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的目光依次落在叔侄倆身上,很快她就從他們的沉默中讀懂了什麽,本就勉強的笑意瞬間凝滯須臾,半晌她提步走過來,先對邱天勾了勾笑,然後對三叔說,“南山,咱回家吧。”


    邱南山點了點頭,順勢牽起米蘭的手,日暮之下,兩人攜手朝村子深處走去,那裏是北角山,也是他們的家。


    邱天心裏難受,看著兩人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她的眼眶似被寒風蜇痛,慢慢泛起了紅。


    ####


    高考過後,生活複又恢複平靜,有些人離開北角村,但更多的人卻留下了。


    78年,邱天考上高中,高一隻讀了一個月就跳級升入高二,如此以來,便能以應屆生的身份參加夏季高考。


    這一年,陸爺爺去世了。


    這一年,陸豐年決定去北京。


    臨走前,他來學校找邱天,兩人不知不覺來到菱角河,又不知不覺沿河走了很遠很遠。


    邱天轉頭看他,覺得他的目光那麽深遠而孤獨。


    “你走了還會回來嗎?”她這麽問。


    “會,爺爺的家在這兒。”說完他突然笑了,扭頭看著她說,“妞妞也在呢,我肯定回來。”


    邱天心跳倏地加快,可更多的是心酸和不舍,“我也會去北京,”她說,“我高考就打算報北京。”


    陸豐年一愣,隨即挑眉笑道,“小妞妞有誌氣!”


    邱天耐著悸動的心跳與他對視,她已經好久不敢跟陸豐年對視了。過去使勁抬頭仰視的人,目光交接的距離卻在漸漸縮短,她看到陸豐年已然成熟的臉龐,硬朗且堅毅,儼然退去了所有的少年氣。


    陸豐年也稍稍俯視看著她,覺察到時光在妞妞身上留下美好的印記,昔日瘦小倔強的女孩長大了,亭亭玉立。他唇間笑意漸收,而目光染上深邃。


    恍然之間,陸豐年仿若意識到什麽,急急撇開視線,轉而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麵。


    “那就好好考。”他說。


    “那是自然。”


    邱天和他並肩佇立,看著眼前靜好如歲月的菱角河。


    ####


    7月20日,高考如期而來,邱天和全國610萬人一起參加了這次高考,她預料到題目會很簡單,卻沒想到會這麽簡單,文科一共考五門,政治、語文、數學、曆史、地理各100分,滿分500分,邱天覺得考490分以上不在話下。


    北大自然是穩穩的。


    然而當成績公布出來,邱天心裏卻是咯噔一下,她意識到成績有問題。


    語文97分、政治99分,曆史100分,這三科還算正常,可地理、數學卻考了史無前例的低分,尤其是數學,考試時她估得很清楚,她可以考滿分的,可此時眼前看到的卻是她兩輩子都沒考過的分數——34。


    這絕對有鬼,她要申請複查!


    第52章


    可是在這個才恢複高考不久的年代,別說她不知道該找誰申訴,她甚至懷疑可能壓根就沒有負責處理高考申訴的部門,輾轉之下打算先去縣招生辦公室問問情況。


    去之前她先回了趟學校,把高考成績告訴呂老師,這也是呂老師極關心的。當聽說她數學和地理如此之低,呂老師也驚訝極了,稱這絕對不可能,說要和她一起去複查。


    於是師生兩人一起前往縣城,為了節省時間,她們選擇搭乘客車,巧的是恰遇見同乘的葛順,他帶著行李似乎要出遠門,看到邱天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妞妞幹啥去?”


    邱天默了默,覺得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便把高考成績的事告訴了他,葛順一聽,怒拍大腿,“我可是一直都知道咱妞妞是有名的女狀元!必須申訴!”


    呂老師也說,“是這麽個理。”


    葛順又問,“那你們去哪兒申訴?”


