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君謹冰霜拂麵,低頭輕輕一笑,悠然道:“說起來,你也快三十了,怎麽不想著娶一房妻室?”


    君謹冷冷瞥他一眼,嗤聲道:“大魏律例,男子三十必須娶親?”


    宋懷玉語塞,心道:你同鹿兒生氣拿我撒氣作甚?


    他笑道:“那倒也不是,你知曉鹿兒的脾氣,她纏了你這麽些年,你既厭煩,隻要你娶了妻室,她定然就死心了,何苦還糾纏這麽多年。”


    君謹眸光幽深,未置言語,宋懷玉歎息道:“你心裏也清楚,這是讓鹿兒死心的最直接的方法,可正是因為你清楚,所以才不想用這個法子,是嗎?”


    君謹目色微沉,依舊沒有言語。


    宋懷玉道:“可是怎麽辦,現在鹿兒已然對你死心了。”


    他話音剛落,卻見君謹已經跨出了步子,他吃驚地跟了上去。


    喬三正遞上一杯茶,知覺手中一空,他與鹿兒具是一愣,齊齊抬頭望去,兩人愣怔當場。


    君謹端詳著手中的茶杯,目光緩緩移過去,被輕輕一瞥的喬三心下一咯噔,立時起身,垂眸俯首:“見過君謹王爺。”


    君謹淡淡掠過眼眸,鹿兒卻已經從驚訝變為鎮定甚至無視,靠著扶手專注地看著戲台,他眉心微皺。


    宋懷玉歎了口氣笑著上前:“喲,今日可巧,與喬三公子有這一會,我正巧有件事想請教三公子,可否移步一敘?”


    喬三望了望君謹冰冷的臉色,惶恐笑道:“宋公子言重了,請。”


    君謹在他二人走後,在原來喬三的位置上坐下了,二人中間隔著一張八仙桌,誰也沒有說話,台上熱熱鬧鬧,台下歡呼叫好,隻有他們這一桌,靜寂異常。


    百轉千回間,君謹滿腦子都是從前見到他就會言笑晏晏,滔滔不絕的鹿兒。


    “你不想見到我?不想與我說話嗎?”君謹終究還是先開了口,低沉的有幾分寂寥。


    鹿兒目光移了過來,禮貌地一笑:“王爺是長輩,鹿兒不敢造次。”


    君謹心裏如被針紮,他望著台上,扯了下嘴角:“長輩?你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


    鹿兒點點頭:“嗯,我長大了。”


    君謹看向她,目中隱著某種情緒,語氣低了幾分:“所以呢,急著回京,就是為了議親嗎?”


    鹿兒做出一個懵懂的表情:“對啊,鹿兒如今年華正好,正是議親的時候呀。”


    她這樣說話的神情,這樣說話的語氣,說這些的話,好像之前對他的情意執念全然不是一回事,全然沒有發生過一般。


    君謹那種隱忍的情緒愈發外露。


    靜默之下不知過了多久,君謹冷然道:“那位喬三,無論家世人品,才能才幹,都配不上你。”


    鹿兒聽著他儼然長輩的口吻,攥了攥手帕,忽然輕輕一笑,恍然大悟道:“王爺說的有理,我貴為公主,那自然是王孫貴子才可匹配。”


    說著,她站起身,朝君謹微微一福,嫣然笑道:“多謝王爺提點,我這就去告訴我阿耶。”


    君謹隻覺得身邊掠過一陣微風,繞著淡淡的清香,他腦中緊繃的那根弦“啪”地一聲就斷了,他怔怔坐了半晌,像是猛然驚醒一般往鹿兒離開的方向大步而去。


    正低頭經過長廊的鹿兒忽然覺得手臂一緊,眼極之處還未看清,隻覺得身子一偏,背脊就撞上了冰冷的牆壁。


    鹿兒慌張抬頭,赫然撞進了一雙深沉慍怒的眼眸。


    “你剛剛所言可當真?”君謹將她鉗製的手臂間,迫使她無處可逃,沉聲質問她。


    突如其來的親近讓鹿兒的心漏跳了一拍,為了鎮定心神不不再被他所牽引,她幾乎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考他話裏的意思,隻能順著他的話高傲地回應:“我說的話何時不當真過?”


    長廊上懸掛的燈籠暈染出橘黃的光圈,晦暗不明,君謹又恰巧背著光,鹿兒看不清他的臉色,隻是覺得他的氣息似乎一沉。


    君謹的聲音都似乎在克製:“那你從前說的那些呢?說要纏我一輩子的話呢?如今又為何變卦?”


