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天下意識轉身,見是白敬民大跨步走過來,他徑直走到女知青身旁,熟稔地提起地上的柴擔在肩上,“累了吧?”


    這語調根本不用懷疑,是麵對自己心悅的人才會自然流露的。


    女知青眼波流轉,雙手攥著自己的衣襟,臉頰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絲緋紅,“不累……”目光忽而掃過秋天和恩賜,抿了抿唇又問,“你講完課了?”


    “嗯。”白敬民也看到兩個小不點,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緊接著說,“走吧米蘭。”


    原來叫米蘭啊。


    邱天在心裏想,這名字可真配她。


    回到家,邱天挑出一些野菜拌上紅薯幹喂了豬,又拿昨夜剝下來的玉米混著菜葉倒進雞窠。


    恩賜則把割來的草送進羊圈。


    一時之間小院裏淨是些家畜的叫聲,伴隨著豬吃食時特有的“噗噗”,煞是熱鬧。


    中午大姐回來做飯,和邱天、恩賜一起吃完後,便馬不停蹄地挎著籃子走了,籃子裏是給爹娘帶的飯菜。


    “大姐好辛苦。”邱天忍不住感歎。


    她知道在這個年代,像大姐這個歲數,若沒上學,就隻能參加生產勞動。


    再過兩年二姐初中畢業,要是沒考上高中也要進生產隊了,不過聽說二姐學習還行,學校和大隊推薦的話,她應該不至於沒學上。


    邱玉環就不一定了,小學連蹲兩級的主……


    邱天又想到自己,她猜測或許家裏壓根沒打算讓她讀書,畢竟學費再便宜,那也是一筆支出,且她穿來之前,這位叫妞妞的小可憐明顯有些遲鈍,到時候隨便一個借口就可以理所當然地把她留在家裏了。


    然而現在邱天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她知道1977年會恢複高考,所以她必須為自己也為妞妞謀一個前程,畢竟她能做的、對她來說最力所能及的便是讀書。


    橫豎吃飽了在家沒啥事,邱天想出門溜溜,恩賜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她,“妞妞你去哪兒?”


    邱天一個眼刀飛過來,“別叫我妞妞!”


    恩賜脖子縮了縮,求生欲極強地改口,“……四姐,咱去哪兒啊?”


    邱天想了想,村子不大,一上午她和恩賜差不多逛完了,北角山雖有些意思,可是爬山太費勁,她還想留著點力氣。


    邱天不太懂地脈陰陽,但覺得這北角村前有河,後有山,似乎是風水絕佳的方位。


    略遲疑須臾,她徑直朝南走去,“去河邊玩玩。”


    “那我拿個桶!”恩賜啪嗒啪嗒跑進鍋屋。


    淌過河沿,順著田埂走到河邊,渡口空蕩蕩的,隻有一跟栓船的木樁子紮在那裏。


    邱天看著河對麵,那裏有另一個村子,也有另一座山,村子叫南角村,山叫南角山,與這邊的北角村和北角山隔河相望,像鏡像投射。


    她隻知道二姐邱玉珠上中學的地方需得過了這條河,卻不知具體方位,便問恩賜,“二姐學校遠嗎?”


    恩賜正踩在河水清淺處摸田螺,頭都沒抬地說,“有點,過了河還得朝南走一段。”


    “你去過?”


    “嗯。”恩賜悶頭摸螺,抽空回答。


    一條船緩緩而來,起先隻是一個點,漸漸能看清船夫劃船的細節,邱天眼神一亮,輕聲道,“我想去對過的村子瞧瞧。”


    恩賜這才直起身子,抬頭,不可置信地“啊”了一聲。


    “瞧!船來了。”邱天指著水麵,眸中閃著奇異的光。


    船家略休息了一會兒便重新啟航,他向前向上推動船槳,畫個圓,收回胸前,緊接著再推出,船槳的另一頭隨之起落,劃開水麵,蕩起層層波紋。


    回頭看到北角村的渡口越來越遠,往前眺望,南角村的渡口卻漸漸清晰起來。


    邱天心情大好,兀自哼起歌來,恰是那首《讓我們蕩起雙槳》。恩賜一聽也樂嗬,雖不會唱,卻也跟著瞎哼哼。


    約莫一刻鍾的光景,船抵達岸邊。


    邱天這才依稀有些慌,她沒有錢付給船家。


    怎麽辦呢?


    剛才臨上船前,怕船家不肯載,邱天謊稱是去南角村給親戚送田螺,這會兒……哎?


    邱天腦中靈光一現,隨即提起恩賜腳邊的桶送到船家麵前,“爺爺,能拿田螺抵船費嗎?”


    船家是位須發全白的老者,聞言一愣,接著便笑了起來。


    邱天眨眼,心想:不行嗎?恩賜費心撿了好半天呢……


    正覺窘迫,突然聽到船家蒼老幹渾的笑聲裏混雜進幾聲清潤低沉的淺笑,邱天腦中宕機零點幾秒,倏然轉身看去。


    三月中的天氣,不冷不熱,年輕英俊的貨郎穿著清涼的白色背心立在岸邊,手裏拎著件藍色中山裝。


    “我看行,我就愛吃田螺,”貨郎笑著,露出兩排整齊又潔白的牙,“爺爺,這買賣不錯,您倒是應個聲啊。”


    邱天傻眼了,目光遲緩地從左右一老一少兩人臉上掠過。


    “……爺爺?親的?”


