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口氣,竭力按捺自己每遇見林皎月都會有的異常,轉身叫住對方,


    “夫人可是在等督公?”


    林皎月腳步微頓,卻未回頭,看著這滿街美景,輕輕揚起唇角。


    “是,妾身在等自己的夫君。”


    李長夙眼中一閃而過陰霾,他走到林皎月身後,輕聲道:“夫人或是要空等了。”


    林皎月神色一滯,下意識以為今日廠衛司又去哪處抄家,占用了顧玄禮的時間,便聽李長夙若有所指道:


    “父親晚膳後從宮裏回來,提及督公去陪段貴妃用膳賞燈了,往年今日,次次如此。”


    林皎月這才慢慢轉過身來,她肌如白雪,浸著緋色的胭脂紅,是個如同工筆畫刻繪出的美人兒。


    她有絲不確定:“會賞一整夜嗎?”


    聲音輕柔溫熱,帶著抹小心翼翼,足以軟化所有男子的心。


    李長夙頓了頓,模棱兩可道:“往年是賞過整夜的。”


    他不知道,所以是隨口撚來騙她的。


    林皎月眨了眨眼,笑道:“督公與貴妃娘娘多年情誼深厚,自是要按規矩陪同的,可今年不一樣了呀,今年我在等他,他會來的。”


    她額上用金粉纏著紅胭脂,點了漂亮的花鈿,含笑間,滿街的燈光仿若都映在她一人身上。


    李長夙喉嚨發緊,啞聲問:“哪怕等到所有燈都熄了,夫人也不介意嗎?”


    “不介意。”林皎月想也不想。


    李長夙握緊了手掌。


    他不知道林皎月等他,一直等到過死,區區熄了燈,何值一提?


    他猝然鬆開手,掩起眼中的沉沉鬱色,輕笑道:“既然如此,不若由長夙陪同夫人一道等吧,夫人若擔心男女有別,長夙可守在亭外,也免得累到夫人,或是再引來紈絝子弟。”


    林皎月略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前世自己求他,他不屑一顧,這一遭怎麽如此……上趕著?


    不過她本就不想離開涼亭,既然他要守,便守著好了。


    林皎月提起裙擺轉身踏回涼亭內,昂首抬頭,像隻靈動驕傲的雀兒,李長夙眼中不經意漫過一絲溫柔。


    難得寧靜,他遣侍衛去買了些小玩意兒送來,盡數拿進涼亭給林皎月賞玩。


    林皎月越發覺得怪異,恨不能質問這人,說好的不進來呢?


    可緊接著,李長夙同她閑聊時,提起了叫她這些日子稍稍關注下林閬,他聽到風聲,似有人要對林閬不利。


    原本想趕人的話頓時卡在喉嚨:“何人?”


    李長夙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南坪伯府這一代人丁凋敝,唯剩令弟一個男子,若他出了意外,這爵位難襲,多的是人能分到好處,可惜在下隻聽了個大概,沒深究下去。”


    他不打算立刻暴露聞溪,他得再接近林皎月一點,再接近一點,讓她信賴自己,才能將手中的棋子暴露出去。


    他定定地看向林皎月,少女睜著桃花眸,神色懵然,每一次心跳都宛若砸在胸腔,疼得她喘不過氣。


    他想,若她舍了那個閹人,願意來他身邊,他定會好好憐惜她,不叫她再受丁點兒這般驚嚇。


    如此想著,他忍不住朝她靠近。


    他想哄哄她,告訴她別怕,為感激她當日美言,自己這頭定會幫她好好調查——


    “嘖,李世子,你再往前一步,咱家可就要砍了你的腿了。”


    燈會上的溫意瞬息消散,九千歲提著刀下馬,在人群中一步步走上涼亭,涼颼颼地咧開白牙。


    顧玄禮出現得不低調,他駕馬橫衝,一路疾馳繞街,逛了整圈才確定下,最大最圓的花燈在這兒。


    他眼中寒光凜凜,那他的那盞燈呢?


    今日出宮,確是急了些,因他弄錯日子了。


    鼇山所耗費錢財頗多,文帝繼位兩年,國庫本不豐厚,為了表現寵愛,也是下了血本,所以他今夜亦會一道前來觀賞。


    顧玄禮便慢吞吞想,借著陪同貴妃看鼇山的機會,倒是能再悄悄文帝最近又在鬧什麽小把戲。


    走過去的路上,他心不在焉,亦滿腦子都在算計瑞王,終歸完全不是為了陪貴妃才來——


    可耳畔宮人們的卻議論不休。


    他們說,聖上體恤娘娘身子重,不宜出宮看花燈,這才在宮裏建了鼇山。


    又說,誰說不是,往年這時,聖上都是要邀娘娘一道微服出宮賞燈的。


    還說,哪來的傳聞說聖上要相看別家姑娘了,明明這寵愛隻有貴妃娘娘獨一份兒的。


    最後說,就是就是,七夕佳節,連牛郎織女都不如聖上和娘娘感情深厚呢。


    顧玄禮這才從自己的報仇大計裏回過神,滿臉微妙地將人提過來:


    “今日是七夕?”


    那小太監不知自己哪一句說錯了,惹了督公的怒,哭哭啼啼道,是啊是啊,娘娘生日與七夕是同一日,多少年都是這樣過的。


    顧玄禮倒吸了口氣——嘶,記錯日子了。


    這是他第不知多少次不打招呼便衝出了宮,貴妃和文帝都被他甩在了身後,一路疾馳,喋喋罵娘!


