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天瞪著他,“你這是立誌要把我培養成守財奴?”


    陸豐年一噎,隨即輕笑著拉她的手,“我的意思是你是我掙錢的動力。”


    這話說得極漂亮,邱天心裏自然熨帖極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為了激發你掙錢,我當個守財奴也不虧!”


    兩人相識一笑,陸豐年看了看飯桌上的菜,問她,“還吃不吃?”


    “飽了。”


    “我去洗碗。”陸豐年鬆開她的手站起來。


    “我洗吧,今天你做的飯,所以我來洗碗。”她語氣理所當然,邊說邊俯身收碗筷。


    陸豐年卻再度拉住她的手,“下回吧。”說完三下五除二摞好碗筷走出去。


    邱天眨巴著眼,半晌才對著他的背影喊,“陸豐年,你這樣會把我慣壞的!”


    回應她的是一陣沉聲低笑,“慣壞了我養著。”


    “……”


    邱天心口仿佛拂過一片羽毛,柔軟得不像話。


    這個年代家庭條件好一些的已經有電視機,新欄目《人物關注》試播反響不錯,邱天正式擔綱。節目原本定的是周播,可兩期後,電視台接到無數來信,民眾大多建議增加播放頻率。電視台即刻采納建議,又經過三周磨合,節目正式改為每周三、六播放。


    一時間,邱天不僅成了電視台裏炙手可熱的新秀,還成了家喻戶曉的美女主持人。


    大姐和米蘭也看了她的節目,激動之下不約而同傳來電報,為她祝賀也為她高興。邱天也分別跟她們回信,書信往返間得知大姐邱玉珍的飯店越開越紅火,在駱一鳴的協助下還注冊了商標。米蘭和三叔仍在做生意,兩口子從南方開放口岸進貨,然後轉銷內陸,賺得盆滿缽滿。


    鬱嶺南也高興的不得了,以前不愛社交的人,現在有事沒事出去串門,還尤其愛去她以前那些老姐妹家,現在她熟識的人都知道電視上那個大美女是她的兒媳婦。


    鬱嶺南還趁著周末帶裁縫上門給邱天量體裁定,特意趕做了幾套設計考究的衣服,有適合出鏡時候穿的,也有日常休閑的款式。見邱天打了耳洞,她還專門去買了幾副耳釘送給她,都是低調知性的款式,不張揚,但在細節處卻富有精致感,即使錄節目的時候戴也不張揚。


    在外人看來,這位出身不高的女孩現在無論是打扮衣著,還是由內而外的氣質,無不彰顯著光鮮和優渥。不隻是外人看來,邱天也時常美得冒泡,一切都越來越好,她覺得自己的人生經曆至此沒有一處是不圓滿的。


    可際遇有時物極必反,很多事總在不經意的時候出現波折,沒有誰的生活是一成不變、無波無瀾的。平順的生活持續到年底,邱天突然遭遇了一件險些令她身敗名裂的事。


    邱天一直以來都很注意對嗓子的保護,尤其是當主持人之後,更是極重保養。這幾天氣溫驟降,流行性感冒也來了,邱天怕自己也中招,所以每天上下班都捂得嚴嚴實實,羽絨服、圍巾、口罩齊齊上陣。


    這天她仍是全副武裝來到單位,直到走進辦公室才把外套脫下,剛把圍巾搭放好,冷主任突然推門走了進來,“邱天來了嗎?”接著轉眸看到她,目光一頓,“小邱,來我辦公室一趟。”


    邱天答應著,徑直跟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辦公室,冷主任坐下後,招呼她也坐。出於一種直覺,邱天覺得冷主任神情有些凝重和為難,大概是有什麽棘手的事情要跟她說。


    半晌,他猶豫而思忖地開口,“咱台裏有個意見箱,報紙媒體也有意見采納專欄,這個你應該知道的對吧?”


    邱天點了點頭,“我知道。”可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冷主任抬眸瞧她一眼,欲言又止,遲疑須臾終於再度開口,“最近台裏陸續接到信件,說了些有關於你的不好聽的話,本來台領導商量著說冷處理,可最近舉報信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信件越來越多,不能不引起重視。”


    邱天被他話語中一個詞語蟄了一下,驚問道,“舉報信?”


