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總,我還真有件事要跟您說,”範洪博一臉卑躬屈膝的樣兒:“段總在附中讀過書吧,我中學也是在那念的,低您幾屆,您上高三的時候我剛升初一。”


    段融這時候才抬起眼皮看他,要聽他會說什麽。


    “您當時在學校多有名兒啊,基本就沒人不認識您,尤其是那些小姑娘,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你班裏看你,後來你轉學,那幫女的難過得跟天塌了似的。”


    段融依舊沒說什麽,右臂搭著,夾著煙的手指修長骨感,食指抬起彈了彈煙灰,灰燼簌簌落下。


    在他白襯衫袖口是一枚火焰狀的袖扣,範洪博多看了眼,有傳聞說段融最近偏愛這枚袖扣,袖扣廉價,並不是很符合他的身份,可他不管去哪兒都戴著,寶貝得不行。


    範洪博移回目光,看出段融已經沒有了多少耐性,趕緊把話題扯到一個人身上:“我還記得你那時跟一個小女孩走挺近的,那女孩年紀很小,人長得也瘦,特單薄一人兒,好像來陣風都能把她給吹跑了似的。”


    段融果然被引起注意,抬眸,眼中不再是無關緊要的冷:“你想說什麽?”


    “那女孩跟你還真的挺有緣的,過去那麽多年都能重新碰上。”範洪博說:“其實她就是沈半夏,你高三那年見過的總戴著口罩的女孩,是半夏。”


    段融臉上沒有出現什麽波動。範洪博想了想,笑:“您已經知道了?看來是我瞎操心了,您手底下養著那麽多人,總不至於是吃幹飯的,肯定早把她底細給摸清楚了。”


    “可是還有一件事兒您應該不知道,”範洪博故意頓了頓,過去幾秒才把後麵的話說出來:“沈半夏那丫頭,她從初一那年開始就在喜歡你了。”


    這次他終於從段融表情裏窺探到一絲明顯的波動。這就好,這就證明他並不是無懈可擊的,他的的確確長出了軟肋,軟肋是沈半夏。


    隻要有軟肋,範洪博就總有辦法對付他。


    “我可沒有在胡說啊,我是有證據的。段總您還記不記得,當年您舅舅欠了不少錢,就總有人來找你麻煩,威脅要砍了你一條胳膊來抵債。後來有人偷偷給了你十萬塊錢,把那筆債給抵了。你是不是到現在都以為那錢是萬珂給你的,其實您被騙了,萬珂是撿了漏。”


    範洪博往前湊了湊:“那個給了你錢,把你救下來的人,不是萬珂,而是沈半夏。”


    段融臉上表情劇震,夾著煙的手指被煙蒂燙到都沒有感覺。


    範洪博繼續說。


    “是沈半夏舍不得看你被人打,她就從家裏偷了錢。”


    “第二天她沒來上課,我特地去問過,聽她家鄰居說,好像是她偷了家裏的錢,她爸媽很生氣,要讓她在家裏好好反省。”


    “後來她再去學校,露出來的胳膊上有條傷。我想她肯定是在家裏挨了打,也是,那可是十萬塊啊,她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敢偷那麽多錢,又不說偷的錢弄去哪兒了,就算家長再怎麽溺愛孩子,遇到這種事也肯定是不能忍的。”


    “而且她還因為怕你有壓力急著還錢,不肯告訴你錢是誰給的。你想想,她如果不是真喜歡你的話,會為了你做這種事嗎?”


    “你也別覺得她那時候年紀小,就不懂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喜歡這玩意兒那就是一感覺,很複雜嗎?難道說因為她年紀小,她的喜歡就不作數了嗎?沒有這個道理吧。”


    “後來你再遇見她,她跟你見麵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察覺出什麽來了?”


    範洪博一口氣說了很多,他滿意地欣賞段融已經徹底僵滯下來的表情和眼尾泛起的異色。


    範洪博覺得痛快。段融現在肯定很後悔吧,後悔他錯過了那麽好的女孩。


    段融越後悔越遺憾,範洪博就越幸災樂禍。


    範洪博竊喜著,不緊不慢地給自己也點了根煙,吸了一口,把剩下的話說完:“有句話挺俗的,但我覺得很適合她。喜歡這種東西,就算捂住嘴巴,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


    “那傻丫頭,她暗戀了你七年。”


    “你不知道嗎?”