    說到這兒,邱天也是犯嘀咕,便忖度道,“我們打算先去招生辦公室問問。”


    葛順皺眉想了想,“我這趟是去北京找豐年,他有個挺抵實的哥們能在縣政府說上話,這麽著,你先去招生辦問問情況,等我去問問豐年。”


    邱天聽到“豐年”時有一瞬的愣怔,下意識覺得不可以麻煩他,且這事有可能會很麻煩,替換她成績的人既然有能力做這事,必定也有能力阻礙她申訴。


    她能料想到自己可能會遇見的待遇——扯皮、踢足球、冷嘲熱諷或者好言相勸。


    所以,若陸豐年知道了這事又幫不上忙,豈不是彼此都很尷尬?退一步講,若陸豐年壓根就沒打算幫忙,她不是更尷尬?


    雖然兩人相識已久,且也算共同經曆了生死,可她不想道德綁架。


    申訴是積極的麵對,是對自己負責,可若申訴不成,她也做好了坦然接受現實的準備——大不了明年再考,反正她身體年齡才十五。穿越七年有餘,經曆了這麽多人和事,她看透了很多,也看淡了很多,她願意接受屬於這個時代的陣痛和前往光明路上必經的黑夜,她願意爭取,也能夠承受。


    “還是算了,”她對葛順說,“別給豐年哥添堵了,我自己試試看吧,我爹也會幫忙找找人的。”


    事實上她自打知道成績還沒回過家呢,這麽說隻不過是想打消葛順的念頭。


    葛順仍皺著眉,可也沒再堅持說什麽。


    就這麽各懷心事,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些題外話,不覺之間便到了縣城。邱天跟葛順道別,葛順仍憂心她申訴的事,遲疑道,“真不用幫忙?”


    邱天很確定地點頭,歪頭笑道,“真不用,我能屈能伸。”


    葛順一愣,被她逗笑,“行,那你多加點小心。”


    “你也是,路上注意安全。”


    “好。”


    告別了葛順,邱天和呂老師一刻都沒耽擱,直接來到招生辦公室。


    意料之中地,她受到料想中的所有對待,有人扯皮讓她去找哪哪哪個部門去問問;有人好言相勸,說或許是她發揮失常產生了錯覺,來年再考就是了;也有人冷嘲熱諷,說若是所有沒考好的都來申訴,那還恢複高考幹啥,還不如以前推薦入學省事。


    麵對所有的聲音,她都不卑不亢地反駁回去,呂老師也為她證明,說她平時的表現,說她有多麽優秀……


    然而,饒是師生倆磨破了嘴,一切都是徒勞的。


    一天的時間,兩人輾轉了多個部門,沒有一個人願意為她申訴,甚至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她。


    日暮西沉,暑氣稍退,邱天身心俱疲地站在菱水縣最熱鬧的路口,人人步履匆匆,正是下班歸家的時間。七十年代末期,人們的穿著已不再是單一的黑白灰,可邱眼前看到的卻仿若一片陰沉。


    是了,天空飄來一片黑雲,要下雨了。回鄉已是不可能,兩人找了家招待所住了下來。


    呂老師跟著奔波了一天,簡單洗刷過一沾床就睡了過去,邱天卻是輾轉難眠,她在腦海中複盤這一天的經曆,越發覺得申訴複查的事難上加難。


    事到如今她才發現自己沒想象中那麽坦然和大度,申訴不成也就意味著這麽多年的苦熬付諸東流,雖說明年可以繼續考,可是劉愛花會怎麽出言奚落和阻撓,邱玉環又會是怎樣一副看笑話的嘴臉,她單是想一想都覺得心塞。


    她甚至後悔自己拒絕了葛順的提議,就讓他告訴陸豐年又何妨?陸豐年不幫便罷,若他願意幫忙呢?總歸會多一條路子啊。


    邱天幾乎一夜無眠,天麻麻亮的時候才堪堪睡著。


    第二天是呂老師把她喊醒的,說外麵有人找,且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邱天猛地坐起來,意識回籠,趕緊起身洗臉刷牙,和呂老師一起走出房間。


    招待所門廳裏站著一個陌生男人,竹竿似的細高個,膚色白裏透紅,長得很是秀氣,他微笑著迎上來,問,“你就是邱天吧?”


    邱天愣怔著點點頭,“是我,您是……?”