    冷主任一愣,方覺自己措辭太過直白,趕緊解釋,“不算舉報,也就是意見,是意見。”


    “那是什麽樣的意見?是我播得不好,還是說錯了話,冷主任麻煩您把信件拿來給我看看。”


    冷主任頓了頓,顯見神情中的猶豫和推脫,可最終他打開身前的抽屜,拿出兩封信件遞給邱天,後者傾身接過,信封是拆開過的,邱天想都沒想,直接把信拿出來。


    第一封信,寫信的人大概知識水平不高,言語粗俗,說她是被資本家包|養的金絲雀,天天穿金戴銀,主持節目也是靠花錢買關係得來的。


    邱天冷哼一聲,接著又打開第二封,她逐字逐句看完,越看越想笑。


    這封信捕風捉影了許多她的穿戴細節,什麽身為主持人卻執意留長頭發,天天穿名牌衣服,戴大牌手表、名貴手鐲,衣服招搖有傷風化,專車接送……


    邱天不由皺眉,她從未在節目中穿戴任何不合時宜的服裝和飾品,衣服雖是量體定製,但都是中規中矩的樣式,偶爾戴的耳釘,也會在正式錄播前征求導演的意見,不得體的她肯定不會戴。


    而手表是最能泄露一個人家底的個人物品,她當然不會讓那隻稍顯奢侈的手表暴露在鏡頭之下。


    信件中提及的那隻翡翠手鐲更令人匪夷所思。要知道她隻在剛結婚時戴過那一次而已,別說錄播了,即便在這之前的日常工作中她都沒再戴過。然而舉報的人竟然連這種細節都知悉得清清楚楚,讓她不得不懷疑這些信件的來處,或者說始作俑者。


    冷主任不時打量她的神色,卻見她除了眉頭偶爾蹙起,竟未見一絲一毫的憤怒和慌亂。


    良久,邱天把信重新疊好塞進信封,“我猜其他的信大概也無外乎這些內容吧?還有別的說辭嗎?”


    “其他的都大同小異,無外乎這些。”


    邱天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接著她抬眸,目光安靜而有力度,“那台裏現在什麽打算?停播?”


    冷主任一愣,不想承認他竟被這一眼震懾了一瞬,“那倒沒有,台長讓我跟你知會一聲,意思肯定是這事現在還是可控的。”頓了頓,意有所指的目光直視邱天,“你明白嗎?”


    然而邱天並不明白。


    事情可控,然後呢?他並沒給出應對方法和意見,讓她明白什麽?


    見她一臉不解,冷主任皺了皺眉,“總該打點一番。”


    邱天更不明白了,“打點什麽?那都是無稽之談,是誹謗,我找誰打點?”話音一落她恍然意識到什麽,可她並不確定,皺眉看向冷主任,“您不會也認為信中說的是真的吧?”


    冷主任眼眸倏地張大,使勁擺手,“你瞎想什麽?”


    他站起來在辦公桌後麵左右踱步,“我的意思是那些寫舉報信的人不明原因,隻看表象,你……”他話音哽住,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表達。


    邱天心裏卻有了一杆秤,清晰明了地告訴他,“我明白,這事我自己解決,您放心,若是解決不了,這節目我就不播了。”


    冷主任再度被她過於冷靜的表情震住,半晌才點頭,“別說的那麽嚴重,你也別太有壓力,身正不怕影子斜。”


    “嗯,也謝謝您告訴我。”說完她目光倏忽轉冷,後麵的聲音微不可聞,“讓我知道身邊竟然有隻為患的狼。”


    冷主任沒聽清,追問一句,“什麽?”


    “沒什麽。”她重又掛上笑容,宛若絲毫未受影響,“那我去準備今天的錄播了。”


    冷主任驚訝於這姑娘的淡定,愣怔著點頭,“行,好好準備,事兒別放心上,但也稍微上點心,至少應對一下?”他囑咐道。


    邱天答應著轉身離開。


    她當然會好好準備,也自然會把這事放在心上,隻是暗地裏害她的人,她壓根不屑於放在眼裏。


    回到辦公室邱天環視一圈,所有人都在,除了周敏。五分鍾後,周敏姍姍來遲,一進門便和邱天對視上了,隻不過對視的時間並不長,她倏地移開視線,徑直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邱天未動聲色,右手旋著耳朵上的耳釘,笑著問程美雲,“你看我今天戴這耳釘行嗎?會不會太招人眼?”


    程美雲定睛看了看,“你這耳釘這麽小怎麽可能招人眼?”


    一旁的邢姐也過來瞧,“不細看的都看不到,小邱你咋突然這麽謹慎?”


    邱天沉吟一笑,目光似有似無落在不遠處的周敏臉上,“總有眼睛尖的人看得清楚。”


    程美雲大咧咧地說,“你隻要別戴那個月相表和翡翠手鐲,其他都不那麽顯眼。”


    “人小邱有數著呢,”邢姐說,“你啥時候見她把那兩樣東西戴上節目了?”


