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勃然大怒,卻見李長夙已經繞過隔斷走了過來:“發生何事了,三姑娘剛剛所言何意?”


    他一貫溫潤儒雅,可語氣中已然帶了遲疑和沉意。


    周氏還沒來及解釋,林皎月卻朝著習秋招了招手,叫她過來,問她,自己剛剛說了什麽。


    習秋臉色發白。


    她,沒聽見。


    偏廳不大,但南北隔得頗長,她若要站在林皎月看不見的位置,距離便遠了,什麽都聽不見。


    她支支吾吾的模樣,叫周氏和林覓雙看在眼裏,心涼了半截。


    林皎月一身水紅色的長裙,平靜柔美地佇在桌旁,輕聲問:“世子殿下坐在大堂都聽見了,你卻聽不見,所以你剛剛,當真聽見我說自己愛慕世子,嫉妒二姐了嗎?”


    周氏眼瞳驟然縮緊。


    李長夙再好的脾氣也不該聽到這種話,當即神色微斂:“說清楚。”


    林覓雙為李長夙的微微變臉不安,隻有周氏還勉強撐著笑,卻隻能幹巴巴地解釋道:“世子息怒,是小丫頭聽錯了話,叫姊妹間誤會了。”


    習秋悔恨不已,卻隻能點頭。


    “那摔發釵的事呢?”林皎月問。


    習秋當即斬釘截鐵:“這是奴婢親眼看見的!就是三姑娘摔的!雖說奴婢先前可能聽錯了您對世子可能有意,但您絕對嫉妒我們二姑娘,所以才要摔她的釵子!”


    李長夙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看向林皎月。


    林皎月裝作看不見對方的視線,撐著儀態點點頭,要求將阿環,還有隨行的嬤嬤叫來。


    兩人來之前,也略微知曉了發生何事,所以當林皎月叫嬤嬤給自己證明清白的時候,嬤嬤立刻取來從督公府帶出來的妝奩。


    打開——哪怕是周氏這等伯府嫡母,也被那精美昂貴的頭麵給鎮住了。


    五層的妝奩,每一層都擺了套價值連城的頭麵,還配了不少昂貴的單品,珍珠珊瑚玉石翡翠的應有盡有,別說林覓雙頭上一根釵子,這一盒足夠買她一百根還多。


    不單單周氏和林覓雙愣了,連作為男子的李長夙和林茂年都微微一滯。


    林皎月暗暗感激地看了眼嬤嬤,隨即輕聲問道:“我想問問母親與二姐,我有必要,嫉妒那一根金釵嗎?”


    林覓雙看紅了眼,不過腦子就罵道:“誰知道你這一盒東西是從哪裏租來,你這婆子又是哪個角落請來陪你演戲的!若真是你的東西,你怎麽進府的時候不戴著,這會兒拿出來顯擺!”


    周氏想阻止女兒已經來不及,眼睜睜看著李長夙又皺了皺眉,她呼吸都滯了幾分。


    高門大戶的女兒,哪會如此潑辣地揭露指責,雙兒今日可真是,傷敵一千自損了八百!


    嬤嬤立刻垮下臉:“世子妃說話可要講究證據,老奴是督公府裏的管事嬤嬤,夫人所帶的,也都是府中的東西!起初不戴,是夫人擔心太過奢侈,恐引來有心人指責她與嫡姐攀比,故而才收斂著,打算去見生母前再裝扮上,豈是世子妃口中的顯擺?”


    林覓雙愕然,想罵這個老東西竟敢反駁她,可一想到這人自稱是督公府的管事嬤嬤,那不就是那閹人家的管事嬤嬤……


    被顧玄禮踹進湖裏的恐懼重新漫上心頭。


    她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夫婿,卻見李長夙也皺緊眉頭抿緊雙唇,一言不發。


    寧王府向來明哲保證,起碼明麵上,從不結黨營私,也不明麵樹敵。


    李長夙不出聲,便更沒人敢質疑,沒人敢叫她證明身份,因著京中幾乎所有人,沾上和顧玄禮有關的事,連吭都不敢吭。


    憤怒不甘轉作羞惱,一點一點,淹紅了本就不算姝麗的麵龐。


    作者有話說:


    小顧:(氣急敗壞)夫人等等收場,咱家還沒來——


    皎皎:抄你的家去吧呸(小聲嗶嗶)


    第14章 回門(三)


    李長夙覺得,自己今日就該一直待在大堂裏同林大人飲酒,而不是摻和進妻子的家事。


    他心頭漫上複雜,正要當做無事發生轉身離開,林皎月叫住他。


    怨氣奇異地消散了些,李長夙眼眸微動,轉身看她。


    他猜,她是要為剛剛的莽撞好言幾句。


    林皎月恭敬地垂著眼,隻能看見纖長卷翹的睫羽在她的眼簾下投出一方陰翳。


    “叫世子看了笑話,但皎月還是有幾句話,想同世子說明。”


    李長夙便好聲道:“說吧。”


    周氏與林覓雙都壓緊了呼吸。


    “旁人都道,皎月嫁了顧督公,心中定有不甘,定會想方設法給自己謀求退路,就連小小丫鬟都如此揣測,才會有剛剛的……誤會,”


    林皎月終於抬起頭,露出一抹柔和的笑,


    “但那些都是無稽之談,為了叫母親與二姐放心,皎月便當著世子的麵再澄清一遍,皎月隻當世子殿下是我的姐夫,絕無旁的想法,更無男女私情,我的夫君是顧督公,我心中便隻有他一人,不論人前人後,都隻有這一個答案。”


    少女膚如凝脂,桃腮若雪,一雙春桃般瀲灩的眸子含著笑意,說出來的話卻無比堅定決絕。


    李長夙眼中的和煦極速降溫,厲色翻湧。


    明明隻是段清清白白的自證,卻不知為何,讓他感到自己被厭棄嫌惡了。


    憑什麽?


