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禮似笑非笑地看了它一眼:“翹吧,你今兒就是翹上天,咱家也滿足不了你。”


    梅九:“……”


    他撓撓腦袋,悄聲問:“督公,咱們回去嗎?”


    顧玄禮沒應聲,而是慢悠悠將小珍珠的毛捋順了:“林茂年讓他把咱家領哪兒去?”


    口中的他,自然是那個表情都收不住的蠢貨小廝。


    梅九想了想,道:“前麵的湖邊,說是有漂亮花,讓他帶督公去看看。”


    顧玄禮點點頭:“那就去看看。”


    說完,他迤然闊步,毫不拖泥帶水,梅九詫異了一瞬,隨即立刻跟上,隻在心裏狐疑,看什麽花,督公隻會辣手摧花。


    而院牆內,被林皎月一襲動容之言鎮住的場麵,也終於被低頭進來的下人打破。


    林皎月被小廝請了出去。


    林覓雙幾乎不敢去看旁人的臉色,也不知該說什麽,因為林皎月如自己剛剛那樣,說話拐彎抹角也不點名,若是鬧開,就是將話柄往自己身上攬。


    她就知道這平日裏裝乖的三妹不是個善茬,果不其然,今天竟叫自己如此丟臉,她定不會輕饒!


    沒想,還沒追上,突然聽到林皎月身旁的小廝勸道,三姑娘就去湖邊見一見那位貴人吧。


    林覓雙腳步一頓。


    她認得那個小廝,他是大伯父身邊的人,可貴客又是何人,竟要讓伯府的姑娘去陪?


    誠然,她看不上林皎月這個庶女,可祖父十分寵愛林皎月……


    想到祖父,真相似乎突然明了起來。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懷疑今日林皎月去梅園巧遇長夙哥哥,是祖父的主意,而大伯父讓林皎月去湖邊陪伴的……難道也是長夙哥哥!?


    林覓雙瞬間氣上胸腔。


    眼見小廝說完話離開了,她立刻叫來個丫鬟,隨口捏造祖父傳喚,叫對方將林皎月支走,絕不給她接近長夙哥哥的機會。


    做完這些,林覓雙猶豫了一瞬。


    大伯母早逝,如今府裏三位姑娘的婚事都要靠自己的母親周氏來抉擇,按理說她不用擔心,可周氏並未動過讓她嫁進寧王府的心。


    想到這裏,林覓雙有些不忿。


    她隻喜歡長夙哥哥,母親不幫她,她自己也要給自己爭一爭。


    定下心神後,林覓雙偷偷看了眼周圍,貴眷們各自玩樂,林皎月也被支走了,她便故作輕鬆地咳了兩聲,誰也不帶地悄悄出了園子……


    林皎月離了園子,倒的確沒去湖邊,因有丫鬟來同她說,祖父找她。


    祖父應當是反應過來,自己剛去梅園是特意找他的,這才遣人來喚她。


    這樣也好,她不懂這件事和大伯父有什麽關係,可她明白,這會兒湖邊隻有李長夙,她絕不可能去。


    得祖父傳喚作理由,再好不過。


    這般想著,林皎月再度到了梅園。


    祖父正在案前作畫,見她又來,詫異笑道:“這麽好的日子,不去同年輕人玩耍,老來找我這老人家作甚?”


    林勁鬆已過了知天命的年歲,行事十分豁達灑脫,和藹笑語幾乎瞬間就讓林皎月紅了眼。


    林皎月抿著唇一步步走到案前,嘟囁道:“祖父才不老。”


    祖父最好永遠不老,長命百歲,千歲才好。


    林勁鬆見小孫女泫然若泣,更詫異了:“我老你哭什麽,又不是你小姑娘老了。”


    林皎月破涕為笑,撒了好一會兒嬌。


    再見祖父,當真已然隔世,林皎月喉嚨堵塞,想哭又怕嚇著老人家,被祖父塞了一碗黑芝麻糊坐到一旁,攪攪拌拌。


    祖父這才問,今日來找他,是為了什麽事呀。


    林皎月沉默許久,才輕聲道:“沒什麽事,隻是想同祖父聊聊天。”


    祖父笑起來,讓她吃點甜甜的,養頭發呢,邊吃邊說。


    林皎月重新綻露笑容,點點頭,捧起勺子,又甜暖又綿軟的芝麻糊進了口,滿口醇香。


    這香甜也恍若隔世,叫她眼鼻酸澀。


    她低著頭,悄悄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平複心情,扮作小女兒姿態:


    “祖父,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為了規避一條錯路,選擇了另一條錯路,錯得傷痕累累,但有機會重頭再來了,我該如何呢?”


    林勁鬆眉頭一挑:“這是什麽問題?”


    “您就,與我說說嘛!是,話本裏看到的,我記掛了很久!”


