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府上,寧王妃為世子要娶一個伯府之女哭得天昏地暗,他額角抽抽,直接去了世子院中,想看看兒子如何了。


    李長夙知情後,倒也沒說什麽,隻沉默了許久。


    “父親知道此事是委屈你了,等過了這遭,世子妃的位置給誰,還是由你自己決定。”


    至於那個落了水還要牽扯他兒子的女人,自然有法子讓她消失!


    李長夙沉默未語,腦海中想到的卻是另一個女子的身影。


    其實他隱約知曉父親的計劃,可當他在梅園見到了林皎月柔軟乖巧的模樣後,心中卻有了別樣的觸動,讓他覺得,將這樣一個鮮活的少女送給顧玄禮那瘋狗,著實殘酷。


    也是這番觸動,讓他在聽到有女子落水後,失了方寸。


    他本想著,若方便,就偷偷將林皎月救上來。


    可沒想到顧玄禮太過囂張跋扈,鬧出那般大動靜,轉頭引了無數人過來,待他發現落水的不是林皎月,而是她姐姐林覓雙後,一切都晚了。


    宛如被人擺了一道,難受,卻不能流露絲毫。


    李長夙沉下臉,抿緊了嘴唇,點了點頭。


    同樣難受的,還有在南坪伯府的林皎月。


    她左思右想,都回憶不起來,自己何時和那位九千歲幽會了?


    又何時同對方暗通曲款,深得青睞了?


    可關鍵說得有鼻子有眼,阿環慘白著臉來告訴她:“姑娘,外麵都傳瘋了,連,連廠衛司裏都有人證實,九千歲,真的,喜歡您。”


    林皎月宛如被最粗的雷劈中,雷得外焦裏爛。


    他,他一個太監,真的,喜歡她?


    周氏剛剛就過來提點了她,說這事是府上的大事,九千歲是當朝紅人,若能嫁給他,是林皎月修來的福氣。


    言語之間,大有這事兒已經定下的架勢。


    林皎月迷迷糊糊地想,這福氣,要不給嫡姐,看看她樂不樂意要?


    若下人們沒看錯,昨日被九千歲踹進湖後,嫡姐哭到現在都沒出房吧。


    她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前世自己完全沒聽到這種說法,故而重生後,也懷了勸說九千歲拒婚的意思。


    可若是對方當真喜歡自己……


    林皎月深吸了口氣,不論如何還是難以置信。


    她竟慶幸祖父昨日被嫡姐的事氣回梅園躺下休息了,否則今日這事再刺激一遭,怕是真傷了老人家的心。


    母親哭著從周氏的院中回來,林皎月回過神,自己再恍惚不安,對著家人也不能表露,反而還要安慰母親,讓她別信這些無稽之談。


    沈姨娘握著她的手,無力啜泣:“是母親沒本事,連你都護不住,若你真嫁了個太監……”


    “那嫁也就嫁了。”


    林皎月溫聲握住她的手,瀲灩眼眸泛著柔和的光彩,似乎絲毫不為如今的形式憂心。


    “母親,你也說了,女子勢弱,我若嫁了九千歲,身份倒是高了呢。”


    她故作輕鬆地調侃,氣得沈姨娘狠狠拍了把她的手背。


    “又想瞎心呐!這種身份高了也不稀罕,我,我是怕你跟了太監,這一輩子都要受苦啊……”沈姨娘哭得斷斷續續,想提點她,又怕說多了,叫她恐懼。


    林皎月又何嚐不知母親所想呢?


    可她隻能故作不在意,甚至有幾分向往地甜甜一笑:“不會吃苦的,月兒聰明著呢,不論跟了誰,都會好好的。”


    如果顧玄禮執意要娶她,她不好,也得撐出個好,用盡全力,也要將人哄熨帖了,給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來保護家人。


    許是林皎月表現出來的情緒太過溫和穩定,又許是她們沒法兒改變任何事,沈姨娘不得不被安撫下去。


    哭了半日,她午膳也隻吃了兩口便不動筷子了,林皎月隻好勸著她先去休息。


    阿環本以為姑娘也該休息會兒,沒曾想,林皎月安靜了片刻後,竟打算出門。


    不僅出門,還,還換上了丫鬟的衣服。


    阿環以為她要離家出走了,滿臉糾結卻說不出阻攔的話。


    可林皎月卻好似並不在意,她將妝奩裏的東西都拿了出來,除了日常佩戴得比較明顯的飾物,旁的連小指甲蓋大的珠子都不放過。


    她邊收拾邊隨口問:“母親還管閬哥兒偷偷習武嗎?”


