


    “我不要你的錢,你用錢也根本還不起。”


    萬珂抬頭直視段融,眼裏是這些年不停在他這裏受挫所磨煉出的執念:“我就是要讓你一直欠著我,讓你一直記得你對不起我。”


    ……


    童輝為了設計師的夢想砸出去很多錢,到最後負債累累,隻能撇下還在上高三的外甥出去躲躲。


    段融開始打零工掙錢,掙到的錢全幫舅舅還債,可還是沒有填上這個巨大的窟窿。


    有天討債的找過來,拿刀恐嚇他,威脅他如果在十天內再湊不夠錢,他們就會剁了他一隻胳膊。


    沈半夏躲在街道的轉角處,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她回了家,趁著爸媽不在的時候,偷著把保險櫃打開。爸爸媽媽都很愛她,她知道密碼一定是她的生日,果然也用自己的生日破解了密碼。


    她從裏麵拿了錢,小小的人兒坐在地板上,一張一張地數紅票子,數到手指都抽筋,口幹舌燥的時候,終於拿齊了十萬塊。


    她把錢裝進一個包裏,用家裏的打印機打出一張紙,紙上是一行再普通不過的宋體字:錢還給你們,不要再找段融麻煩。


    她把紙裝進包裏,等那幫混混再去找段融要錢的時候,她躲在轉角把錢扔了出去,轉身就跑。


    混混收了錢,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段融的生活步入正軌,但他始終不知道到底是誰替他還了錢。


    沈半夏不會讓他知道,因為照他的脾氣,他知道以後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把錢還給她。


    那年沈半夏家裏還算富裕,她年紀小,對錢這種東西沒什麽概念,隻覺得段融需要,那她就給他。她家裏又不缺,就這麽給他又能怎麽樣。


    段融對她實在太好,隻是一點兒錢而已,就算他想要更多,她也會給。


    後來爸爸跟一位姓任的叔叔合夥做研發,需要用到大量資金。爸爸從保險櫃裏拿錢,數到最後發現裏麵少了十萬塊。


    沈半夏並不是會撒謊的人,在父母幾句追問後立刻說出是自己偷了錢。爸媽問她把錢拿到哪去了,她死死閉著嘴就是不肯說。


    沈文海一直都是慈父形象,從來都沒有大聲怪責過她一句。他覺得一定是自己過於寬縱,這才讓好好一個女兒好的不學學壞的,偷錢就算了,還偷了那麽大一筆數目。雖然這十萬塊對於當時的他來說並不算什麽,很快就能補上,但沈文海不能助長女兒這種偷盜行為。


    沈文海發了很大的火,找了根藤條狠狠抽了沈半夏好幾下。陳筠在一邊站著,雖然心疼但是並沒有出來勸,她明白必須要讓沈半夏吃到這次苦頭,知道偷這件事是不對的。


    不管挨了多少打,沈半夏就是不肯說出自己到底把錢花在哪了。爸媽對她沒有辦法,讓她在客廳裏跪了整整一夜。


    沈半夏背上有好幾條被藤條抽出來的紅痕,胳膊上手上也有,疼得一直掉眼淚。但她不後悔,因為她幫到了段融,段融以後不用再那麽辛苦地去掙錢還債了。


    想到這裏,小小的女孩含著淚笑了。


    後來的事情她不知道,不知道萬珂在外麵喝酒時,無意中碰見了那幫混混,從他們口裏知道了事情經過。


    混混把裝著十萬塊的粉色包包拿出來,當一件趣事兒講給萬珂聽:“你看看,段融這家夥是不是豔福不淺,欠那麽多錢都有女生上趕著幫他還。”


    萬珂盯著碼的整整齊齊的錢:“你怎麽知道是女生幫他還的?”


    “這不廢話嗎?男的誰用這種包,外麵特麽的還畫了個懶羊羊。”


    混混頭兒把包拿起來,笑著翻了會兒:“這女生也真是有意思,又對段融好,又怕段融知道她是誰,那她這不是瞎忙活了嗎?”


    這件事給了萬珂靈感。萬珂盯著那個粉紅色的包,想到這幾天她追段融追得太辛苦,已經把所有能使的招都使了,可段融還是無動於衷。


    段融就跟沒長心一樣,連她這樣的大美女都能冷漠以對,從來都沒有多看一眼。要是再這麽下去,她何年何月才能睡到他?


