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見邱天半天沒吭聲,大姐話音一轉,問,“你怎麽問起於麗華的事來?”


    邱天遲疑須臾,覺得還是得如實相告,“她來北京了,邱玉環和她一起。”


    “什麽?!”電話那頭聲線倏然提高,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大姐又趕緊把聲音壓了下去,“她找你幹什麽?”


    “我還沒見到她人,聽說是想來北京生孩子。”說到這兒邱天覺得好笑,“她以為來北京,肚子裏的孩子就能無中生有?”


    “哎,這個於麗華,這幾年真是……”大姐無奈地說。


    “玉環和她一起去的?”頓了頓,大姐聲音愈加低沉,“玉環這幾年被她折騰得夠嗆,自己的孩子顧不得管,天天圍著於麗華娘倆轉。”


    那是她自找的。


    邱天在心裏冷哼,可到底沒說出口。


    “妞妞,那你打算怎麽辦?”大姐問。


    怎麽辦?涼拌!


    邱天冷冷地說,“我跟她不熟,給她安排招待所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大姐:“主要她肚子裏不定長了個什麽東西,妞妞,你多加點小心,別讓她訛上你。”


    邱天應聲,“我知道,姐,還得麻煩你幫忙去北角村跑一趟,跟於麗華家裏說一聲。”


    “好,你放心,我今天就去說。”


    “謝謝姐。”


    “嗨,跟我這麽客氣幹啥?妞妞,好好照顧自己,對了,你記下我電話,有什麽事隨時跟我聯係。”


    邱天旋即找來紙筆,把大姐辦公室的電話號碼記了下來。


    掛斷電話後,邱天無力地抬頭,屋頂是用報紙糊起的頂棚,層層疊疊的舊報紙記載著已經變成舊聞的新聞。


    這世上任何事情,隻要發生過,就一定會有跡可循,於麗華敢找上她,不是忘了那些陳年舊事,就是壓根沒有了羞恥心。


    陸豐年恰在這時走了進來,他下意識看了看邱天麵前的座機,問,“大姐來過電話了?”


    邱天輕點幾下頭,把從大姐那兒得來的消息告訴了他,陸豐年聽後皺眉微愣,“那她來北京想幹什麽?”


    邱天聳肩,“就怕是來者不善。”


    如果於麗華隻是因為信得過大城市的醫療水平才來的,倒也罷了,就怕她包藏禍心,懷著什麽歪心思。而且,她肚子裏十有八九是腫瘤,如果她非認定裏麵有孩子……


    邱天覺得頭疼不已,抬手捏了捏眉心。


    “不管她來幹什麽,都和咱沒關係。”她低聲說。


    中午,陸豐年帶邱天在附近找了家飯館吃飯,邱天胃口不好,可還是在陸豐年的勸哄下吃了半盤餃子。


    下午陸豐年還有些事要忙,邱天便在他辦公室裏看書,直等他忙完,兩人一個開著轎車,一個騎著摩托車,一前一後往家駛去。


    邱天明天要上班,沒法像今天這樣把陸豐年送到市場,所以隻能讓陸豐年自己騎摩托車回去。


    路上,邱天心裏就有種預感——於麗華和邱玉環會來找她。她隱隱不安,好在陸豐年就跟在她車後不遠,讓她多少有些倚靠感。


    邱天的預感越發強烈,直到拐進自家門前那條巷子,隔著擋風玻璃,她一眼便看到門口坐著的人。


    是邱玉環和於麗華。


    邱天絲毫不覺得意外,然而兩人剛好站在她平常停車的地方,正好奇而新鮮地盯著車看。


    邱天也隔著玻璃打量她們。於麗華臉頰幹癟泛黃,瘦得皮包骨頭,隻是那肚子有些突出,倒真有幾分孕相。邱玉環也比以前瘦了不少,不單單是瘦,還很憔悴,這種憔悴讓她的眼神中少了幾分刻薄尖酸,多了些妥協和無奈。


    車玻璃是透光的,邱天能看到她們,她們自然也看得到邱天。兩個不請自來的人對車的新鮮促使她們生出對車主的好奇,她們探究的目光終於看向駕駛座,與邱天冰冷無波的目光不期而遇。


    兩人皆是一愣,緊接著邱玉環朝後退了一步,麵露瑟縮,而於麗華卻往前走了一步。


    恰在這時,巷口處傳來摩托車的聲響,兩個女人循聲看過去,目光一頓。於麗華隨即朝陸豐年來的方向錯動步伐,眼中顯而易見多了些神采。


    邱天微微皺眉,熄火下車。


    陸豐年的車停到門口,他摘下頭盔,浸著寒霜的目光朝那兩人掃過去,“怎麽又來?”


