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熙在蟲災中喪生時隻有三歲多,不會算數也是理所當然,而她現在的表現更是與時蘊印象中的蟲母天差地別。


    “你被關在這裏嗎?”時蘊仗著時熙好糊弄,問的問題也有在認真回答,繼續發問。


    “我在這裏陪哥哥!”她的聲音雀躍起來,有上揚的氣音,仿佛做了件了不得的事情。


    “是你和那個壞東西一起把他關在這兒的嗎?”時蘊控製著機甲指了指洶湧翻滾著想要衝上來將她拽下去卻被銀色光點牢牢束縛住的猩紅色光點。


    時熙認真想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好久了才說道:“哥哥說……哥哥說我可以幫他……他讓我……讓我……把人……放出去……”


    “對!那個肩膀上有一顆星星和兩顆小草的人,他走掉了,還誇我厲害。”


    時蘊猛然睜大了眼,又迅速捏緊拳頭平複下心境,說道:“對,你很厲害。”


    時熙沒想到時蘊也會誇自己,驕傲的挺了挺胸脯,“哥哥也總是誇我。”


    江行的出逃並非僥幸,是時奕和被困在這裏的時熙達成了共識,這是否意味著……


    意味著他還沒死。


    時蘊看著眉飛色舞的時熙,輕聲詢問,“你為什麽怕它。”


    她指了指懶洋洋在空中飄來飄去隻等時蘊一聲令下就撲過去把時熙吃掉的小幽靈。


    時熙警惕的看一眼小幽靈,又瞄向駕駛艙裏的時蘊,嘀咕道:“不告訴你。”


    “那好吧,我讓你哥哥醒來見你好不好?”時蘊試探道。


    時熙的眉宇之間又充滿糾結,她遲疑的看一眼恍若處於睡夢的時奕,又一個勁兒瞄小幽靈,小聲道:“你要怎麽辦?”


    “不告訴你。”時蘊以牙還牙,時熙瞪圓了眼睛,大概不敢相信她會如此無賴。


    “你欺負我!我要告訴哥哥!”時熙的聲音急促起來,還重重跺了跺腳,但沒有起到任何威脅的效果。


    “要先讓他醒來,你才能告狀。”時蘊壞心眼的套路她。


    “那……那……”時熙看起來很糾結,好像有不得不顧慮的事情。


    她猶豫了好幾分鍾,時蘊也耐心等著,時奕讓時熙幫忙,說明她並不是蟲母,甚至能夠違背蟲母的意誌做出超出它掌控的事情。


    時奕現在的狀態明顯是在壓製蟲母,若貿然打破的平衡,說不定會引起難以預料的後果,時蘊想將時奕喚醒,問清他這裏的情況,再考慮下一步該怎麽辦。


    又過了幾分鍾,時熙終於做出了決定,她看著時蘊,說道:“那你叫一叫他,我也想哥哥了。”


    她的聲音依舊清脆,卻夾雜著一股難以言表的落寞,聽著她的話,時蘊心底升起微妙的失落感,仿佛體會到了她在失去唯一的親人後,獨自呆在暗無天日的世界裏,隻有恐懼和寂寞陪伴。


    時蘊預感到了某種東西,打開駕駛艙,對上時熙的目光,認真說道:“時熙,我叫時蘊,你可以叫我小蘊。”


    時熙偏了偏頭,輕咦一聲,“哥哥說他有個寶寶,叫時蘊,這麽大一點。”


    她伸手比劃了一下,是個圓滾滾的小球,等目光再落到時蘊身上,又帶了幾分懷疑,“可是你好大隻。”


    時蘊:“……”


    “我長大了,來找他了,你不也長大了嗎?”


    當年三歲多的小女孩已經長到了十三四歲的模樣,天真漂亮,令人無法割舍。


    時熙認真考慮了她的話,覺得挺有說服力,又琢磨著說道:“你比我小,你要叫我小熙姐姐。”


    這輩分可能有點亂。


    時蘊猶豫著是喊姑姑還是喊姐姐,最後閉上眼睛認命道:“小熙姐姐,很高興見到你。”


    時熙笑了起來,眉眼彎彎,並從【洛神】的機械臂上跳了下來,在時蘊驚訝的目光中,輕輕擁住了她,說道:“小蘊,你好乖啊……”


    時蘊偏了偏頭,嚐試貼向她的側臉,卻什麽都沒碰到。


    銀紅色光點翻湧而起,卻沒有襲擊時蘊,她一擁而下,撲向了掙紮叫囂著的猩紅色光點。


    懸停在空中的時奕仿佛察覺了什麽,驟然睜開了雙眼。


    血色的,湧動著銀光,沒有任何感情。


    第143章 中央星域(11)