    “嘿嘿,我就隨口一提嘛。”


    話音未落,周敏那邊傳來不小的動靜,眾人不約而同看過去,隻見周敏的白瓷杯子已然掉落在地,水和碎片崩得滿地都是。她慌忙俯身,不管不顧地撿拾。


    邢姐忙說,“拿笤帚掃一掃吧,當心紮手。”


    然而周敏仿佛沒聽見,手直愣愣朝碎片探去。


    邱天目光從她的狼狽身形中緩緩收回,垂眸看手中的錄播材料,長睫掩住冷意彌漫的目光。


    她幾分懷疑這事跟周敏脫不了幹係,微表情不會騙人,如果周敏心裏沒鬼,那她剛才就不該目光閃爍坐立不安,也不會頻繁用手撥弄頭發和耳朵。


    更不會在聽到程美雲和邢姐對話的時候,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杯子。


    邱天穩了穩心神,定睛看手中的稿件。


    第97章


    今天訪談的人物是一位在製造行業嶄露頭角的中年人,叫於波。邱天知道他有過插隊的經曆,在訪談過程中,她適時引導著談及此。


    “節目播出至今,我們走近了許多人物,他們大都起於微末,生於草莽,卻靠自己的努力,成就一番事業,造福一方百姓。於波先生亦是如此——”說著她轉向於波,笑道,“聽聞於波先生以前有過下鄉插隊的經曆,能否同觀眾朋友們簡單聊一聊呢?”


    於波斂唇微笑,回想著說,“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頭一年我就去插隊了,去的是西北地區,條件非常惡劣……”


    於波一番陳述邱天聽得很專注,不時附和幾句,於波訴說完輕歎一聲,“你大概想象不到那情景,那樣的生活離你畢竟太遠。”


    邱天緊接著說,“不,這樣的生活我無需想象,我出生在偏遠農村,條件並不比您說的西北好。”


    於波一愣,上下打量她這張精致的臉,“真的假的?”


    邱天笑了笑,“當然是真的,我生活在菱水縣下的一個小村莊,有多小呢,別的村子,哦,那時候我們叫大隊,別的大隊分好幾個生產隊,而我住的村子卻隻有一個,村子糧食產量少,我們家姊妹多,填不飽肚子是常有的事。”


    “我們大隊當時也有像您一樣插隊的知青,我那時候就特別羨慕他們,渴望像他們一樣有文化有知識,暗下決心以後也去大城市看一看。”


    “你成功了。”於波笑著向她張開雙手,目光充滿讚許。


    “是的,我成功了,恢複高考的第二年,我參加了高考,如願考上了北大。”說到這兒,邱天默了默,抬眸笑道,“所以,我雖沒有您如今這番成就,可卻對您努力拚搏、不悔付出的過程稍有感同身受的經曆。”


    於波點了點頭,不由感慨,“年輕就該奮鬥。”


    “是啊,”邱天臉上現出溫婉而堅定的笑,“感謝於波先生為我們帶出下一個話題,觀眾朋友們來信特意讓我詢問您的奮鬥史,能講述一下嗎?”


    於波笑著點頭,訪談繼續往下進行。


    而邱天的目的已經達到,她就是想通過節目讓觀眾知道,她本身足夠優秀,也足夠努力,她走到這一步靠的是自己,無需任何下三濫的伎倆和鑽營。


    錄完節目,邱天先去冷主任那裏征得同意,把所有相關信件都拿到手,隨即她請了下午的假,回到家把那些信件全數打開,一封一封地讀了一遍。


    冷主任說的沒錯,信中舉報的內容無外乎那些,每一封都像是身臨其境參與她的生活,言辭極盡誇張地堆砌著她的奢靡和不堪,讀到最後她都差點相信自己就是一個被圈養的金絲雀,是金主花錢才使她有機會成為光線亮麗的主持人。


    邱天隨手拿起幾封信又看幾眼,目光倏忽一頓,緊接著她拿起其他的信逐一快速查看。


    幾分鍾後,讀過的信件被一封一封擺在桌麵上,交疊繁亂,然而邱天卻在這些繁亂中恍然看到了真相。


    晚上節目播出,邱天和陸豐年一起觀看,她其實不習慣和熟識的人一起看自己的節目,可這次不一樣,她不想把自己的委屈憋在心裏,此時她需要來自家人的支撐,而現在她最親近的家人,是陸豐年。


    節目播到一半,陸豐年看出端倪,她不是一個主動坦露隱私的人,更何況是在不熟識的人麵前。


    “這是台本安排的詞?”他低聲問。


    邱天搖了搖頭,順勢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他,陸豐年聽後眉頭擰了起來。


    “信呢?”


    他不苟言笑的樣子還挺嚇人的,邱天乖乖走到門口,從衣架上自己的包裏掏出一遝信遞給陸豐年,陸豐年打開逐行細看,眉頭越擰越緊。


    良久他歎了口氣,低聲問,“所以你才在節目裏說那些?”


    邱天點了點頭,抬眸卻對上陸豐年的目光,他眼中顯而易見的心疼和關切令她的心霎時布滿潮濕,繼而眼睛也像氤氳了一團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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