    邱天鎖好車門,走到他麵前,冷聲道,“你先進去。”


    陸豐年目光一窒,緊接著轉向邱天,“不行,我跟你一起。”


    邱天瞪他,“讓你進去你就進去。”她的眼神和語氣皆是不容置疑。


    陸豐年沉默須臾,低聲說,“那你小心點,有事叫我。”


    “好。”


    陸豐年拿鑰匙開門,然後推著摩托車走進去。邱天隨即把門關上,隔斷於麗華的眼神,緊接著她轉身看向兩人,唇角勾起一絲哂笑,“本想著中午回來就去送送你們,沒想到你們竟自己過來了。”


    邱玉環看著她,嘴動了動,“我們……”


    “送我們做什麽?我們又不走!”於麗華強勢插話,“還沒去醫院檢查呢!”


    邱天目光淡淡地從她肚子上掃過,佯作驚訝道,“喲,怎麽搞的肚子這麽大?”


    於麗華臉臉拉得老長,“咋說話呢?我懷孕了,肚子當然大。”


    “哦?”邱天挑眉,“孩子爸爸呢?一起來了嗎?”


    於麗華麵色一僵,抻著脖子嚷,“你管我那麽多!”


    邱天冷哼一聲沒接茬,轉而看邱玉環,後者落後於麗華半步,過早渾濁的目光閃了閃。


    “行,你倆隨意,我先進去了。”


    說著邱天轉身欲推門,於麗華趕緊叫住她,理所當然地說,“招待所交的房錢到期了,得交錢。”


    邱天反應了幾秒,意識到這人是跟自己說話,簡直既無語又好笑,“那你交去唄。”


    “上回錢是陸豐年給交的。”於麗華朝門的方向瞟去一眼,似乎妄想從那裏看到誰,“你讓男人出來說話。”


    邱天抱臂瞧她,“家裏我說了算,前幾天你倆剛來的時候趕上我出差,豐年看在我三姐的份上,把自己吃飯的錢給你倆定了招待所。”


    雖然邱天不喜歡邱玉環,可這種時候不把她拎出來,於麗華還真以為自己是天仙下凡,人人都圍著她轉。


    “你說啥?”於麗華聲音尖利,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了算?”


    邱天手裏閑散地甩著車鑰匙,“是我說了算,咋的呢?”


    於麗華一愣,看看她,又看看那輛從頭到尾都氣派的車,眼睛越來越紅。邱天如今過的日子她永遠都不敢想,即便是以前跟著張樹根,自己最風光得意的時候,也沒這種好日子啊。


    於麗華扭頭又去看邱天身後的宅院,這麽氣派的房子,他們兩個人住……


    “不去招待所也行,”她說,“我們就住你家吧,也方便。”


    邱天仿佛聽到某種天方夜譚,心想這人自打被男人攆了之後,腦子出問題了吧?


    “你不是要去醫院看病嗎?去醫院唄,說不定能直接住在醫院裏,更方便。”


    於麗華噎了一下,轉而給邱玉環遞眼色,“你是死人嗎?站這兒半天屁都不放一個!”


    邱玉環嚇得一激靈,趕緊開口,“我們就帶了路費,錢可能不夠看病的。”


    話音一落,後背便挨了於麗華一巴掌,“看什麽病?誰有病?!我是去產檢!”


    仿佛習慣了這種待遇,邱玉環被她打得側轉身子,然而卻沒躲開。


    邱天冷眼看著兩個人,覺得荒唐至極。邱玉環打小就像於麗華身邊的跟班和丫鬟,長大後兩人又攀成了親戚,聽說於麗華坐牢那幾年,邱玉環沒少去給她送飯。後來,於麗華出獄後好不容易找了個有錢的主,她求子心切,邱玉環就給她找轉胎藥,誰知就因為這轉胎藥,於麗華生出來一個不男不女的孩子。


    所以這些年,於麗華儼然成了邱玉環的討債鬼,漸漸地,毫無底線的欺負和壓榨讓邱玉環成了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也讓於麗華覺得世人都是欠她的,對她好都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邱天不慣她毛病,“要產檢就去產檢,錢不夠就回家拿,招待所的錢……”頓了頓她輕笑一聲,“我家也不缺這點錢,就不用你還了。”


    說著她轉身欲走,於麗華卻猛地衝上來拽住她,“你走什麽走?我告訴你,我來就是奔著你來的!我肚子裏的孩子要是生不出來,你也別想好!”她越說越起勁,以至麵目扭曲,“當年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坐牢!都怪你!都怪你!這是你欠我的!”