    “就猜到你們回不去。”那人眉眼彎彎,“我是豐年的朋友,姓許,單名一個偉,豐年打電話來說你遇上麻煩了,讓我幫著處理一下。”


    “偉哥……不是,許哥!”邱天差點咬了舌頭,“那個,我的事有點麻煩,可能會讓您白跑一趟。”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許偉笑著說,“走吧,咱先找個地方坐坐。”


    說著一打手,引著兩人走出招待所。


    過了一條街,邱天和呂老師跟著這個叫許偉的走進一家裝潢簡單的飯店,邱天步伐遲疑,心裏更是咯噔一下,心想這都到飯店了,一會兒不得請他吃飯啊?在這兒吃飯得多少錢啊?錢不夠可怎麽辦?


    誰料許偉卻是一副主人家的架勢,對服務員說,“上壺茶來。”


    邱天心裏又泛起嘀咕,心想這人是開飯店呢?開飯店的能幫什麽忙?


    心裏正七七八八地想著,許偉開口了,“昨天豐年說你成績有異議?我隻問一句話,你確定是成績弄錯了嗎?”


    邱天皺了皺眉,剛要答話,呂老師搶先道,“我是邱天的老師,我可以擔保,她的數學從來都是滿分,地理也是。”


    這時服務員剛好把茶端了過來,許偉招呼師生兩人喝茶,邱天哪兒有心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許偉邊慢條斯理品茶邊說,“你別生氣,我隻是需要了解清楚,到時候才有底氣幫你不是?”


    邱天看著他,略略點了點頭,她直覺這人能幫上忙。


    後麵的事完全沒用邱天自己出麵,中午她和呂老師在飯店裏吃了午飯,這也是許偉安排的。下午約摸兩點,許偉回來了,進門喝了口水就喊著邱天走,說去看試卷。


    邱天心中一驚,猛地站起來,“可以嗎?”


    許偉幾分得意地眨眼,“當然,趕緊的吧。”


    因申訴及時,試卷還沒來得及封存處理,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機密文件,去的人多了反而不好,是以呂老師沒跟著一起。


    邱天讓她先回學校,等她這邊處理完了,一定第一時間給她報信。


    送呂老師坐上車後,邱天和許偉直奔招生辦公室,這裏邱天昨天來過好幾次,然而同是那些人,今日的嘴臉卻完全不同。


    一個身材發福的中年男人迎過來,寒暄著將兩人引至一個房間門口,邱天留意到那門上什麽標識都沒有。


    中年男人打開門,一股潮濕黴味撲麵而來,他說這是這兩年臨時辟出來的存放試卷的地方。


    看著滿屋子的試卷,邱天愣了一瞬,思忖須臾問道,“試卷是按什麽順序存放?鄉鎮?考點?”


    “按鄉鎮存放。”


    她點了點頭,“那麻煩您指個方向,菱源鄉的試卷在哪邊?”


    那人皺眉沿一排文件架看了看,指著一個方向說,“這邊。”


    邱天和許偉走到相應文件架前,聽到那中年男人說,“這兩排都是。”


    許偉掐腰看了一會兒,皺眉自語,“這得找到什麽時候去。”轉而問,“尹科長,密封能拆嗎?”


    中年男人一驚,趕緊先擺手,“不敢當不敢當,喊我老尹就行。”又幾分為難地說,“要拆的話,我得去請示一下。”


    邱天卻叫住他,“先不用了,我認得自己的筆跡,我先找吧,找到那一冊再拆也不遲。”


    許偉想了想,“那你就得自己找了,我可不認識你的字。”


    邱天理所當然地點頭,“當然是我自己找,您能把我領到這兒我已經很感激了,不能再麻煩您。”


    說完便行動起來。


    然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麽多試卷,單單翻一遍都要許久,更別說從中辨出字跡了。


    邱天左右開弓,兩冊兩冊地翻,恍然感覺過了很久,又仿佛才過了一瞬。存放室沒有窗戶,她絲毫覺察不到時間的變化,還是老尹提醒,說已經晚上八點了,邱天這才抬起僵硬的脖頸,回頭看一眼,這連三分之一都沒翻完。


    許偉單手支頤坐在牆角,清了清嗓子問,“你還吃得消嗎?不然咱等明天?”


    邱天咬唇思忖,其實她怕夜長夢多,可她已經給人添了麻煩,實在不好開口要求連夜翻查。正為難間,看大門的大爺拿著手電筒走進來,說,“哪個是許偉?外麵有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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