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皎月看阿環和孫嬤嬤等人笑吟吟的模樣,知道她們都在替自己高興,自己確實也高興。


    可一想到,顧玄禮從不同她說他在做的事,甚至於她終於有次鼓起勇氣,問他明明近日也沒甚差事,為何身上的傷疤越來越多時,對方也隻是懶洋洋看她一眼,故作稀奇道,夫人心疼啦?


    她心裏空蕩蕩的,自然是疼的。


    再厲害的人,也架不住如此損耗,他一直在喝得藥,或許正是撐著他如此重傷,卻能如常人般隨性恣意的救命藥,但一個人活成這樣,還算得上是在活嗎?


    林皎月舉著齒梳慢慢通發,望窗外日光晴好,默默地想,他亦是她的家人呀,她也想他能過得更好。


    不過萬幸,從前世來看,顧玄禮直到她當時身隕,都沒傳出什麽不好的消息,她還有時間,如今要記掛的卻是另一件事。


    再過幾日,就是閬哥兒前世出意外的日子,她雖已經和督公又撒嬌,確定了他派守著閬哥兒的蕃子武藝高強,卻不打算就在此等著消息。


    她請管事以處理庶務的名義,又去了那個人所在的鏢局饒了一道,知曉前世打殺閬哥兒的人名叫錢程海,因著脾性不好,又好吃懶做,所以平日裏隻接運送些短途鏢貨。


    管事還特意同林皎月提了嘴,夫人若有什麽貴重物品,還是換個人委托吧,此人看著麵相不正,恐沾染什麽麻煩。


    林皎月訝然幾分,隨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是日,鎮國公府上,陸盼盼紅著眼,一邊給自己的佩劍擦拭灰塵,一邊暗暗瞪向院門口的那個榆木頭。


    佩劍剛擦好,年逾六十的鎮國公恰巧過來,陸盼盼心中咯噔,匆忙收回視線,將祖父迎進屋奉茶。


    她笑容溫順端莊,挑不出丁點兒錯。


    須發皆白的鎮國公笑著點點頭:“我家盼盼當真越發乖巧伶俐,不愧連聖上都頻頻誇讚啊。”


    陸盼盼嘴角笑容險些因這一句話破功,她啞然許久,才輕聲道:“祖父不要總是說這些話,聖上不過隨口一誇,若叫外人聽到了,保不準會怎麽想呢。”


    “外人會怎麽想?”鎮國公哈哈大笑,撫起胡須,


    “你這小丫頭片子向來耀武揚威,在軍中對著五大三粗的將士都不低頭,如今竟還怕起外人想法了?”


    不等陸盼盼辯駁,鎮國公若有所指地笑眯眯看她:“聽說,你七夕晚上,出去看燈會了?”


    陸盼盼心頭一緊,半晌回了個是。


    “這樣,”鎮國公眯起眼笑笑,“可有瞧見什麽喜歡的?”


    喜歡的?


    喜歡的花燈,還是,喜歡的人?


    陸盼盼心思紛亂,下意識抬眸瞥了眼站在院外的那個身影,可猝然想起祖父身居高位,心思深沉,察言觀色的能力較她來說高超得多,便強忍著按捺下情緒,輕輕搖頭笑道:


    “都是些尋常款式,年年街上賣的都是那些,盼盼沒瞧見稱心的,逛了圈便回來了。”


    鎮國公略微打量了番她的神色,


    許久後,才點了點頭,語重心長道:“也是,你是國公府的嫡孫女,你父親還在邊疆戍守,是大周唯一的大將軍,往後什麽好東西你都能有,不必為這沿途的小風景耽擱啊。”


    說著,老人家長籲一聲,抬頭望向屋外。


    陸盼盼背直筆挺,勉強露出個不出錯的笑來,心尖卻如微微發顫,仿若察覺到了祖父的含沙射影。


    祖父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嘔心瀝血了幾十年,到了年老,最看不順眼的便是當今那個權勢滔天的奸宦。


    陸盼盼知道,他想讓自己嫁給聖上,叫聖上更好用父親的手去斬殺顧玄禮,阻攔到他的一切,他都會毫不留情地鏟除,這是他自詡忠臣良將的鏗鏘風骨。


    作者有話說:


    督公:危


    以及——關於為什麽我們大家夥都喊月兒,月月,而督公堅持喊皎皎的理由就在這章了


    第43章 療傷


    林皎月坐在臨街的茶樓二層, 遙遙俯瞰熱鬧的街市,恰能瞧見掛著“順來鏢局”幾個大字的院落裏,走出三五個漢子。


    她輕輕抿了口茶水, 一眼認出了錢程海。


    隔著不算太遠的距離, 林皎月看到對方拍著胸脯和同行道:“走走走,今兒咱們去天香樓吃,爺接了個大單子, 今中午請你們吃頓大的!”


