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很快就將那種狗血橋段甩出去。


    然後,她聽到許久沒有開口的陸晟,這樣說道:“恨過。但那時候, 我並不認識你, 我還小。”


    他的語氣很平靜。


    沈韻似乎鬆了口氣, 她倒了兩杯茶, 一杯遞給陸晟。


    “那小沐呢, 你和她……”沈韻的話隻說到一半。


    片刻後,沈韻整理好思路,忽然問:“你愛她麽?”


    陸晟:“我不知道。”


    沈韻:“我希望我的女兒得到幸福,她和另一半是是因為互相吸引走到一起,大家都能目的單純些。”


    陸晟:“我明白。”


    隔了幾秒,陸晟又補充道:“今天的話就隻會留在這間屋子裏,她永遠不會知道。我也不會傷害她。”


    一陣沉默。


    沈韻歎了一聲,這樣說道:“我收你為徒,不隻是看你爸的麵子,也是因為你本身的才華,以及你對藝術的熱愛。我和你爸的事,我一直都是問心無愧的,根本沒想過他離開我會變成那樣。我這麽說,你可能覺得我推卸責任,但這是事實。我的想法就是,每個人都應當為自己的選擇承受後果,無論成敗。不管怎麽說,從今以後,我依然會支持你,但不是為了你爸,是為了我女兒。就算你們決定不在一起了,也沒關係,我隻希望你們是順氣自然地分開。”


    陸晟沒有接話。


    屋子裏氣氛僵持著。


    許久過去,陸晟的聲音才傳過來:“謝謝你的茶。”


    隨即,他就抬腳走了。


    外麵又一次響起開門和關門聲,躲在屋裏。


    幾分鍾後,靠在門板旁邊的葉沐,終於有了動作。


    沈韻正在收拾茶杯,葉沐開門出來了。


    母女倆照了麵,沈韻臉上是難以掩飾的詫異,但很快就變了顏色。


    沈韻明白了一切,第一次在女兒麵前感到難堪:“你,都聽見了?”


    葉沐點頭,她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是什麽樣,震驚嗎,還是充滿了疑惑,她隻知道此時的心情絕對稱不上平靜和愉快。


    她需要解惑。


    沈韻到底是見過大場麵的,她很快管理好情緒,洗好杯子,出來摟著葉沐的肩膀,和她一起坐到桌前,還給她倒了杯溫水。


    葉沐握著水杯,直勾勾地盯住沈韻。


    沈韻吸了口氣,這樣問:“聽到多少?”


    葉沐說:“後半段。”


    葉沐又想了想,問出幾個問題:“你們為什麽提到他爸,為什麽提到我,你和他爸的故事,和我有關?”


    而與此同時,裝了一腦袋狗血橋段的葉沐,也自動腦補出一些劇情,這回又變成了複仇的戲碼。


    可葉沐的理智告訴她,她和陸晟的關係,和複仇完全不沾邊。


    沈韻看著葉沐的表情變了又變,過了半晌,這樣說道:“陸晟的想法,你要問他,我代表不了。我隻能把我們剛才的對話和我知道的故事版本告訴你。你長大了,你有自己的思考方式和判斷能力,我以前不幹涉你交友,以後也不會。但無論如何,媽媽都站在你這邊。”


    葉沐深吸一口氣,點了下頭。


    ……


    接下來,沈韻就開始講述,內容和葉沐此前知道的也基本吻合,主要是圍繞陸晟父親開始的。


    陸晟的父親在經曆一場失敗的婚姻之後,人生走向低穀,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認識了年輕且充滿朝氣的沈韻。


    沈韻被陸晟父親的憂鬱氣質,以及才華和人生閱曆吸引,而陸晟父親就將她視為照亮黑暗前路的一束希望。


    兩人很快走到一起,陸晟父親似乎有活了過來。


    那時候,陸晟跟著父親一起住,他也是最直接感受到父親喜怒哀樂的人。


    陸晟父親是個情緒化的人,很敏感,這放在藝術上很吃香,但在生活裏會很可怕,很容易一點風吹草動就遭受刺激。


    這點特質,陸晟或多或少遺傳了一些,感知能力極強,如果別人隻能感受到一點點情緒、氛圍的波動,陸晟就能感知十倍。


    結果就是,陸晟父親高興的時候,陸晟就有好日子過,可一旦父親和沈韻爭執了,吵架了,不和了,第一個承受低氣壓的人就是陸晟。


    但這還不是最壞的事,當沈韻和陸晟父親分手之後,陸晟才麵臨到人生裏最黑暗的時刻。


    陸晟父親不是喝酒就是哭,那是來自一個男人最深沉的悲哀,那不僅僅是愛情和希望的幻滅,也是他對自己整個人生的否定。


    事業、家庭、愛情都失去了,一個人難免就會往最極端的地方想,覺得一定是自己太過失敗了,否則為什麽人人都針對他,都要和他撕破臉,都不能體諒他的痛苦?