    林皎月不會說自己重生之事,更不願在自己都沒想好的時候,就把即將要嫁宦官的事告訴祖父,徒增他煩擾。


    可她終歸隻是個無權無勢的庶女,雖在寧王府的後院被磋磨了一年,那一年,也沒什麽機會手段叫她變得多聰明伶俐,否則最後也不會落到那般結果。


    所以她重新站在抉擇的路口時,想求個指點。


    林勁鬆想了想:“那條走過得錯路,定是不能再走了。”


    林皎月用力點點頭,是的是的,她也是如此做的。


    “但另一條,你真的確定,就是錯的嗎?怎會有兩條錯路讓人選啊?”林勁鬆有些不明白。


    林皎月尷尬地笑笑,心中想——嫁給宦官,光是這四個字,就不是個正確選擇了吧?


    見她遲疑,林勁鬆問:“可有第三條路了?”


    林皎月頓了頓。


    沒有了。


    婚事都得主母當家做主,祖父若強行插手,是要被旁人戳脊梁骨的。


    況且祖父年紀大了,從前世看,再過一年不到,祖父就……她怎能讓祖父替她殫精竭慮呢?


    前世她便是顧忌這點,才想著自己另謀出路,誰知謀出條不歸路,


    現如今讓她再謀,不說她還有沒有勇氣,光說人選,就足夠茫然了。


    名滿京城的寧王世子都不是良人,那還有誰呢?


    她還有多少時間,去重新探看一個人,與對方培養正常的感情、反抗主母替她安排的婚事呢?


    林皎月沉重地搖搖頭。


    祖父不明所以,寬和地揉了揉她的發頂:“那就選另外一條吧,都沒走過,也不確定就是壞的,這世上萬事萬物都有他存在的道理,都有他的意義,誰知道會不會走出一條康莊大道呢?”


    “可若是又選錯了呢?”林皎月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


    祖父慈愛地看著她:“選錯了不是還有祖父嗎?而且我的月兒聰明可愛,怎會次次選錯呢,這次必定是條康莊大道!”


    林皎月破涕為笑。


    祖父不明白她糾結的緣由,言語中的慈愛卻足夠給她慰藉。


    縱使心中仍有恐懼不安,但已不再像前世那樣抗拒了。


    是啊,她受過多少磋磨,死都死過一次,還有什麽好怕的?


    前世是她作繭自縛,自斷後路,今生隻要她還活著,她就不會再做傻事,再撞南牆,她隻求能照顧好家人,平順地走完這一生。


    前路若有坎坷,能邁便邁,邁不過,那也是她自然而然的命運,也不會再鑽空心思謀算旁人了。


    這般自我安慰倒也熨帖,不出一會兒,梅園的小廝卻哭喊著竄進來:“不得了了伯爺!二姑娘被九千歲一腳踹湖裏了!”


    林皎月和林勁鬆一同愣住。


    作者有話說:


    顧玄禮:聽說小夫人想走一條康莊大道,咱家這不就來清道了嘛(拍拍灰)


    林皎月:?


    南坪伯:?月兒,這夫婿可不興嫁啊


    林皎月:祖父您剛剛不是這麽說的


    第5章 流言


    回去的路上,聽到傳聞,他們督公將伯府二姑娘踹進湖裏,隨行的蕃子紛紛互使眼色,彼此悄聲議論。


    最後問到梅九這兒,梅九正在簿子上劃著半個筆畫,聞言收起簿子笑道:“誰叫那二姑娘沒個眼力見,非要在督公賞花的時候衝過來?”


    他看了眼轎子,心想,督公這會兒恐怕也覺得晦氣呢。


    好不容易有個閑情逸致,杵在太陽下麵等人,誰知來的不是原本要見的三姑娘,而是咋咋呼呼、見到他之後興高采烈罵著“好個林皎月竟敢與外男私會”的二姑娘。


    那按照督公的脾性,將人踹進湖而非當場格殺,已是天大的恩典,所以梅九這一筆筆畫,隻畫了一半兒。


    聽著外頭的竊竊私語,顧玄禮冷聲冷氣嗤笑一聲,伸手慢慢揉了揉額頭。


    小珍珠不滿他不揉自己了,扭頭喵了兩聲,顧玄禮小聲呸了它一句。


    小珍珠氣呼呼地伏在他膝上,理直氣壯地用尾巴抽了抽他的前襟,叫靛藍的布料上染了幾根白毛。


    顧玄禮挑眉,慢悠悠抬起腿,小珍珠猝不及防滾到了地上,真成了團小珍珠。


    他恍若未見,踹了腳轎門板,聲音清冷刻薄:“走快些,你們沒吃飯,咱家還要回去喝藥呢。”


    南坪伯府裏,卻不如這般輕鬆。


    二姑娘被九千歲顧玄禮踹進湖裏的消息,很快便被各家知曉了。


    不僅如此,據說那二姑娘落水後,九千歲迤然離開,引來寧王世子的好奇,最後是寧王世子不得不下水將人救了上來!


    喝!


    青天白日的落了水,那二姑娘,可不被寧王世子看光了?


    南坪伯府的人硬撐著沒這回事兒,直到傍晚散了花朝盛會,才敢將這事擺上台麵來說。


    姑娘家的不出門,不關注外頭,自然不知曉九千歲是何種煞神,可南坪伯確實一清二楚的,當即氣得怒火攻心,又憂心二姑娘被寧王世子看了身子,急得幾欲站不穩,最後大爺和大夫一起勸說,才被勸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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