    時熙完全變成了銀紅色光點, 在時蘊震驚的目光中撲向凶厲的猩紅色光點。或許人類的模樣隻是她的意識投影。


    她本以為時熙即便還擁有自我意識也無法逃離蟲母的掌控,她可以在蟲母眼皮子底下做出些不受它支配的事情,但絕對不可能反噬蟲母。


    事實上, 兩種紅色的光點交織在一塊兒,猩紅色光點溢出到了前所未有的憤怒, 咆哮著要將銀紅色光點吞噬, 銀紅色光點並不畏懼它的氣勢, 配合將它鎖住的銀色光點, 瘋狂吞噬猩紅色光點的力量。


    那顆醜陋的植株也受到了強烈的刺激,瘋狂催生淺藍色光點為猩紅色光點補充力量, 買入機甲中的根部也像抽水的巨大水管, 鼓脹不斷。


    時蘊沒愣著, 立刻操縱著機甲向下,小幽靈也緊隨其後,撲向時奕。


    她開著駕駛艙, 【蒼月】懸停在時奕麵前, 人類的身軀對十餘米高的機甲來說,談不上渺小,但也沒有可比性。機甲抬抬手,便可以碾死沒有武裝的普通人。


    在她讓小幽靈散開的瞬間,一股強烈的危機感陡然出現。時蘊踏出駕駛艙的腳還沒來得及收回,強勢的氣息湧了過來,那隻染上了幹涸血液的手扼上了她的脖子。


    她難以置信的看向前方,對上時奕冰冷無情的目光。他身上依舊散布著密集的銀色光點,卻在更細微之處泛著淺淺的猩紅, 雙眼是讓時蘊恐懼的血紅色。


    他在與蟲母的較量中, 策反了時熙, 蟲母也沒有坐以待斃,悄無聲息地將他滲透。


    意識到這一點,時蘊喉嚨發緊,卻在懸著的心陡然下沉時,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地方,時奕的手……是溫熱的,盡管比正常人的溫度要稍低一些,卻不是屍體的冰冷,這種情況隻會出現在被蟲族寄生不久的人身上。


    時蘊不顧被掐住喉嚨的生命威脅,艱難出聲,“父親!我是時蘊!你已經長大的女兒!”


    時奕卻對她的話沒什麽反應,手上的力道也在緩緩收縮,根本不打算和她扯什麽父女之情。


    時蘊被掐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她抬起手打在時奕手臂的穴道上,若他還是正常人類,穴位會酥麻,手上的力道也將鬆下來。如果他隻是一具屍體,她隻能砍掉他的手臂,才能擺脫他的鉗製。


    她這一下力道大而精準,時奕的手肘小弧度彎曲了,卻又立刻繃直,力氣沒有半分鬆懈,仿佛是手上肌肉的條件反射。


    時蘊的心沉到了穀底,額前也因為此時的困境冒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她掐住時奕的手腕,用另一隻手去摸索腰間的匕首,卻還有一隻手以更快的速度掐住了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動作。


    剛剛還麵無表情神色冰冷的時奕緩緩勾起唇瓣,露出極度惡意的笑容,“小玩具,你想做什麽?”


    熟悉的三個字令時蘊瞳孔收縮,‘時奕’似乎很滿意她的表現,不緊不慢道:“人類總是這樣,為不該猶豫的事情躊躇,對早已逝去的人耿耿於懷,我還真得謝謝你這位偉大的父親,親手把你帶到了這裏,再親手殺掉你。”


    “你……什麽意思?”時蘊費力詢問,她已經有些發不出聲音了,隻能強捏時奕的腕骨,迫使他無法再用力,即便如此,她的處境也沒好上多少。


    “當然是……你死定了的意思。”‘時奕’收緊手上的力道,眉宇之間的得意揚揚與他的臉格格不入。


    時蘊麵色脹紅,卻還不死心道:“你控製了我父親?”


    ‘時奕’並不回答,臉上的得意也略有收斂,他手腕向上,試圖扭斷時蘊的腦袋,卻遇到了一股強大的阻力,無論如何也抬不起手。


    他麵色微變,時蘊則掐著他的手腕卸掉了他的胳膊,反守為攻,將能源槍槍口抵在他的眉心,“我看起來,像會被隨便偷襲的人嗎?”


    她的確救父心切,但還不至於失去理智,更何況這裏是蟲母的地盤。時熙是否還保留自己的神智還有待商榷,若別人說什麽她便信什麽,也活不到現在。


    伴隨輕微的哢嚓聲,‘時奕’的右手無力的垂落在身側,獵物與獵人的地位瞬間調轉。


    他的神色冰冷到可怕,現在則輪到時蘊在他麵前笑意盈盈。


    “你說是我的父親把我帶到這裏的,那麽之前出現的空間節點就不是你的傑作了。”她咬重了‘傑作’二字,又補充道:“你能控製我父親的身體,是不是也意味著他能控製你的身體?借助你的力量讓我們來到這裏,殺掉你!”