    “那可不。”


    第9章


    貨郎的手在邱天麵前晃,邱天猛回神,卻見貨郎俯身蹲在她麵前,小麥色健康的臉,淺笑之間眼眸又黑又亮,像海底深處耀出光芒的珍珠。


    邱天有點臉熱,不由小退一步,這麽黑這麽亮的眼睛她先前從未見過。


    “你倆自己自己來的?沒大人跟著?”貨郎問邱天,同時瞧向恩賜一眼,後者隻盯著自己辛苦撈得的田螺,表情惋惜極了。


    “沒。”邱天一不小心發出了夾子音,不甚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貨郎輕笑一聲,直起身子對船夫說,“爺爺你膽子可真大,沒大人跟著你也敢載。”


    船夫剛裝上一袋煙,“說是來給渡口旁住的親戚送田螺,我還當是來找你的,怎的不是?”


    貨郎一愣,低頭看小女孩,“你知道我住這兒?”


    邱天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十米開外之處,僅有的一處住戶,院子用稀疏的竹竿圈圍,內裏倆低低矮矮的草房。


    方才上船前她不過隨口一謅,說親戚家就住在渡口旁,沒想到歪打正著正是貨郎家,而船夫又恰是貨郎的……爺爺?


    饒是心理素質異常優秀,邱天仍有片刻想找個地縫藏進去。


    半晌她強作鎮定道,“那既然都是熟人……田螺就送你們了。”清了清嗓子又說,“來都來了,我帶弟弟隨便逛逛就走。”


    恩賜心裏一百個不願意,可昨晚的事他理虧,故此今天不敢再惹妞妞生氣。


    “桶還得拿回去呢,”他皺眉嘟嘴對貨郎說,“你去找個盆,我給你倒進去。”


    “行,跟我來吧。”貨郎笑道,“我正饞這一口呢。”


    恩賜一聽這話,嘴噘得更長了。


    貨郎拎桶朝那稀疏院落走,恩賜倔倔噠噠跟在後麵,船夫還坐在船上,悠閑地抽著旱煙,邱天遲疑片刻,提步跟上去。


    貨郎家的院子很大,後麵背靠南角山,山前好一片茂盛的樹林,三月的光景,樹葉方才抽芽。


    因此處受南角山和菱角河地勢轄製,地段窄長蜿蜒,所以鮮少住戶,再往南走好一段才是南角村大隊的主要聚居地。


    很快走進院門,柵欄稀疏得不走心,院裏也顯得空空落落,隻散養著幾隻雞,旁若無人般閑庭信步。


    貨郎徑直走到院中偏東的水缸旁,衣服隨手丟在柵欄上,掀開水缸上的蓋頂,先抄起葫蘆瓢,舀半瓢送到嘴邊。


    伴隨著“咕咚咕咚”的吞咽聲,他稍顯急促地喝著水,似乎真的是渴極了,連水沿著下頜的弧度流下,又順著喉結上下滾動都顧不得。


    邱天恍然未覺自己竟盯著貨郎看入了神,慌忙別開視線,突然覺得自己也有點渴。


    喝完水,貨郎拿一隻半舊的搪瓷盆放到水缸邊,重又舀一瓢水倒進盆裏,轉身看恩賜,指著他拎在手裏的桶說,“倒進來吧。”


    恩賜眉頭就沒鬆開過,慢騰騰走過去,看了看自己桶裏的田螺,下狠心一般盡數倒進盆裏。


    這動作和神情好像要去慷慨就義。


    貨郎好笑地看著他,須臾過後又扭頭去看邱天,“我說小不點,你倆不會真是專程來給我送田螺吧?”


    邱天正陷在自己亂七八糟的情緒裏,又因自己剛才盯著人喉結看的行為暗自汗顏,冷不丁聽到他稱自己是“小不點”,額角不由一跳。


    “你才小不點。”


    貨郎挑眉打量眼前的小不點,不,小姑娘。


    一張小臉幹瘦蠟黃,明明是未長開的稚氣長相,卻因一雙眼睛而令人不由注目,那雙眼睛像極一汪盛滿月光的湖水。


    她的頭發綁成衝天辮,鬢角和腦後碎發飛舞,幾分桀驁不馴,配上緊抿的唇,微皺的眉,便顯得格外認真而倔強。


    貨郎幹咳一聲,笑著妥協,“行,我說錯了,妞妞。”


    又問:“你倆跑南角村來幹啥?”


    邱天抿了抿唇,覺得也沒有隱瞞的必要,“去慢道中學找我二姐。”


    “慢道中學?”貨郎有些意外,“那還得走好一段。”


    邱天抬頭看太陽的方位,似乎是不早了,她拉起恩賜的手轉身,“所以我們得快點走了。”


    貨郎卻叫住她,“在這兒等一會兒,很快。”說著朝屋裏走去。


    恩賜挨到邱天身邊小聲問,“四姐,你能不能跟貨郎商量一下,田螺隻給他一半?”


    “……瞧你那點出息。”


    說話間貨郎已經從屋裏走出來,手裏捏著兩根長條形的沾著芝麻的東西。


    恩賜眼睛霎時亮起,“灶糖!”


    貨郎走過來蹲在兩人麵前,“給,拿去吃。”


    邱天看著他手中的糖,不自覺便留意到那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心想是不是長得好看的人手也好看呢?


    “想啥呢?”貨郎笑著抬下巴,示意她接。


    邱天便有些懊惱,也不是沒見過帥哥,怎的這會兒就跟沒見過世麵似的?


    抬頭單方麵抗衡似的與他對視須臾,隨後才去看那依稀散發芝麻香味的灶糖,邱天不由咽口水,剛要接過,卻留意到自己髒兮兮的手指。


    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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