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第一瞬間,他察覺小夫人仍堅持不懈地握著他,他無語片刻,垂眸去看她哭腫眼的睡顏。


    原來她昨夜哭得這般厲害,自己說到最後,以為她是困得不行,聲音才逐漸朦朧堵塞,如今看來,她是哭到了半夜。


    顧玄禮神色莫變。


    原先,他對於過往諸事是否要告訴小夫人,本覺無所謂,甚至有時候看到她因他心疼,還會產生自得與近似自虐的快感,知曉原來還有人會心疼他。


    可現如今,瞧她為自己哭成這樣,他突然又有些後悔了,


    不想再看她哭,哪怕是因為心疼他自己。


    輕輕啄了口她的眼角,顧玄禮終於齜牙咧嘴將自己抽出魔爪,滿是複雜地平息了好一會兒,才沒打攪到小夫人,起身安靜地推門去洗漱。


    林皎月在關門聲響後,悄然無息地睜開眼,她眨了眨迷蒙的眼,緩緩從床上坐起身。


    腰酸腿軟,昨夜的刺激可真是,太大了,


    她悄然鬆了口氣,腦袋裏也轟隆隆若有回響。


    趁著顧玄禮出去了,她趕忙自己將衣服都穿戴好,簡單洗漱,卻仍舊壓不下臉頰的紅和耳尖的燙。


    明明兩人已作了近一年的夫妻,也不是頭一次如此親密接觸過,怎,怎就多了個東西,就讓她害羞成這樣?


    不行林皎月,你得硬氣起來!


    你要拿捏顧玄禮!不能被他拿捏了!


    林皎月深吸一口氣,暗暗打氣,還未回身,窗戶外猝然撞進個人影,嚇得她當場尖叫出來。


    “夫人,是屬下!”


    梅九捂著肩上的傷趕忙叫住她。


    林皎月這才魂歸體魄:“梅九……?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她不自覺有幾分緊張,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目光所及從窗戶外頭搜尋顧玄禮的身影。


    梅九自然沒有忽視她的驚恐,苦笑拱手:“夫人不必驚惶,前來叨擾屬下也十分過意不去,隻是京中現在局勢複雜,我找了很久才一路問到您與督公的下落,特來一請督公回京。”


    眼見對方還能好好說話,林皎月心中的不安稍稍按捺了幾分:“他……已經不是督公了,京中情況再複雜也幫不上什麽忙啊。”


    “幫得上,”梅九咬牙,“聖上病重,貴妃挾皇子把持朝政,寧王世子李長夙受立攝政王把持朝政,除了督公,無人再能挽回局勢!”


    林皎月心驚肉跳眼:“聖上病重!?”


    她趕忙壓低聲音,生怕外頭的人聽到,一問才知,竟然就是前夜他們在上一個鎮子落宿時發生的事。


    怪不得當時京中的守備被派到那裏搜查,加之昨晚村裏也不得安寧,傳言京中在緝拿顧玄禮。


    “怎會這樣,那,那陸將軍人呢?他不是還帶了五萬大軍?”


    梅九麵上浮過晦暗:“貴妃與宮中眷眾一致指認,是將軍給聖上下了藥,致使聖上身體抱恙,人證物證俱在,將軍已被扣押入獄,五萬大軍在城外被李長夙帶著禁軍喝止不準進城,否則一律視作謀反。”


    五萬大軍困守城外,一旦進城,就如同十五年前的宣威軍,全軍謀反!


    前有顧玄禮背負血汗深仇十五年,無人敢再拿此等事來作玩笑,所以如今京中便完全由李長夙把控住。


    “那寧王,就沒有攔著他?”


    林皎月心頭駭然,以她的了解,寧王不是這般會輕易做大動作的人,且寧王執掌太常寺,為九卿之首,算是宗親中的宗親,地位崇高,哪怕是他要動作,也不至於將李長夙推出來作前排?


    梅九目色沉沉:“寧王爺薨了,家仆指證,聖上駕崩當晚,督公也潛入了寧王府殺害了寧王。”


    “不可能!”


