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今日小舅子科考,顧玄禮也不來看一眼,倒是不是說他計較這種小事,隻覺得若顧玄禮不來,會不會讓有心人看到,覺著對方不重視姐姐呢?


    他撓了撓腦袋,唉聲歎氣了好一會兒,直到下馬車都沒反應過來,還是幾個表兄弟提醒他。


    他急急慌慌跑下車,險些一頭栽到車底,也是被表兄弟們攙扶著才沒在開考第一日破了相。


    可就這麽短短一個小波折,叫駕馬守在考場門前的九千歲瞧見了,忍不住發出聲涼颼颼的嘲笑——


    林閬險些沒提上氣,咳得地動山搖。


    顧玄禮嫌棄地皺了皺眉:“能不能行?可別染了什麽不該染的,進去禍禍了未來的國之棟梁。”


    進考場的學子們各個膽戰心驚,沒想到今日這尊瘟神也在,


    除了林閬,幾乎都無人敢喘大氣,心中卻尖叫,能禍禍國之棟梁的怕是你吧!


    林閬氣不憤:“我怎麽不行!我哪怕今日不行,半……”


    半月後的武舉,也一定行!


    顧玄禮聽出這小舅子不好說出來的言下之意,嗤笑一聲,駕馬闊步離去,


    他就欣賞年輕人這種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倔強品性。


    一直等到九千歲走了,進考場的眾人才鬆了口氣。


    有人竊竊私語,科舉是國之大事,廠衛司巡視也在情理之中,隻是原本不認得林閬的人朝他看過來,難免眼神中多了些複雜深意。


    有考究,有鄙夷,甚至還有同情——原來這小舅子也不得九千歲的照拂嘛。


    林閬卻早已習慣了這些各色目光,等到他進了考場,落座布置起號舍,才沒好氣地罵罵咧咧:


    真會堵人心,還不如不來呢!


    考場這頭熱熱鬧鬧,南坪伯府內卻是另一道光景。


    李長夙送別過林閬,沒有要走的意思,伯府眾人也不好開口下逐客令,便隻好請世子進府一聚。


    他今日來,也如他前麵所說,看望妻弟,名正言順。


    按說以往遇到這種情況,林茂年都要屏退外人,同世子單獨相談,今日他卻似猶猶豫豫,頗有幾分意興闌珊。


    林皎月不想摻和進這兩人中,她平靜甚至略帶幾分冷淡地看了眼堂屋,便行了個禮,道要先去看看祖父了。


    她離開後,李長夙望著那道倩影,淡淡垂眸:“南坪伯府的姑娘當真純孝。”


    林茂年下意識害怕對方又要拿自己女兒說事,頭一次沒有順著他的意思,冷汗岑岑道:“三姑娘自幼便與伯爺關係親厚些。”


    李長夙稍頓。


    他沒因林茂年的不配合而不悅,反倒因為對方這聲“三姑娘”,覺得好似他人也隻將她看作個單獨的個體,不與任何人有關係,心中感到奇異的滿意。


    林皎月心中厭煩地遙看了眼堂屋,其實早在李長夙今日來的第一時間,她就恨不得撕爛他參與謀害了閬哥兒的偽善嘴臉。


    可她辦不到,隻能搖搖頭,平複好心情去了梅園。


    祖父今日清早出院子,受了些風,這會兒正在被服侍著喝參湯。


    林皎月聞到那參湯的味道便笑了:“這又是大姐姐今早特意替您熬的吧?”


    祖父笑了:“你這鼻子,怎和貓兒似的。”


    “那自然因為我同大姐姐一道熬過,”她故作邀功似的得意笑,“大姐姐放得什麽藥材,何時熬好,熬出來是什麽味道,我都清楚著呢。”


    林皎月又故作嗔怪,說大姐姐今早怎麽都不等她來,自己先給祖父熬了,不行不行,她也要好好表現一番,


    便叫小廝將碗拿給她,她親自來喂祖父。


    老爺子被她哄得笑出聲,吳大夫中間過來一趟,見狀也頗感欣慰。


    是啊,心疾便該這麽醫,若總是心中懷揣著憂愁,哪怕是華佗在世,也治不好啊。


    喝完參湯,南坪伯若有所思看著那空碗,便輕聲問林皎月,她長姐在哪?


    林皎月便回道,長姐送完閬哥兒便出門去看顧鋪子了,再過片刻就會回來。


    南坪伯點點頭,沉默半晌,又吩咐道,叫柔兒回來後,莫要去堂屋了,直接來梅園同他說說話好了。


    林皎月眼瞳微動,腦海中亂糟糟想過半晌,狀若無意地笑問道:“祖父是知道今日來客了嗎?”


    南坪伯不知道林皎月與李長夙之間的深仇大恨,輕聲咳了幾下,淡聲道:“嗯,寧王世子吧。”


    重生一遭,教會林皎月最實用的,是她察言觀色,洞察人心的本事。


    祖父如今對李長夙的態度,與花朝節那日明顯不同,林皎月幾乎瞬息感知到差別。


    她不動聲色地點點頭:“他來送閬哥兒出門的,這會兒正同大伯父在堂屋說話。”


    南坪伯閉上眼,深歎了口氣。


    林皎月幾乎可以確定,祖父已經知曉大伯父與寧王府的關係了!


    想想也是,祖父雖說賦閑在家多年,可早年也是以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府邸的南坪伯,在先帝時亦受重用,怎可能什麽都感知不出呢?


    更有甚者,祖父或許知曉得比自己更早,故而當日長姐因宣平侯世子的婚事悶悶不樂時,祖父才會同自己說,叫自己去多同長姐說說話,勸慰勸慰她。


    因祖父早就知道,大伯父為攀上寧王府,不惜以家中後輩為踏板,拋棄了尊嚴與風骨,一心求榮。


    所以,今生明明家中眾人都沒發生意外,但祖父的身子仍舊一日不如一日,前世更是知道了大伯參與了謀害親侄之事,才怒火攻心,溘然長逝!


