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謀求


    林閬說得不錯, 因著寧王府死的是側妃所生的庶子,按照規製沒法兒大辦喪禮,故而林茂年與周氏去到府中的時候, 隻依稀看得到側妃的幾個娘家人前來吊唁。


    偌大的府邸四處飄白, 壓抑的哭聲漫在王府上空,久久不散。


    寧王妃與側妃坐在靈堂邊,側妃哭紅了眼, 見世子帶了人回來, 眼中是悔, 是恨, 卻又不得不起身,隨寧王妃一道衝著眾人頷首。


    周氏幾乎不敢抬眼, 未曾想到, 她頭一次進寧王府看女兒,竟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她不敢有絲毫怨言, 早前從大伯口中得知女兒如今過得不好, 她就日日在府中哀哭, 求著大伯子找機會帶她見女兒一麵,


    但林茂年不過是寧王眾多謀臣中的一個,更知同寧王府的婚事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哪敢擺親家的譜呢?


    所以今日得了機會來到寧王府,哪怕再急切, 周氏也得守好規矩,隻為了見女兒一麵。


    “母親,林大人還要去看望拜會父親, 世子妃這邊就麻煩您多多費心了。”


    李長夙神色平和, 寧王妃看了眼那惴惴不安的親家母, 衝他點點頭。


    待人走了,周氏忙抬起頭,滿是期盼地等著寧王妃帶她去見女兒,可誰知寧王妃並未提起這茬兒,反倒是坐回了椅子上,漫不經心地交代起她待會兒離開,側妃要如何行事的一二三來。


    周圍冷風颼颼,周氏心中幾欲要開罵了,


    這可是寧王府的大堂啊!


    人來人往,王府裏的下人們路過時都忍不住連連看她,可寧王妃卻連把椅子都不賜,分明就沒將她看作是結親的親家母,甚至於是故意在折辱她!


    那頭寧王妃還在慢悠悠指點側妃,告訴她,什麽人來,就得配上什麽禮,若是對著什麽張三李四都客客氣氣,王府威嚴豈能彰顯?


    側妃和周氏同時白了臉。


    寧王妃卻是神清氣爽,瞄了眼搖搖欲墜的周氏,輕輕笑了笑,這才起身。


    “親家母久等了,咱們這便去看看世子妃吧。”


    周氏一口氣艱難地接回來,幾欲哭道:“多謝王妃!”


    寧王妃一笑置之。


    去小院的路上,她輕飄飄提點周氏,等到了院中,要多勸勸世子妃,不能因著府中出事便自己嚇自己,一天到晚說些有的沒的,神神叨叨,一點世子妃的樣子都沒有。


    她頓了頓,若有所指地笑道,也就看在林氏是世子妃,若是個世子的妾室,哪會管她好歹,還請親家母前來安撫呢?


    周氏聽得心驚,卻又不敢多問,她女兒究竟怎麽了,好好的人,與那庶子也不相識,怎就因著這事就神神叨叨呢?


    寧王妃不顧周氏臉色變化,走到了院門口便不打算繼續進去了,隻慢吞吞地轉身提點:


    “親家母,今日讓你勸慰世子妃是其一,其二便是要請你好好告訴她,不要再鬧些讓人不快的事了,過些日子就是中秋宮宴,按照規矩是要帶她進宮的,可她前些日子實在闖了太多禍,這次若是再出意外……”


    她溫溫和和笑了下,端莊賢德的麵容叫周氏恍若看到了世子李長夙的影子。


    原是她是被叫來敲打雙兒的……


    周氏一抖,幹啞著喉嚨道了句是,原本心中的不滿,全被這披著輕飄外皮的威勢給鎮壓下去。


    寧王妃滿意地點點頭,抬了抬下巴讓她進去吧,這種使喚牲口一般的神態叫周氏的臉皮都燒起來了。


    為了女兒,她隻能忍著點頭,腳步匆忙地走進院中。


    可當她瞧見了神色恍惚、瘦得幾乎脫相的林覓雙,埋在心中的不安終於像破殼的根莖,血淋淋刺破了自尊,嚎啕大哭地撲過去——


    “雙兒!!!”


    另一頭,林茂年隨著李長夙去到寧王的書房,駭然發覺經曆了顧玄禮大鬧一通後,往日風度翩翩的寧王麵上籠著層灰白,精神萎靡得判若兩人!