    阿環想了想,搖頭:“小公子近來課業繁重,自己都不練了。”


    林皎月便未再說話。


    前世,林閬是被人打死的。


    伯府子嗣凋零,林閬雖是庶子,過得倒也不差,偏偏沈姨娘膽小怕事,擔心林閬性格衝動,會以武犯禁,所以不準他習武。


    林閬出事時,林皎月正因同李長夙關係鬧僵而被拘在王府。


    她不知外麵的具體情況,心中飽受煎熬,哭著想,早知如此,還不如叫閬哥兒多學些武功,遇到萬一也好保命。


    可那時說一千道一萬都遲了。


    幸而這次給了她機會,她攥滿了一包的首飾飾物,決意定要改變家人的命運。


    她目前還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必須得嫁給顧玄禮,也不肯定自己一定能安然,所以隻好提前謀劃,變賣首飾也要給閬哥兒請個靠譜的師傅,叫他有武藝傍身,不再重走老路,也能替自己照顧好母親。


    阿環見她神色堅定,所有的勸阻都被梗在喉嚨,發不出來。


    姑娘若真能逃了……也好!


    林皎月還沒開口,她主動道:“姑娘放心去吧,做什麽奴婢都支持您,奴婢就在這兒,就在這兒替您照顧姨娘!”


    阿環抹著眼淚,忠心耿耿,決定若是東窗事發,自己留在府中還能替姑娘再拖延拖延,隻委屈了姑娘要孤身出逃。


    林皎月心頭一軟,揉揉她的腦袋,扭身出府。


    她這一世不會再做離經叛道的傻事,不會將自己置於咎由自取的地步,她會安安靜靜,乖乖巧巧。


    她信祖父說的,這人間,終歸該給她留一條康莊大道,林皎月嘴角揚著充滿希望的笑。


    風蕭蕭兮,撩衣擺,遇殺人兮,腳步停。


    林皎月從伯府側門出來,剛剛轉了個彎,想從小道繞去當鋪,便被迎麵灑來的一潑熱血,澆濕了鞋麵,澆涼了心。


    她愣愣地看著,一顆人頭從自己眼前滾過去。


    笑容撐不住了,喉嚨裏也隨即湧上一股熟悉的腥甜,幾欲作嘔。


    她根本不敢去看,是何人,當街殺人……


    在忍不住嘔吐之前,她壓著嗓子,垂首囫圇叫了聲“我什麽都沒看到”,扭頭便要逃!


    可不出三步,一陣輕笑止住了她的腳步——


    “喲,三姑娘。”


    腔調悠揚柔和,不似尋常男子低沉沙啞,卻像羽毛般,輕輕撩動過心髒,奇異地把想要嘔吐的欲望壓了下去,也將她的步子生生拖住。


    後來,林皎月才知,這不是什麽該死的心動——是她被嚇傻了,連吐都忘記了。


    高坐駿馬的顧玄禮睨著發怔的小姑娘,看她一身丫鬟裝扮,懷中緊抱著包裹,看她身後原本緊跟的人驚惶撤退了,露出抹意味深長。


    “三姑娘這是要去哪兒?”他歪著頭,烏紗冠係在下頜的冠繩輕輕晃蕩。


    林皎月咽了口口水,微不可查地朝後退了幾步,浸透到鞋履裏的血腥粘稠,卻不因她撤退而消逝。


    她顫抖地抵住身後灰牆,眼神躲閃道:“我,我不認識你。”


    所以我沒有必要回答你的問題!


    顧玄禮挑了挑眉,將手中血淋淋的刀拋給身後蕃子,自己翻身下馬,不顧幹淨的鞋底被染紅,一步一步慢條斯理走到林皎月身前,捏住尖瘦的下巴。


    “不認識?”


    身後的蕃子們偷偷彼此看看,眼中諱莫如深。


    今早下朝後,督公就開始徹查司裏的釘子,剛剛那個沒腦袋的,正是私下傳言督公喜歡三姑娘的。


    督公二話不說把人給砍了,不就是要表明,他不喜歡三姑娘嗎?


    可眼前景象叫人看著……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啊?


    顧玄禮眯著眼,一寸不漏地掃過她眼梢的紅,和眼底的水汽,眼見小姑娘嚇得要哭出來,才慢悠悠收回手,輕輕揉捏了下她的臉頰。


    “看來三姑娘忘性大,回廊一麵早忘光了。”


    “那咱家就自報個家門?”


    “廠衛司,顧玄禮。”


    作者有話說:


    廠衛司見麵禮:一顆人頭


    顧玄禮:砍得刀口很漂亮,希望小夫人喜歡


    林皎月:送得很好,下次不要送了


    第7章 喜歡


    廠衛司,顧玄禮。


    林皎月瞪著眼前容貌俊美的男子,瞬間睜大眼,腦袋裏轟隆作響,字字驚雷。


    “你就是……”


    反應過來之際,她的手已經沒入了懷中的小包裹,握緊了支尖銳的發釵。


    她想讓自己看起來盡可能平靜。


    可她高估了自己,哪怕握住了自以為是的利器,在這個人麵前,還是被壓製得喘不過氣來。


    他可是,剛剛在自己麵前,揮刀砍了個人頭啊……


    顧玄禮低頭看了眼她的小動作,又笑了。


    “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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