    “喲, 闊綽了啊, 哪裏來的大單子?”


    “你可別吹牛, 一天到晚隻接城裏跑腿的活兒,哪家會給大單子!”


    錢程海三角眉狠狠一挑:“不信是吧, 去, 今兒哥幾個就可勁兒點菜點酒,看看吃不吃得窮老子!”


    一群人吆三喝四勾肩搭背, 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憑借這些大嗓門, 林皎月聽得仔細, 錢程海,已經接到大單子了。


    她幾欲按捺不住情緒,想衝過去揪住對方的衣襟,厲聲質問是誰下的單子,是不是又要他去打殺一個無辜的少年, 他怎麽下得了手?


    可她知道,問了也沒有意義,這種拿錢賣命的人, 哪會有良心, 哪會懼怕她一個弱女子?


    更有甚者, 她無憑無據,大鬧過後,背後之人察覺到異樣,隻會立刻收網,讓她連揪出真凶的機會都沒有,若對方再設計下次意外,她更是防不勝防。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平複心情。


    “怎心神不寧呢?”


    林妙柔走過來微微一笑,微微俯身,給林皎月斟了一杯溫熱的茶水,柔聲問道。


    林皎月睜眼,凝視剔透琥珀光巍巍流溢,心情也似乎順暢許多:“無事,隻是想到快秋闈了,閬哥兒不知才能考幾分,有些擔憂而已。”


    她看向坐下來的林妙柔,亦有幾分好奇:“倒是剛剛忘了問,大姐姐今日怎會來此?”


    也是巧了,這家臨街的茶樓是伯府下麵的鋪子,這幾日林皎月前來觀察錢澄海,今日便碰上了長姐。


    林妙柔抿唇笑起來:“就知道你要驚訝,這間鋪子原本在二伯母手裏的,可這些日子你也知道……反正我在學習管賬,對經營也頗感興趣,便向祖父請求,親自來照看鋪子。”


    林皎月自是驚訝的,但聽聞之後更有驚喜。


    她已深知一個女子擁有可以憑自己使用的力量是多重要的事,如今長姐看起來對經營管理如此熟稔,日後不論是嫁人掌家,還是自行籌謀,都不會差到哪裏去的。


    她便同長姐推心置腹說起來,她當真十分支持大姐姐,又歎,沒曾想反倒是幾個姐妹中,看起來最溫和的長姐,竟然做起事來最有魄力。


    兩姐妹嬉嬉鬧鬧,吹散了林皎月原先心中那些焦慮,出門後,林皎月不再精神緊繃,而是冷靜扭頭回看了眼那鏢局。


    她思索李長夙提前告知她閬哥兒要有危險,似有討好之意,那晚被督公打斷,她沒來及細究,也沒來及試探,此事與寧王府究竟可有關聯。


    她在馬車上猶豫,不確定要不要借著去探望嫡姐的名義,再會一會李長夙,馬車突然停下。


    阿環掀開車簾,小聲來報:“夫人,鎮國公府的陸姑娘攔車要見您。”


    林皎月訝異地張開嘴巴。


    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起七夕那晚,陸盼盼委屈地捶打她侍衛的胸膛,抱住對方卻又被推開,最後哭著跑走的可憐模樣。


    林皎月定了定神,輕聲吩咐,快將陸姑娘接上車。


    兩人最後還是回到了伯府的茶樓,林妙柔見她回來,微微訝然,正要說些什麽,可驀然見到她身後還跟著陸盼盼,開口的招呼頓了頓,咽回喉嚨裏。


    她不知這二人怎得碰見了,但想來,高門大戶多看不上行商人家,哪怕自己今日隻是來打理府中的鋪子,叫陸盼盼瞧見,也難免不會連帶著對三妹降低觀感。


    略微思量後,林妙柔微微側身隱入櫃台後麵,輕喚小二請兩人去雅間,再吩咐他們用精巧的紫砂壺衝泡了一壺芳香的陽羨,搭些女兒家喜愛的漂亮茶點一道送去。


    林皎月帶著陸盼盼上了雅間,看見這些精巧的器具與茶點,便知是長姐的玲瓏心思,唇角不禁揚起一抹笑意。


    陸盼盼看了她許久,最後輕輕笑道:“多日不見,夫人似乎過得更瀟灑快樂了。”