    就像是被食言的小孩,固執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鹿兒怔了一瞬,心下才明了原來他說的是這個,她默了默,忽然覺得他這話說的有幾分好笑,她當真嘴角輕輕揚了一個輕微的弧度。


    長廊暗暗的,可君謹卻將這個弧度瞧得真切,瞧得分明,他的心仿佛被頓錘了一下。


    鹿兒薄唇輕啟,軟聲道:“此一時彼一時,王爺也曾說過不可逾矩,現下王爺又是在做什麽?可見說過的話,就是說過就算的,算不得什麽,我曾說過要纏你一輩子,是我童言無忌,還請王爺不必放在心上。”


    手臂忽然傳來一陣刺痛,是君謹不自覺收緊了手掌,鹿兒痛得皺了眉,卻死咬了唇,努力忽視了這份痛感。


    君謹低頭笑了一聲,眼尾染了一點紅,他低聲的幾近有幾分痛苦道:“你一句童言無忌,就什麽都不算了嗎?”


    鹿兒奇怪地看著他:“不然呢?王爺還想怎麽算?”


    第65章 番外二


    她冷靜地壓下心底因他這樣的模樣升起的一點漣漪, 抬手輕輕抵在了他的胸口,將他推遠了些,清冷道:“王爺這樣, 會讓人誤會。”


    君謹嗤笑:“誤會?那你以為我為何這樣?”


    鹿兒認真地想了一會, 道:“大概是覺得一直纏著自己的小姑娘, 忽然不纏著自己了, 覺得有些失落不習慣吧,或者是男人的虛榮心?”


    她第一次在君謹麵前說這樣刻薄的話,君謹也是怔住了。


    他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眼底還有顯而易見的薄怒, 鹿兒才驚覺剛剛那樣說,似乎把君謹貶低了, 她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她心下生了懼意,想要落荒而逃。


    在她側身就要逃時,君謹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鹿兒背脊一僵, 沒有轉身,君謹也沒有動,鹿兒不敢再開口,兩人一時無話。


    長廊上開始陸陸續續經過觀客, 經過他們身邊時, 總是頻頻投來好奇的目光, 然後竊竊私語而過。


    鹿兒終於有些站不住了, 她轉身正欲開口, 卻聽到君謹低沉而清晰的聲音。


    “你為什麽突然變了?”


    鹿兒正轉過身,抬眼看向他時, 楞了一下,君謹低著頭卻未看向她,那対著她的半張臉盡顯落寞。


    鹿兒心裏一酸,別過眼去,悶聲道:“我想嫁人了。”


    君謹緩緩看過去,鹿兒沒有看到他眼底亂了方寸,掙脫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經過那晚那一遭,鹿兒以為她和君謹之間應該已經算橋歸橋路歸路了,其實不然。


    後來的半年裏,君謹在長安定居,竟是再也沒有回過稻香水榭,他一個外姓之王,身份又特殊,一開始難免引起了朝臣的諸多揣測,甚至至尊的案頭,每日都有有關君謹定居長安的猜測的奏疏。


    再後來,大家漸漸發現,君謹倒是沒有參與朝政,反而在三公主的婚事上一再幹涉,雖然什麽都沒幹,但總是在三公主議親或者相親的場所出現,莫名其妙就攪黃了一樁婚事。


    如此一來,眾人自然看出了一些苗頭,貴婦圈中也開始心知肚明,但凡有他二人出現的場合,目光總是曖昧不清。


    反倒是那些言官,卻日漸緊張起來,隔三差五給至尊上折請求給三公主議親,讓至尊很是為難,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直到一紙狀書遞上了大理寺,大理寺正卿驚聞狀書竟是狀告傅瑤伽,靖王殿下的那位名義上的妹妹,頓時一陣頭痛,他有心將這件事壓下來,事後再與靖王商量,可今日兜風竟然兜到大理寺的三公主卻難得慷慨激昂,大義滅親地讓他即刻上門拿人。


    大理寺正卿還周旋幾番,堂外卻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正卿是要官官相護嗎?”


    如此動機直白的當著原告的麵捅了出來,大理寺正卿漲紅了臉,看著凜然跨步而入的君謹敢怒不敢言,立時下堂來參拜。


    鹿兒愣了愣,君謹的目光已經看過來,朝她走去,低聲道:“你和你四哥那個準王妃的鬼主意還真多。”


    鹿兒輕嗤了嗤不理會他,這件事她本也沒有放在心上,可事後禦史卻以幹涉大理寺內務之名彈劾了君謹。


    乍然聽到此消息時,鹿兒血色殆盡,急忙跑去了禦書房,她手裏正挑選的金翅羽簪還被牢牢握在手裏。


    “怎麽回事?他什麽都沒做,禦史為何要彈劾他?”鹿兒跑到勤政殿外時,宋懷玉正擰著眉站在樹下,鹿兒揪住他急切問道。


    宋懷玉冷笑:“他那樣敏感的身份幹涉大理寺,彈劾他還需要多大的理由嗎?憑著禦史那幫老家夥豐富的想象力居安思危的緊張也把芝麻大的事聯想起天羅地網來。”