    她一個庶女,嫁了一個閹人,憑什麽如此高高在上?


    偏廳內的氣氛倏然焦灼,可不過一瞬,便被道悠悠的笑聲打破,隨即灌入更凜冽的寒風——


    “咱家這夫人倒也真是,這般叫人害羞的話,不當著咱家的麵私下說,反而對著這麽些外人道呢。”


    林茂年最先反應過來,麵容僵硬,半天才壓著驚恐地喚了聲,督公!


    李長夙麵上也一閃而過錯愕,眼睜睜看著一襲紅色束腰曳撒,衣角似乎還沾了血的九千歲跨進了屋。


    林家人頓時站不住腳,顫顫巍巍地跪了滿地,有個侍立的小廝腿軟,搖晃間打翻了香爐,一群人手忙腳亂才滅了火。


    特別是林覓雙,生怕這人再陰晴不定給自己踹上那麽一腳,整個人都快要哭了出來,卻又不敢哭。


    林皎月自然也難以置信,他來幹什麽?


    難不成陪她回門?


    回門結束後她還活著嗎?


    嬤嬤見顧玄禮朝她看過來,抖了抖,垂下頭。


    沒曾想,旁人都兵荒馬亂,顧玄禮卻彎腰,慢條斯理,從沒閉上的妝奩裏挑了支鴿血紅的釵子,起身簪在了林皎月的發髻上。


    嗯,婦人髻,瞧著倒也順眼。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嬤嬤,還有妝奩裏的東西,當真都是督公府上的!


    林皎月呆呆地看著他。


    其實他抬手的一瞬間,她以為,他要紮死自作主張的自己……


    “傻了?”顧玄禮睨她一眼,若有所指,“還是怕誰說你攀比?你是咱家的夫人,用得著怕誰?”


    林皎月後知後覺,顧玄禮……在維護她!


    兩世都沒得過此等殊榮,她險些被這份驚喜砸暈了頭,忍耐許久,才紅了臉,又感激又心酸地輕聲道了句,是,聽您的。


    顧玄禮看著小姑娘激動得快哭出來的模樣,嫌棄地想,沒出息。


    他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偏廳的上位,想了想,又將他那沒出息的小夫人也拉下來坐到一旁,慢條斯理打量了會兒。


    他沒有立刻讓跪著的人站起身的意思,說是示威,這些人不配——他就是愛看他們惶恐可怖,像狗一樣卑躬屈膝,順便略施小懲。


    可惜了,沒甚骨氣,也沒多少樂子,嘖。


    氣氛寂靜焦灼,林茂年這般做官多年的老人都禁不住喉頭滾動,冷汗涔涔。


    沒人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啥人嗎?為了個回門,殺人?!


    瘋了不成?!


    不……他本就是個乖戾無常的瘋子……


    難道,這嫁過去沒幾天的庶女,還當真得寵了?


    最後,還是林皎月擔心當著寧王世子的麵,給顧玄禮招惹麻煩,才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顧玄禮感受到她的目光,心裏嗤了聲,才支著下巴慢悠悠道:


    “跪著做什麽,都起來吧,林家現如今也算宗親了,就該學著世子殿下,骨頭硬點兒,不必跪咱家這麽個閹人。”


    林覓雙瑟縮地看了眼自己的夫婿,本該地位超脫的親王世子,此刻卻握緊了拳,幾乎維持不穩那端方的君子儀態。


    林茂年起身,雙膝跪得發麻,險些再次摔倒,硬撐著笑了笑:“督公說笑了,林家還是敬重督公的。”


    顧玄禮笑了下,不置可否。


    周氏哆嗦著起身,也幹笑道:“督公何時來的,下人失禮也沒通報,否則定叫人去迎。”


    顧玄禮瞥她一眼:“翻牆來的,咱家不走正門。”


    周氏噎了下,林皎月也噎了下,卻是噎得更大聲,打了個小小的嗝。


    屋裏眾人頓時朝她看去,她羞愧地垂下頭,隨即眼前多了杯水。


    “壓一壓你那不爭氣的小喉嚨。”顧玄禮自認為自己今日和藹極了。


    林皎月簡直不敢看他,匆忙接過水杯,咕咚咕咚小口飲水。


    顧玄禮又看向周氏:“還是二夫人希望下次咱家走正門?這可難了,咱家一般隻走兩種正門,一是皇宮大殿,二是抄家的時候。”


    周氏身子一軟,險些厥過去。


    李長夙待不下去了,當即淡聲同周氏道,自己先去二老爺的書房,看看上午沒看完的書,也不等周氏應她,頭也不回地便出了門,竟將自己的新婚妻子留在了這邊。


    周氏心中氣急,卻又無可奈何,看著幾欲哭出來的女兒,簡直要吐血。


    周氏捂著心口強笑:“督公可要隨世子一道去書房看看?我們女子的談心料想您也不太感興趣。”


    顧玄禮又笑了,露出口整潔白牙:“你們女子的咱家不喜歡,咱家就該喜歡他們男子的書房?你又知道咱家是個男人了?”


    周氏終於抵擋不住,眼睛一翻直直倒了下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督公養妻手冊(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悸並收藏督公養妻手冊(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