    寧王抬眼看了看林茂年,收回視線,麻木又冰冷。


    林茂年痛心疾首地跪地慟哭:“是下官無能!下官該死!”


    李長夙默然無言地立到一旁。


    寧王掩著帕子,震天動地地咳了幾聲,又將帕子狠狠拍在桌案上:“那你去死啊!”


    外頭本要來送茶水的丫鬟狠狠驚著,水杯從托盤摔下去,在門口炸出聲冰冷的哀嚎。


    李長夙在寧王再度發怒之前,抬眼看了眼守門的侍衛,那侍衛接到眼神,立刻上前捂住了丫鬟的嘴,不顧小丫頭痛哭求饒,無情地將人拖拽出院。


    林茂年伏地發抖,心中百味紛雜,複雜不已。


    要殺他的侄兒,還要他通情達理,這會兒竟還將錯推到他頭上,可還有天理了!?


    倒是李長夙歎了口氣,低聲勸住了寧王。


    說實在的,幾個兒子中,仍是世子最得寧王的心,兼有他的穩重城府和王妃的端方謙和,有世子勸慰,是能叫他稍稍壓住怒火,可死掉的庶子也是他的兒子,哪有當爹的願意眼睜睜看兒子死呢?


    他知道這事怪不得林茂年,可隻要想到,和林家相關的事,每每都叫他吃癟,甚至於這次也是因為沒殺成林閬,反漏出馬腳,被顧玄禮不管不顧殺了他的兒子和謀士,險些暴露更多,便叫他怒不可遏。


    顧玄禮是殺戮成性,可他和他的老兄弟瑞王都清楚,顧玄禮從不輕易殺宗室子弟,哪怕是當年與段家有仇的安王,也是顧玄禮冒著自己被淨身的代價入了安王府,搜集了證據才名正言順誅了對方。


    若非林家的那個庶女在中挑撥,他的兒子根本不會死,林家林家,都是林家,他怎會不惱火林茂年這廢物東西!


    不能多想,才被世子勸慰下去的心緒又激昂上來,寧王掩帕猛咳,驚天動地地宛若要將五髒六腑都給咳出來。


    這番折騰,再有什麽驚天大計也無力可施了,李長夙有條不紊地喚來大夫,遣人送王爺回屋,可憐林茂年來了一趟,什麽指示都沒聽成,光挨了一頓罵。


    他麵色悻悻,想著隻能等王爺情緒平和些了,下次再來,不料李長夙叫住他:“大伯。”


    林茂年一震,慌忙再跪下去:“世子折煞下官了!下官哪擔得起!”


    李長夙無所謂地輕笑一聲,溫聲請起林茂年,給他賜座看茶,這才慢吞吞開口,說起此事後續的安排。


    林茂年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同督公交好?”


    督公都殺了王爺的兒子了,這還能好起來?


    李長夙輕笑一聲:“不錯,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


    “這也是王爺的意思?”林茂年遲疑。


    李長夙端起水杯,輕輕飲下一口。


    空氣安靜,年輕的世子沉默不語時,給人帶來的威壓已不輸於久居上位的寧王。


    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若林茂年不是林家人,不是林皎月的伯父,他甚至不想同對方多掰扯一句。


    寧王風骨鏗鏘,總覺得依賴個官宦不齒,也不想想,當今聖上能坐穩位置,不也是靠著顧玄禮從先帝時便替他縱橫捭闔,一路扶持?


    羽翼不豐的時候,乘風而起,有何不對?


    他已經向林皎月踏出了示好的第一步,告知了對方仔細林閬安危,雖然那日被督公打斷,但他看得出,林皎月聽進了他的話,加之他的話亦應驗了,林皎月心中多少會記得這份情麵。


    他要按照自己的計劃,一路走下去。


    “可若是督公不接咱們的好意……”


    “又不是現在就要大伯去掐死什麽人,咱們不是還在觀望嗎?”李長夙抬眸一笑,


    “咱們寧王府已經兩次惹惱了督公,幸而長夙今日從父親那裏得知,之所以這次兵行險著對貴府的庶子下手,根本是為了掩藏寧王府在暗中相助瑞王,搜尋督公的身世證人,否則長夙都要怪大伯當初怎都不攔著聞大人找死了,”


    “瑞王叔父那邊的人,已經快到京城了吧,咱們就觀望著先死的是誰,若最後真是督公勝出,咱們順勢給他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豈不更好?”