    林皎月幾乎維持不住平靜,猝然落下滴眼淚來。


    她的祖父一生克己奉公,在朝勤勉為官,告老後親和慈愛,對晚輩無不關照,怎就偏偏遇上這些殺人誅心之事呢?


    南坪伯見到小孫女兒一言不合突然哭起來,頓時愣了,忙不確定地問她,可是遇上了什麽事。


    林皎月擦著眼淚勉強笑回,


    不是呀,是因為想到今日督公叫她早些回府,她不能多陪陪祖父,心裏難過,在祖父心裏都要被長姐比下去了呢。


    南坪伯愕然片刻,提起來的緊張瞬間放下去,輕咳幾聲又沒好氣地咧咧,都嫁人的小姑娘了,怎得還如此黏著祖父!


    可也就是嘴上說說,南坪伯心裏終歸十分受用,瞧瞧,那條瘋狗如此寵愛他的小孫女兒,不過他的小孫女兒心中仍是最記掛他這個老人家的,


    多好啊,


    比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好得多啊。


    這日上午,南坪伯喝了藥,困意來的快,比往常更舒心地躺下休息了。


    林皎月抹了抹眼角的淚,輕手輕腳走出了屋。


    沒曾想,剛剛走出梅園,迎麵卻撞上了李長夙。


    “三姑娘。”李長夙似乎略有驚訝,但很快從容下來,輕輕喚了聲。


    林皎月卻再作不出恭敬回應,甚至想將對方直接推進花園的湖中溺死!


    可這裏畢竟是南坪伯府,若是她舉止不妥,怕會給祖父帶來麻煩,於是隻能忍耐下來,連多一嘴糾正對方該喚她顧夫人都懶得提。


    “世子。”她垂眉藏起深仇血恨,聲音又平又輕。


    其實按說,寧王府的庶子和世子妃都折在了督公手中,寧王府對顧玄禮的人,態度不該多好,可李長夙見她嬌柔乖順的模樣,心頭不自覺軟了幾分。


    況且,督公殺庶子,其中有他的手筆,他早就同林皎月表明過立場,故而督公找出了“幕後策劃”除之後快,自己不能怪責她,


    而世子妃……


    李長夙頓了頓,隻道:“聽聞那日世子妃原本是想拖累你的,長夙在此……同三姑娘說聲對不起了。”


    林皎月心中宛若見鬼,


    要什麽對不起?


    前世今生樁樁件件,是他一聲虛情假意的對不起就能抵過的?


    她很快朝後退了幾步:“世子折煞妾身了,”


    想了想,未免李長夙看出她顯而易見的嫌惡,她又輕又快道,“不論如何,妾身的嫡姐已經故去了,前塵往事不該再提,就叫她泉下安息吧,妾身先行告退了。”


    李長夙叫住她:“可長夙心中有虧,夜不能寐。”


    林皎月略覺幾分可笑,夜不能寐?


    她如看個笑話一般,扭頭看向對方。


    “當日寧王府之事、令弟之事、以及中秋宮宴上的險些誤傷,都叫長夙覺得對三姑娘,虧欠頗深,枉三姑娘以德報怨,還曾勸督公在寧王府意外之後手下留情,長夙卻未能約束好世子妃……”


    李長夙麵目蒼白,一身素白襯著憔悴麵色,竟好似真有幾分悔過之意。


    可林皎月卻聽出其中門道——


    好他個端方世子啊,寧王府的意外是嫡姐作惡,便不說了,後麵兩件事,當真沒他的手筆在其中?


    可眼下,他卻將所有的錯都推到了她嫡姐以及他王府的庶弟身上,叫已死之人擔責背鍋,成全他的清清白白,唯餘所謂的心有虧欠。


    該說不說,不愧是他李長夙,這醜惡的嘴臉,一如當初!


    林皎月忍著惡心與恨意,緩緩露出個譏諷的笑,反問聲又輕又柔:“那世子想當如何?”


    李長夙正垂著眼簾作謙卑模樣,自然錯過了林皎月眼中一閃而過的譏諷,隻聽到她的聲音軟化不少,便道:“長夙不才,替父親尋訪名醫時,找到了一位杏林聖手。”


    原本林皎月對他要說什麽不抱期待,可驀然聽到這番話,神色終歸鬆動一瞬。


    便見李長夙抬起眼眸,無限溫情地看向她:“聽聞南坪伯身體抱恙許久,若是三姑娘不嫌棄,可請那位大夫前來給南坪伯亦看看病情。”


    前麵的都是叫人心中厭煩的廢話,唯有這句,恰好紮進了林皎月心裏。


    她怨憎這人,可若是對方真有能救祖父的法子,物盡其用才不枉將這人徹底利用幹淨。


    可對方是李長夙,他當真會那麽好心?


    林皎月神色遲疑一瞬,抬起眼眸,倏然瞧見對方眼中溫和柔軟的笑意。


    心尖驀得一抖,最初那股古怪重新湧上來——


    這人,該不會對自己,別有企圖吧!?


    林皎月愕然的表情落進李長夙眼中,更叫人沉淪於她的明豔與鮮活,


    李長夙眼瞳微暗,想到若是他日顧玄禮倒台慘死,他不是不可以將她收於後院。


    雖然她的身份再不能作他正妻,可他能將她安放於後院作貴妾,


    她這般好看美豔,又楚楚動人,合該藏於金屋,不叫任何人窺探,隻能被自己擁在懷抱中。


    可現在,時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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