    那天以後,萬珂在網上買了一款差不多款式顏色和圖案的包包,她每天背著這個包在學校裏招搖過市,生怕有人還沒看見。大家都開玩笑說她童心未泯,用的包也太幼稚了,她從不在乎,就等著段融注意到她的幼稚。


    段融確實注意到了,在經過她身邊時停下來,目光落在她粉紅色的帆布包上,盯著她的包正麵上的懶羊羊。


    萬珂裝成剛看見他的樣子,臉上先驚一下,再喜一下,緊接著如心裏排練過上千次地那樣朝他走過去,抬頭對他笑:“段融,你最近還好嗎,沒再有麻煩吧?”


    一切都是她精心布置過的,絕對不允許有問題。而後來的發展也確實照著她的預想一路往下,段融以為她就是那個替他還債又不肯留下名字的女生,對她的態度好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樣愛答不理了。


    萬珂得以順利要到了段融的手機號,加到了他的微信,中午可以約他一起去吃飯,晚上能跟他一起回家了。


    是,那段時間她成功把段融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隨隨便便一個小借口,比如她腳扭到了,今天發燒了,中暑了,然後段融就會負責把她送回家,而沒再管過初中部那個總戴著口罩的小醜八怪了。


    繼續往下發展,萬珂開始計劃怎麽能跟段融有身體接觸,甚至怎麽才能跟他上床,讓自己徹底成為他的人。


    是,她從不掩飾自己的欲望。自從在學校裏看到段融,她就每天都幻想著能跟他上床,要看他在床上為了她而使力流汗。這輩子要是睡不到他,那這輩子就沒有意義。


    萬珂在離學校很遠的一家五星級酒店開了總統套,打電話媚著嗓音讓段融過去,話裏話外全在暗示。


    她覺得憑借自己的美貌和這段時間兩個人的相處,段融不可能不動心。但是最後,段融沒有去,她從天亮等到天黑,從天黑等到天亮,都沒有等到有人敲響房間的門。


    萬珂生了氣,去酒吧找人喝酒,喝得爛醉的時候抱著一個一直對她有意思的男生激烈地接吻。


    段融剛好過來,看到了。


    從那以後,段融跟她恢複到不冷不熱的普通朋友關係,再也沒有對她特殊過。她找段融承認過錯誤,哭過也鬧過,但都沒有用,段融要跟她撇清關係的意思很明顯。她忙活一場,結果非但沒能跟他正式在一起,還連以前若有似無的曖昧都葬送了。


    之後,段融很快湊夠了十萬塊,把錢還給她。


    她沒敢說這十萬塊其實根本就不是她的,為了能繼續跟段融有情義上的牽扯,她把錢往他身上砸,大聲喊:“你欠我的不止是這十萬塊,你以為把錢還給我,你就能還得清了嗎!”


    段融當時沒有說什麽,沒過多久,他被段家接回去。臨轉學前一天,他主動找到萬珂,再次給了她十萬塊。


    用雙倍的錢來斷絕跟她的關係。


    段融走了,萬珂很難再見到他,但她沒有哪怕一天忘記過他。


    她覺得自己明明快要成功過,段融是對她動過心的,可就是因為她酒後跟一個男生接吻,被他看見,他吃了醋,所以才會不理她。


    抱著這樣的念頭,萬珂更放不下這段功虧一簣的感情,幾年來一直想辦法讓段融回心轉意,在網上大肆宣揚杜撰自己跟段融在高中時候纏綿悱惻的關係。


    段融工作很忙,沒有分出心思解決她,也並不覺得值得為了她這個瘋子浪費太多精力。


    可是現在,他又是為什麽急於公關,打算出手封鎖掉網上甚囂塵上的流言?


    萬珂想到了沈半夏,那個看上去清純無害,美而不自知的小女生。段融是不應該對誰有例外的,但他剛剛半跪在那個女生麵前,在替她處理小小的傷口。


    萬珂呼吸發緊,努力平複了下,看向段融:“反正日子還長,我不急,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才是跟你最合適的。”


    萬珂留下這句話,提起手包踩著高跟鞋轉身離開,黃荔趕緊在後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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