    “大伯混跡官場這些年,近日也越發受到聖上器重,該比晚輩更清楚,利益最為重要。”


    林茂年倏然領悟了世子的意思,驚異於世子的胸襟與野心,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今日觀寧王,的確身子不好了啊,再觀那三侄女越發光彩照人的模樣,便知他顧玄禮確實,銳不可當,權勢滔天。


    林茂年心中的那杆天平,轟隆隆鬆動。


    李長夙也不急,慢悠悠給林茂年又倒了杯茶:“大伯一時想不通也無妨,橫豎還有世子妃顧及姐妹情深,再不濟,世子妃若是有朝一日身子不好了,林家,不是還有一位嫡女嗎?”


    林茂年一震,終於明白了李長夙的具體動作,他是要他們林家以自身為紐帶,去拴籠顧玄禮。


    而李長夙話中之意,更是透露,為了大計,甚至他還能再娶一位林家女,他的女兒……


    此事尚且不提,又驚又俱之餘,林茂年飛快分析——若林皎月當真被哄回了頭,叫為她殺人的顧玄禮也能為寧王府殺人……


    先殺瑞王,再殺其他異己,那該是把最鋒利的刀。


    掙紮許久,林茂年掩下所有複雜情緒,從座椅上起身,朝著李長夙深深一拜。


    “下官明白了。”


    這日之後,京中眾人明顯察覺了風向轉變。


    聞溪,既然顧玄禮那頭沒有挑明他為何會死,寧王府這頭自然不會白白傻到公布自己結交朝臣,


    九千歲拋了個對方謀反的名頭,無人敢置喙,他死得不明不白,連家人都不敢為其收屍,生怕觸怒了九千歲。


    至於那本該受了天大委屈的寧王府,竟沒在朝上怒指督公跋扈,反而自行澄清,此事全因府中庶子頑劣惹惱了督公在先。


    眾人便明白,寧王府竟是在用庶子的一條命,向顧玄禮投誠交好!


    這叫想看熱鬧的瑞王白等了許久,暗地裏直罵他寧王府孬種,卻又止不住心酸——


    當他不想借用顧玄禮這把刀嗎?可誰知道那條瘋狗為何天天追著他咬!


    文帝在朝上神色平淡不顯,回到寢宮後卻怒得砸碎了半人高的花瓶。


    他樂於看到顧玄禮將幾個皇叔鬧得不得安寧,卻見不得顧玄禮壓著這些皇叔,叫他們同他搓成一股勢力!


    內宦見狀大驚,不動聲色道:“陛下息怒,可要召貴妃娘娘前來談談心呐?”


    文帝一方硯台砸過去,想罵他是不是瞎了眼,看不出貴妃護著顧玄禮嗎!可他又不能罵,否則貴妃那頭和顧玄禮定然很快便會知曉。


    他這個皇帝當得,到底要依靠又要忌憚個閹人多久?


    他深吸一口氣,坐回椅上按揉額角:“不,不召,去鎮國公府傳朕口諭,中秋宮宴,讓老國公帶上陸家大姑娘來赴宴。”


    中秋將近,可在這之前,還有件大事,便是秋闈要先到。


    沈姨娘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自聽說督公大鬧了一遭寧王府後,大伯與夫人周氏似乎都如被霜打了,在家中再無往日威勢,反而隱隱對她和閬哥兒都寬待起來。


    可她膽小,不敢恃寵而驕,也時刻提點閬哥兒謹言慎行。


    林閬知道得比母親多,自從那日從督公府回來後,整個人都沉默寡言了許多,平日裏安安分分的去府學上課,回到家中,除卻祖父傳喚說話,就一直待在屋裏溫書,極少主動出屋。


    祖父最近身子似乎漸有好轉,時不時還會叫上長姐,同林閬一道傳授些講義道理,倒是一派寧和。


    林閬想到祖父對長姐開始著手管理府中一事頗為支持,也十分感歎。


    果真是老人家頗有智慧也豁達,聽祖父說,當年姐姐要嫁督公之前,也曾找過祖父談心,那會兒祖父尚不知姐姐心中已有了打算,出言勸慰後,卻是更堅定了她的主意。


    或許這樁婚事,也並非自己一開始設想的那麽不堪,督公對姐姐也很好,隻要日後他不胡作非為能得善終……


    林閬頓了頓,搖搖頭,心想這哪是他現在該考慮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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