    作者有話說:


    【注】“喜歡這種東西,就算捂住嘴巴,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該句出自網絡。


    男女主知道分手的原因,也知道現在還不能在一起的原因,所以他們不是沒長嘴,而是說再多都沒有用,段融會用行動解決一切。


    我確實喜歡不明不白的拉扯感,喜歡明明愛得要死偏偏你來我往地推拉。皆大歡喜開開心心戀愛結婚那是一個故事的結尾,太過於平淡的發展我會很快失去興趣,會寫得很沒勁。


    我不能做到滿足所有人的品味,各花入各眼。這個故事從一開始就在埋線,現在是到收線的時候,我會按照原定大綱把故事往下寫。


    距離故事結束不遠了,所有事情都會得到妥善解決。番外會多寫點兒兩個人的甜蜜番,大家不用擔心沒怎麽甜就完結了,番外裏都會是糖。


    第90章 徹夜


    幾年過去, 附中變化不多,依舊是記憶裏的樣子。高中部與初中部僅僅一牆之隔,從高三年級所在的樓層窗口往外望, 能看到初中部操場上奔跑著很多個子小小的少年少女。


    段融至今仍記得,昏昏欲睡的一節語文課上,他無意中朝窗外看的時候,看見了操場紅色的塑膠跑道上,有個男生猛地推了下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


    女孩朝前摔, 腿上被磕破了, 她沒有哭,隻是看了那男生一眼,從地上爬起來,淡定地回到隊伍裏。


    女孩子還太小, 隻有十歲左右的樣子, 遠遠地看都能看出精致得像個洋娃娃。臉上戴著口罩, 整整一節體育課下來, 即使她跑得滿臉是汗,也始終沒有把口罩摘下來。


    放學的時候又看見了她, 她還是在被班裏的男孩們欺負,被人罵“醜八怪”。各種侮辱性的詞落在她身上, 她隻是背著書包低著頭往前走,一雙眼睛湖水般清澈透明, 帶了天生的靜。眼型很圓又大, 睫毛蝴蝶翅膀般濃密卷翹,隻看眼睛能看得出她是個多有靈氣的漂亮姑娘。


    段融朝她過去, 趕走了那些欺負她的男生。她抬頭朝他看, 女孩子是真的還太小, 個子還不到他肩膀,身體瘦弱單薄,讓人懷疑她能不能在風裏站太久。


    後來因為他發現小姑娘的家跟他家同路,無非多走一條街而已,他開始順道送她,早上會等她一起去學校。兩個人交流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問什麽,她點頭或搖頭。


    她不愛說話,像是一個啞巴,應該是在學校被霸淩的經曆讓她對這個世界失望。


    段融站在兩人經常走過的那條路口,在這個時候終於想了起來,沈半夏藏起來的那把黑色的傘,是在兩人分別的時候,他送給她的。


    一把普普通通的傘,被她當成寶貝一樣珍藏了這麽久。


    喉嚨裏滾過一陣壓製不住的苦意,他艱難咽下去。


    手機在褲子口袋裏震動,他拿起來,放在耳邊聽。


    班律師的聲音從聽筒傳來:“段融,我在西山這邊的佛寺,住持留了罐好茶給咱們,你快過來吧。”


    段融掛了電話,抬頭,往寂靜無人的街道又看了眼。


    恍惚能看到十一歲的小女孩站在十八歲的他身邊,拿出口袋裏新買的幾塊糖,掂著腳努力伸長胳膊要遞給他。當他把糖收下後,她漂亮的眼睛會笑得彎一彎。


    之前以為自己已經對她夠好。


    現在才知道,其實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


    佛寺裏一片青蔥,班興昌茶都已經喝過兩輪,段融才好不容易姍姍來遲。


    “以前每次住持請你來喝茶,你跑得比誰都快,今天這是怎麽了。”班興昌問。


    段融並不說什麽,往椅子裏一坐,背往後靠。住持過來給他倒茶,之前他都會跟住持攀談幾句,今天卻一句話都不說,茶泡好了也不喝,白白浪費了這麽好的太平猴魁。


    班興昌看得稀奇:“怎麽了,一副魂被勾了的樣子,為了半夏那小丫頭?其實你也不用太著急,等事情圓滿解決了,她會原諒你的。隻是現在還不能讓她知道,太危險了,會有人盯上她的。”


    “我當年不該回段家。”他突然說。


    班興昌一怔:“你說什麽呢,不回段家你想幹什麽?還住你那破出租房裏,每天等著人來討債啊?”