    不怪他反應這般大,那晚小夫人為了求他答應,可真是豁出去,哭紅了眼什麽話都隨他說,什麽苦頭都任他施,若是今日爽約,怕是淚灑府邸,徹底不叫他安寧了。


    可怎得這麽些年都沒人告訴他,今日便是七夕?


    怎麽說,太監就不配過七夕了?


    離他娘的譜!


    誰知他才剛找到小夫人,便見著眼前場麵,頓時陰陽怪氣地氣笑出聲——


    “嘖,李世子,你再往前一步,咱家可就要砍了你的腿了。”


    涼亭裏的兩人皆是一震,林皎月堪堪從李長夙表露要幫她的反應中回神,驀然見到顧玄禮,不自覺露出與剛剛截然不同的笑——


    “督公,您來了!”


    她起身提起裙擺,看也不看桌上滿滿擺放的小玩意兒,以及眼前麵色忽變的李長夙,如設想一般,高高興興撲進了顧玄禮的懷裏。


    李長夙見狀的一瞬,瞳孔驟縮,仿若她從一隻高傲的雀,變成了隻自甘折翅的蝶。


    而折翅之人麵冷如玉,看起來絲毫不曾憐惜她。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林皎月笑吟吟將手塞進顧玄禮空著的另一隻掌中,捧在自己心口,捂著他騎馬被吹冷的手:“我等您很久啦~”


    那隻手,亦反過來,將她握得很緊。


    李長夙回過神,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住,不動聲色地轉身行禮:“長夙見過督公,剛不過是在同夫人相談伯府之事,略涉私密,故而才稍稍靠近些,並非督公所想。”


    林皎月也才想起來這茬,微微訝異地看了顧玄禮一眼,猜測他是不是誤會了,剛想說話,被對方一個眼神瞪回去。


    她眨眨眼,乖乖靠在他身旁,不開口了。


    顧玄禮抬起眼,慢聲譏諷:“那是咱家誤會了?”


    李長夙頓了頓,抿唇不語。


    他驀然想起回門那日,顧玄禮乖戾無禮,將所有人都震得不敢說話,亦想起了顧玄禮隻派手下一個掌班就敢大鬧寧王府的壯舉。


    他不能反駁顧玄禮,如同不能反駁寧王,因他們權勢滔天,都能為所欲為。


    若想能有說話的資格,就得站在和他們同樣平齊的位置,乃至更高。


    李長夙深吸了口氣,想起自己今日來“偶遇”林皎月的目的,默默將心中的晦澀盡數壓下。


    他淡聲拱手:“是長夙失禮,還請督公責罰。”


    顧玄禮這才重新笑出來,目光落到桌上:“責罰倒是不必,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嘛,可李世子倒是告訴咱家,這些,又是什麽呢?”


    李長夙藏在袖中的手再度握緊。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顧玄禮還會出宮,會來找他的夫人。


    對方上次逐了個嚼口舌的丫鬟出門,好似在告知全京人,他同貴妃清清白白,可這麽些年,眾人看在眼裏,誰信真的清白呢,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


    男人,特別是個殘缺之人,能得那般高貴的女人的垂憐,他當真不會動心?


    顧玄禮當真清白?


    不過是吃著碗裏,瞧著鍋裏,野狗圈地般不讓旁人侵占他的任何女人罷了!


    可饒是如此,自己仍得忍耐。


    他咬緊牙:“是長夙擔憂夫人等您時無聊,派家仆買來送於夫人的。”


    可所有人都瞧得清楚那些糖人啊,小琉璃燈啊,還有磨喝樂,怎麽來的,如今還怎麽放著,連外頭的罩紙都沒拿下來,林皎月分明是動都沒動過。


    顧玄禮略顯滿意,便也難得善心,看向一旁大氣不敢出的侍衛:“你就是買東西的家仆?”


    那侍衛抖了抖,顫聲道是,再無剛剛提溜甩人的果敢。


    顧玄禮笑起來,慢悠悠舉起刀,那侍衛噗通一聲跪地,李長夙也霎時白了臉。


    涼亭外的百姓根本不敢往裏多看,貴人們三言兩語,於他們而言,有時可就是要命的法令!


    罔提,九千歲舉刀啦!


    可顧玄禮隻是舉刀,將桌上的那些東西一一掃落,琉璃做的燈劈啪碎裂,炸成一朵蓮,嚇得林皎月都挪了幾步,縮在顧玄禮身後。


    顧玄禮提刀指著那侍衛:“撿起來。”


    侍衛臉上閃過震驚,可九千歲的刀不是好商量的家夥事,他隻能憑九千歲的一句一句吩咐,先將這些東西撿起來,撿得手指鮮血淋漓,再將沒摔壞的全部捧出涼亭,大聲吆喝——


    “寧王世子大發善心,送,送禮品啦!”


    督公叫他笑著吆喝,他努力了,可覺得自己笑得比哭得還難看。


    百姓們再害怕,聽著寧王世子的人出聲,也敢來看一看,


    結果一聽世子要送東西,頓時熱鬧得宛若集市,還有一聲聲歡笑,答謝世子。


    買給林皎月的東西……被顧玄禮,當做垃圾,又轉送給這些人,李長夙的臉色發青發白,整個人幾欲站不穩!


    林皎月實在受不住人群的窺探,小心拉了拉顧玄禮的手。


    她想走了,這裏好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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