    原本林皎月還聽不出,綜合先前所見,終於明白過來,陸盼盼原來是在羨慕自己,又結合前世所知,陸盼盼未來要嫁進宮裏作皇後,林皎月心中的憐憫便更深重了幾分。


    她給對方倒了杯熱茶,猶豫許久,決意同對方說開。


    “其實七夕那晚,我同督公看見您了。”她將水杯推過去,語氣溫和又充滿善意。


    陸盼盼眼中果然一閃而過怔忪驚惶,不知她所謂的看見,究竟是看見了多少,可抬頭望到林皎月關切的眼神,心中卻又不知為何,除了飽滿酸脹以外,恐懼和不安,都漸漸消散了。


    她竟然一個沒忍住,哭了出來。


    “哎呀,陸姑娘,我,我不是要嚇你,你別哭呀。”


    林皎月頓時慌了神,趕緊從衣袖裏拿出手帕,又趕忙朝外望去,免得陸盼盼失態的模樣被別人瞧見。


    陸盼盼接了帕子,軟軟的絲巾上還有一看就是女兒家自己繡出來的月牙兒,她心頭更酸軟。


    她邊擦淚,邊又哭又笑:“對不住,是我嚇著夫人了,我沒怪你……”


    隨即,她好笑似的癟了癟嘴角,“我能不叫你夫人嗎,你比我還小半歲呢。”


    林皎月原先的驚慌被這句話完全打散,也忍不住笑出來:“陸姑娘叫我皎月或是月兒都好,我也可以叫你盼盼呀~”


    “好,好月兒。”陸盼盼笑起來,用她給的帕子將眼角的淚都擦幹。


    陸盼盼感慨:“原來都被你們瞧見了,那督公竟然沒將事情抖出去,真是沒想到。”


    “督公不是那樣的人,”林皎月小聲證明,“他隻是看起來凶,他還同我說,你的侍衛是鎮國大將軍的人,很剛正不阿,不會傷你。”


    陸盼盼聽著那個剛正不阿,嗤笑一聲:“就是塊木頭。”


    林皎月眨眨眼,心想,這位陸姑娘深交下來,真是人不可貌相。


    安撫定情緒後,陸盼盼啞口很久,才重新開口:“其實今天來找你,就是希望,你能替我暫且收攬一個人。”


    林皎月將茫然寫在了臉上。


    “誰……?而且為何是我?”


    陸盼盼抿唇笑道:“因為在京中,我實在不知有何人可依托了,特別是,若我祖父想對付一個人,除了督公府和廠衛司,我不知道還有哪裏更安全。”


    林皎月隱約猜到了那人是誰。


    “就是我那個榆木腦袋侍衛,他叫乘風。”陸盼盼說開之後,大咧咧地看向林皎月。


    林皎月吸了口氣,借著飲水遮掩越發的茫然,險些被水嗆到。


    她借著袖擺輕咳,仍舊迷迷糊糊:“他自己會同意嗎?”


    陸盼盼笑起來:“他說我是她的主子,自然是主子讓他去哪兒,他就得去哪兒。”


    還有句話,陸盼盼沒再往深了說,若是他不答應她的荒唐要求,等著他的,或許隻有祖父讓他以命殉職的命令。


    林皎月越發看不懂這兩人的關係,想了想:“那盼盼不急的話,可否等我今日回去問問督公?畢竟領人回府,應有他準許的。”


    “他定是無所謂的,”陸盼盼隨口接道,“他連乘風的身份都看出來了,自然不會說什麽。”


    林皎月聽出端倪,遲疑地眨眨眼。


    她原先以為,陸盼盼嫁與聖上之後,會對顧玄禮造成些不好的影響,便以此判斷,鎮國公乃至鎮國大將軍陸遠,對督公懷抱敵意,但此刻,從陸盼盼篤定督公不會介意看來,或許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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