    再加上他本就是個敏感且情緒起伏大的人,又非常不擅長管理情緒,很難獲得快樂,且心裏充滿了憤怒,對這個世界以及對其他人總有莫名其妙、源源不斷的惡意。


    他不是一個敢於正麵衝突的人,在看到同齡或者同期的畫家做出成績,他會嫉妒、憤怒,會覺得欣賞者眼睛都瞎了,會覺得自己才是清醒的掌握真理的人,還會躲在暗處批評、指責、人身攻擊。


    因為沒有人和他對話,他就自己和自己對話,去分析對方的短處,好像這樣就能找到自己的定位,就能顯得自己比對方強一樣。


    結果呢,那些混出好成績的人,佳作不斷,哪怕稍有瑕疵,也一直在努力,在前進,而陸晟父親就隻會暗搓搓的批評、咒罵。


    可一旦落實到畫作上,他就靈感枯竭。


    和沈韻在一起的時候,陸晟父親還是有些靈感的,他的憤怒感也消失了大半,可後來因為沈韻的離開,他不僅一下子被打回原形,甚至比原來更糟。


    他的負麵情緒實在太大了,幾乎要將他的心撐爆,他隻能發泄出去,就用打罵陸晟的方式。


    陸晟就充當了一段時間,父親用來澆灌負麵情緒的垃圾桶。


    直到後來,陸晟的母親介入此事,陸晟才算解脫。


    陸晟母親還介紹了朋友給他父親,說既然他一直說國內藝術圈限製發展,那不如就去國外試試。


    陸晟父親又因此重燃希望,轉頭去找沈韻。


    可那時候,沈韻已經有了新男朋友,也打算在國內長期發展,自然就拒絕了陸晟父親.


    到最後,沈韻還獻上祝福。


    但陸晟父親卻是憤憤不平的離開的,他認為自己一定能東山再起,到時候沈韻一定會後悔。


    而故事的最終,就和葉沐知道的一樣,陸晟父親在國外經曆了更多次的失敗,一病不起。


    就在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再沒力氣罵人的時候,他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開始後悔對前妻和兩個兒子的“虐待”,也開始懷念和沈韻在一起的時光。


    他給陸晟撥了一通長途電話,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來懺悔。


    當他得知陸晟也走向這條路之後,他心裏無比的擔憂,害怕陸晟會走自己的老路,又站在過來人和父親的立場上規勸了很多,到最後還將沈韻的聯係方式交給他,說希望他能專心在藝術追求上,管好自己,不要觸碰婚姻,更不要害人。


    數日後,陸晟父親離世了,是陸晟飛去法國辦理的手續。


    ……


    葉沐聽完了沈韻口中的故事,久久難以平靜。


    可她並沒有輕易相信,也沒有妄下判斷。


    她知道,這段故事有一部分是陸晟角度看到的,還有一部分是沈韻理解的,那未必是事實的全部。


    而有些話,她還想聽陸晟親口說。


    就在她叫車去陸晟工作室的路上,她還在試圖去理解陸晟的感受,她想,他那時候一定非常痛苦,他應該是崇拜父親的,但在某些方麵,他又瞧不起他,這樣的兩種情感拉扯著他,就像一座警鍾。


    有時候,警鍾會告訴他,他繼承了父親的才華,也遺傳了父親的部分性格,要小心,要謹慎,要控製好自己,不要自我毀滅。


    有時候,警鍾又會提醒他,看,愛情和婚姻把那個男人毀掉了,他軟弱無能,他性格缺陷,他心理扭曲,這些負能量他完全可以發泄出來,寄托到作品中,他不抒發,就隻能憋著,直到爆炸為止,這能賴誰呢?


    然而,即使葉沐想的再清楚、透徹,她也無法感同身受。


    她隻是想到了陸晟常說的那句話:“不要給自己畫大餅,不要對他人抱有期待。”


    這是陸晟父親留給他的話。


    那是一個情緒總被他人牽著鼻子走,將自己的希望寄托於他人,並將自己的失望也歸咎於他人的男人。


    這樣一個人,就注定會失敗,因為沒有人有責任和義務,去承擔他的人生。當他人離開時,他人並不知道,他們曾是這個男人的支撐,他們走了,支撐就倒了。


    可這能怪誰呢?


    至於葉沐,她是心疼陸晟的。


    可心疼歸心疼,拋開這層情緒不說,就說這段感情,她必須去問個清楚明白。


    當她說要去找陸晟的時候,沈韻是這樣說的:“如果你一定要去,我不攔你。但你要想清楚,有些事一旦問出口就不能收回了。你們的關係可能會因此結束,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葉沐想了一會兒,回道:“要是我再成熟一點,我可能會揣著明白裝糊塗,永遠不問,就順其自然的分開。可我現在,做不到,這件事對我來說比分手要重要……”


    沈韻輕歎一聲,順著葉沐的頭發說:“那你就去吧,好好談,不要太激動,不管有什麽事,媽媽都在呢。”


    葉沐說:“嗯,我想我會處理好的。”


    ……


    就這樣,葉沐來到了陸晟的工作室。


    陸晟笑著將門打開,問:“是不是想我了?”


    葉沐卻笑不出來,進了門,放下包,就開始想開場白。


    剛才路上她一直在想陸晟父親的故事,都忘了要思考怎麽開口了。


    陸晟見葉沐皺著眉,仿佛很糾結地站在那兒,很快給她倒了水,問:“怎麽了?”


    葉沐接過杯子,一口氣喝了半杯,這才說:“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陸晟點頭:“好,你問。”


    葉沐的眉頭依然打著結,她看著陸晟的眼睛,不知何故,忽然覺得他有些陌生。


    然後,她問:“你為什麽和我開始?”


    聽到這話,陸晟的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有一絲驚訝,一絲恍然,還有一絲複雜難辨的情緒。


    就通過葉沐的反常,和這個問題,他已經猜到了一點。


    葉沐吸了口氣,決定先替他解惑:“我剛才在我媽那裏,我是12點50到的,你們是1點半進來的。我就在屋裏。”


    意思就是,她都聽見了。


    陸晟張了張嘴,臉色比剛才難看了幾分。


    葉沐盯著他,想著自己剛聽到那些對話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種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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