    “我就算走,也該好好告訴她,起碼要給她留個電話。”段融往前弓身,頭低著,氣息往下沉:“我不該一聲不吭就走,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裏,更不該沒過多久就把她忘了。”


    班興昌徹底聽糊塗:“你到底說什麽呢,她是誰?你把誰留下了?”


    段融什麽也沒再說,額發下一雙眸子又黑又沉,情緒晦澀不明。


    一邊的住持笑笑:“寺院北邊有間祈願殿,施主要是心不靜可以去那裏看看,或許能有收獲。”


    段融還真去了。之前他好幾次經過祈願殿,從來沒有進去過。許願這種事都是人給自己找的一種精神慰藉,錯誤地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鬼神上,而這世上真正能心想事成的又有幾個。


    他第一次來佛殿裏看,殿裏牆上滿滿當當地擺放著木質檀香許願牌,牌麵上畫著各人名字或記號。


    他看了會兒就覺得索然無味,手插口袋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時,腦中閃過一張許願牌上的記號。他轉回身,站在一麵牆邊看。


    密密麻麻的滿牆許願牌,其中一塊牌子上被人畫了株三瓣草的圖案。


    因為沈半夏的關係,他對這種植物很了解。


    半夏草,成熟後可入藥。


    他把牌子取下來,手指在三瓣草的圖案上摩挲了下。


    翻過來,許願牌上的一列字映入他眼簾。


    段融愛沈半夏。


    ……


    那天佛寺裏廖無人聲,靜得像裹著一個秘密。


    少女拿毛筆蘸了墨,虔誠地、認認真真地寫:


    段融愛沈半夏。


    ——我此生最大的願望是。


    ——段融愛沈半夏。


    ……


    段融從附中轉學後,沈半夏想過,或許自己對他隻是一時興起,隨著時間越長,她對他的感情就越淡,直至就算想起他,心也會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不會因為再也不能見到他,世界就一直灰蒙蒙一片,頭頂壓著大團大團的烏雲,空氣稀薄,喘不過氣來。


    總不至於一直這樣想念他吧,總有一天能忘了他吧。


    她這樣想著,想著,一直從十一歲,到了終於邁入成人大門的十八歲。她發現書上的句子在騙人,原來時間並不是無所不能的治愈師,她已經花了七年,可想起他的時候心依舊會動,然後是鋪天蓋地的疼。


    兩人在一個城市,可她從不敢去見他,因為兩人已然懸殊的身份,因為她常聽到有關於他和萬珂的花邊新聞,新聞裏說他愛萬珂,癡迷般的愛,兩人的愛情故事收集起來能寫一本纏綿悱惻的愛情小說,這本小說過程雖然多坎坷,但一定會以圓滿來收尾。


    而沈半夏不過是他記憶裏早就沒有印象的小孩,就算她跑到他麵前把兩人的過去仔仔細細地說一遍,他應該也隻會皺起眉頭,滿臉不解地看著她,回:“抱歉,我不記得了。”


    因為真的,不值一提,他與她不過萍水相逢。


    所以沈半夏從來不敢想:或許我可以試試。


    她完全沒有這個勇氣,也不覺得自己會有那麽好的運氣能得償所願。


    隻有在無望的暗戀裏,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地想念下去,然後失去了愛上別人的能力,除了他之外看誰都覺索然。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並不是幸運的人,得不到最想要的,別人手中握著五花八門的幸福,而她頭頂籠罩著的始終隻有那塊散不盡的烏雲。


    一直等啊等,等啊等,直到她十八歲生日那天,她見到了段融。


    那天沒有人給她過生日,她沒有吃蛋糕。


    可她收到了一份最好的成人禮。


    她心懷感激,知道了原來過去所有的倒黴,都是為了給她積攢一份十八歲的幸運。


    但唾手可得的禮物被她扔掉了。


    她沒有辦法,不得不扔。到底還是差了點兒幸運,順利這兩個字就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的字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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