    邱天的胳膊被她攥得生疼,想把她推開,又怕這人碰瓷訛上她,正著急不知所措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門的響動,緊接著陸豐年的聲音傳來,擲地有聲,“鬆開!”


    於麗華傻愣的瞬間,邱天猛地把手抽出,而陸豐年隨即把她摟進懷裏。


    於麗華瘦得脫相的臉,隻有一雙眼睛目眥盡裂地瞪著。


    間隔須臾,邱天平複道,“於麗華,我不欠你什麽,相反,要不是因為幸運,我的人生才會被你毀了。”


    她沒有言過其實。雖然以她的能力,就算那一年沒能追回高考成績,隔年也大概率會考取。然而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別說這麽多日日夜夜,就算是一分一毫的差池都能造就無數可能。


    如果這一年過後她沒有如願考到北京,如果這一年裏她沒有一次一次地在陸豐年麵前出現,讓他動搖,讓他動心,或許,她和陸豐年的緣分會失之交臂,而陸豐年會和某個相親對象成家,成為別人的丈夫……


    邱天不敢想,雖然這隻是無數可能中概率極低的一種,可是但凡有這種可能,邱天都覺得崩潰至極。


    另一邊,於麗華目光呆滯地看著她,隨即連續毫無規律地搖頭,仿佛陷入某種癲狂。


    正在這時,巷口傳來一聲鳴笛,邱天下意識看過去,見是一輛警車在巷口停了下來。


    “你報警了?”她轉頭問陸豐年,問完才想起家裏沒電話。


    警車上下來兩個身穿製服的警察,緊跟著又下來一位中年婦女,那婦女一看到於麗華便指著她叫起來,“就是她!把咱兒子打傷的就是她!”


    邱天不解地看向於麗華,而後者愣在當場,身體劇烈地抖動。


    她嘴裏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話,邱天冷不丁聽到幾句,“別抓我回去,我不想坐牢……”


    第102章


    來的人是招待所老板娘,巧的是這位老板娘有一位當警察的家屬。


    於麗華住招待所的這幾天一點都不消停,因為嫌老板娘家不到四歲的兒子太鬧,當麵發了好幾次火。本著顧客至上的原則,老板娘處處賠小心,也多番叮囑兒子安靜些。可是男孩子本就愛玩愛動,沒一會兒就把大人的叮囑忘到九霄之外。


    這天兩人住房到期,老板娘覺得反正人快走了,就沒太管孩子的調皮。誰知一眼沒看到,自家兒子就被這個大肚子的女人踢翻在地,摔得頭破血流。老板娘趕緊帶孩子去醫院,回來的時候倆女人已經收拾東西跑了。


    好在招待所裏多的是目擊者,且這位外鄉女人外形特征足夠醒目,再加上孩子父親是警察,一番追查盤問,很快,兩口子就追到了這裏。


    老板娘怒目盯著於麗華,要她給個說法,於麗華抱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警察中略年長的那位走到於麗華身側,低頭看了一會兒,轉而問邱玉環,“你是她家屬?”


    邱玉環嚇得嘴唇發白,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警察隻得問另外兩位正常人,“你們是她什麽人?”


    邱天回答,“我們是同鄉,她們來北京看病,沒地方住,我愛人就幫忙付了招待所的錢。”


    老板娘此時認出陸豐年就是頭天來付錢的人,她眼中噙著淚問,“你們實話實說,你們這同鄉是不是神經病?好端端地把我兒子……”頓了頓她一下子哭出聲,“我兒子頭上豁了那麽大一道口子,人到現在還迷糊著!”


    陸豐年眉心深蹙,不好發表什麽意見。而於麗華蹲在地上,嘴裏一個勁念叨“別抓我別抓我,我不要坐牢”之類的話。


    實在有些可疑。


    很快,她的異樣引起了警察的注意,警察公事公辦地說,“身份證拿出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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