    頃刻間,‘時奕’麵色鐵青,猩紅色光點也如海上浪濤,洶湧澎湃,叫囂著要衝破束縛,將時蘊徹底吞噬,可周圍的銀色光點卻是個堅不可摧的牢籠,讓它們隻能虛張聲勢。


    “這株破草是你的本體吧?我在寒極星地下也看過一株,之前猜不到和你有什麽關係,可現在我想是不是你費盡心思找到的退路?”


    “你已經到極限了,撐不下去了,所以利用霽蘭星和寒極星天然存在的空間節點,給自己留了根苗,可惜的是那根苗也沒什麽好待遇,被礦洞裏的怪物吃得萎靡不振,情況比你現在還糟糕。”


    “你沒有辦法,隻能退回霽蘭星再想出路,可我們的行動令你措手不及,你知道一旦我們進入霽蘭星,我父親一定會找機會把你弄死,更別提還有我這個克星在。”


    “你要完蛋了,慌不擇路控製異種生物想讓我們退出中央星域,可糟糕的是江行跑了出去,還讓我父親抓到機會讓我來到這裏。”


    “你在恐懼害怕,卻不敢輕舉妄動,生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我完全吞噬。”


    時蘊一句接一句,話裏的每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砸在蟲母的腦袋上,讓它的偽裝土崩瓦解。


    她很久之前便有股違和感,若蟲母沒死並且不斷做大,有過一次馬失前蹄的經曆,它應該更加小心謹慎,獲得自由之後不是讓蟲族活躍起來引起人類的注意,而該讓蟲族悄無聲息滲透進宇宙的每個角落。


    在裏特聯邦發現蟲族,時蘊委實驚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前因後果才稍稍鬆口氣。


    聯邦對蟲族的預防太過嚴密,蟲母不使用空間節點根本不可能將從輸送送到其他國家。


    或許蟲母知道自己是強弩之末也想小心行動,但它的實力卻已經衰弱到弱小的蟲族也不將它放在眼裏的地步,一個個都想吞噬它成為新的蟲母。


    它無蟲可用,愚蠢的蟲族又格外貪婪,肆無忌憚的寄生人類,卻被絞殺殆盡,還牽連到了蟲母身上。


    被揭穿的蟲母怒不可遏,它無法接受曾經強大的自己淪落到被渺小的人類牽著鼻子走地步。


    二十年前,若非它輕敵大意,根本不會被圍困在這裏,還險些真的死去。


    時蘊口中的‘破草’瘋狂舞動葉片,拉拽著銀絲,‘時奕’則抬起了另一隻手。


    蟲母清楚,時蘊不可能會對時奕開槍,人類總是如此愚蠢,舍棄不了該舍棄的,留不下想留下的,到最後作繭自縛。


    時蘊在他抬手時,將槍柄向下打在他的手上,在它被扼住脖子時便迫不及待想動手的藍色小幽靈立即撲過來,卻有另一道光比他更快,衝到了時奕麵前,徑直撞進了他的眉心。


    是時蘊的淡銀色精神力。


    藍色小幽靈愣了愣,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歪過小腦袋看時蘊,卻發現她的神情比自己更茫然。


    而被蟲母控製的時奕卻忽然閉上了眼,整個人無力下墜。


    時蘊眼疾手快將他抱住拉了回來,與此同時,一股微妙的感應從她的心底裏升起。


    她‘看’到了許多陌生的畫麵。


    機甲軍團整裝待發,每一位士兵都在聯邦的國旗下宣誓,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見日光,也沒有白雲。


    江行從機甲上跳了下來,對著她敬了軍禮,嘴巴一張一合說著什麽,她卻沒有聽清。


    高貴優雅的【洛神】漂浮在空中,隨時準備獻身戰場。


    畫麵一轉,帳篷裏微弱的燈光下,一隻手拿著筆在紙上書寫著什麽。


    【吾女小蘊,我是爸爸。


    寫信是這種格式嗎?沒寫過不太清楚,算了這不重要。就是爸爸臨戰前有點緊張,怕和你媽媽通訊讓她擔心,和江行他們說,那些小子大概比我還緊張,隻好隨便寫寫給沒出生的你。


    嘿嘿,爸爸給你設計了好多小裙子,等你出生,全部都做出來,咱們每天不重樣的穿。你媽媽肯定會說我慣著你,但這不重要,我的女兒我不慣誰慣?


    你江行叔叔說要把他兒子送給你當童養媳,那家夥想得美,他家臭小子可配不上我的小公主……】


    這封信很長,都是些碎碎念的無用之語,信到最後,時奕瀟灑落筆。


    等爸爸回來。


    時蘊猛地抱住了倒在自己身上的時奕,扣在他背上的手緩緩收緊,忍住落淚的衝動,卻感覺到有人輕輕拍了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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