    鹿兒頓時覺得一盆冰水從頭澆到了腳底,身子直直站著,隻覺冰涼。


    她不知和宋懷玉站了多久,直勾勾盯著勤政殿的大門盯得眼睛都酸了,終於看到君謹從裏走了出來,鹿兒的一顆心立時就提了起來,眼睛驀地就一陣發熱。


    君謹在看到她眼底的濕潤時,眉心擰了起來,在她麵前站定,柔聲道:“我沒事。”


    鹿兒嘴硬道:“誰管你有沒有事了!”


    君謹輕輕一笑,抬起她的手,剛剛大概太過緊張,她握緊的手指都是梆硬的,簪子的翅膀也紮進了手心,君謹攤開她的手,滿眼心疼,嘴角卻不自覺揚起了弧度,低聲道:“鹿兒,你還是關心我的対嗎?”


    鹿兒用力抽回手,啞聲道:“王爺從前不是嫌我的關心是累贅嗎?現在又為何來糾結我是否關心你,哼,王爺還是不要多想的好,你因為幫我被彈劾,我不過過來瞧瞧怎麽回事罷了。”


    說完,她轉身就跑走了,宋懷玉在一旁看著,眼底蓄起了怪異:“你究竟做了什麽?讓鹿兒這般強硬與你撇清關係?”


    君謹望著鹿兒離開的方向,忽然笑了一聲,眼底浮上苦澀。


    **


    兜兜轉轉分分合合的一対有情人,宇文玦和阮心棠終於辦了一場名震四海的婚禮,鹿兒剛從新房那鬧了一場,歡天喜地的臉上明媚的笑容藏也藏不住,竟是比今晚這不停歇的煙花還要絢爛,看的那些名門郎君眼睛直移不開。


    宋懷玉一邊欣賞著庭院裏翩翩起舞的舞姬,一邊越過舞姬看向遠處的鹿兒,玩味地笑道:“豺狼環伺啊。”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身旁。


    今晚這等的熱鬧,君謹十分沉默,沉默的與這熱鬧格格不入,那雙深邃的眼眸隻盯著一處。


    喬三看著鹿兒的深情滿滿,貼心地端上一碗醒酒湯:“三公主,您剛剛喝了不少酒,喝碗醒酒湯吧,舒服些。”


    鹿兒聞言微微笑,其實她的酒量還好,暫時還用不著喝,不過看著対方如此期待的眼神,她還是伸出了手。


    “正巧,本王正需一碗醒酒湯,喬三公子有心了。”


    那碗湯在眾人的驚愕之下,已經到了君謹手裏,他淡淡瞥了一眼喬三,緩緩飲盡。


    鹿兒坐在那裏抬頭看著他,目瞪口呆。


    宋懷玉眼底含笑看著他放下了碗,故作奇怪道:“你今晚有喝酒嗎?”


    君謹斜了他一眼。


    在場之人無有不了然,喬三隱隱生了怒氣和較勁,他対鹿兒道:“鹿兒,我們去投壺吧。”


    鹿兒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喬三拉著走到過去,正在投壺的公子娘子看到鹿兒過來,自然是要讓出來的。


    喬三拿了支箭給鹿兒,正信心滿滿,卻見君謹也跟了過來。


    君謹閑適地拈起了箭,淡淡掃了眼幾丈遠外的箭壺,輕歎道:“本王也許久沒有投壺了。”


    琴瑟鍾竽環繞不絕,遠處的歌伶聲聲入耳,亭下対弈的人也放下棋子看了過來。


    周圍圍滿了人,隻見君謹長袖一揮,沒人看到他的手勢如何,怎樣出的手,那手裏的三支箭眨眼間已經乖乖速中並雙耳。


    滿場寂靜,君謹仍舊一派閑適,似乎這樣的伎倆他隻是隨意揮揮手,甚至沒有見他起勢,沒有見他正眼看過壺身,就那樣輕鬆自然地做到了。


    頓時歡呼聲起,喬三瞠目結舌,隻見君謹攤手有禮道:“喬三公子,請。”


    宋懷玉眼見著喬三漲紅了臉,又白了臉,表示了萬萬分的同情,他斜了君謹,那眼神仿佛在控訴君謹:你一上來一記絕殺,還讓人家自討沒趣嗎?


    喬三果然沒好意思班門弄斧,宋懷玉輕聲道:“何必跟一個少年較真。”


    君謹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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