    林皎月想也不想就否認,怎可能呢,那晚顧玄禮一直同她在一起,他們還在暢享這一路會經過哪些地方,如何落腳,他除非神仙下凡,否則分身乏術。


    但她也很快明白過來,她的解釋澄清在欲加之罪麵前,就是一紙空談。


    梅九一路找來,渾身是傷,她看在眼裏也十分難受,緊張詢問完才想起趕緊讓人坐下,給他倒了杯水。


    林皎月猶豫再三:“你先別急,等他回來再說也不遲,但我怕……他不會答應。”


    梅九怎能不急,他急得都要哭出來了:“我猜也是,督公最討厭麻煩了,要不夫人您陪我演場戲,假裝您被劫回去了?”


    林皎月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這種餿主意他也想得出?不怕他們二人一道被顧玄禮劈了嗎!


    不,現在死太監才不會劈了她,隻會,曰死她……林皎月心有餘悸。


    顧玄禮從外繞了一圈,用身上的零碎錢銀在農戶家裏換了些吃食湯粥。


    要不說林皎皎是他的福星呢,若非她攔著,這村子怕是在去年那場大雨裏就被他發瘋牽連了,他事後要多背上幾十軍棍不說,這趟也再無地方可以暫且落腳。


    經曆過昨晚的事,村中農戶對他的態度客氣了不少,其中有些還摻雜了不好意思,畢竟哪怕是男子,為了驗明正身扒人褲子的也少見,


    倒是顧玄禮看起來沒有不悅,反倒一直噙著笑,心情不錯。


    如此一來,農戶便也好同他打笑吹趣:“後生,你昨晚回去之後,媳婦兒沒再生我們的氣了吧?”


    顧玄禮垂眉低目:“哄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哎,要不是京中突然出這些事兒,官兵們一個個要死要活地糾察,咱們也不想做這種壞人是不。”


    提到這兒,顧玄禮嘴角的笑意微斂。


    昨夜和村裏的人一道吃酒時,他就將前前後後的事打聽得差不多了,各人有各人的說法,眾說紛紜,他抽絲剝繭略一琢磨,便也知曉了真實情況究竟如何——


    李長夙,倒是有點手段,


    段貴妃,嗤……


    他不動聲色同農戶道了謝,折身回他們的小屋,可還未走到,迎麵跑過來幾個神色匆忙的村民:


    “後生,不好了不好了!剛剛村裏悄摸聲息進了幾個人,功夫好的不得了,把你媳婦綁走了!”


    手中瓷碗瞬間落地,碎成一灘狼藉。


    原先瞧著顧玄禮還覺得溫和俊秀的那些村民們,便見到這年輕後生的臉色倏然沉下,青天白日亦如蒙上深灰,忌諱這從陰曹地府寸寸爬上來的現世惡鬼。


    *


    原本日漸溫暖的天氣倏然轉冷回寒,宮中的內宦與宮門女縮在殿外抱著手臂戰戰發抖。


    “怎麽說冷就冷了,前兩日還晴空萬裏的,這會兒烏雲遮得天都要黑了。”


    “就是,這才剛過午食呢。”


    小宮女多有埋怨老天爺,嘴裏念叨不停。


    從宮殿中退出來的掌印太監聞言,私下瞪他們一眼,將人全遣散開來。


    “一個個的長嘴鸚鴿,在殿門口胡言亂語,也不怕觸了主子的黴頭!”


    老太監低聲罵咧完,目光沉沉回頭看了眼殿內。


    聖上身子抱恙,不得見外人,被貴妃貼身照拂已有兩三日了……


    不等他回神,外頭一列禁軍走來,他見了趕忙換上笑臉迎上——


    現如今京中軍備,除了那群使喚不動的廠衛司蕃子和城外的五萬鎮國軍,其餘全部都攏歸到了攝政王李長夙手中。


    這位世子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寧王即薨這麽大的事一道撞上,也隻叫他難掩地流了幾滴淚,隨後便在宗親凋敝、朝堂晃動之時毅然匡扶住社稷,叫人不得不……心有戚戚。


    禁軍一板一眼同掌印太監道,寧王府今日事務繁雜,攝政王便不進宮探視聖上了,特來傳話,還請宮中好生照拂陛下,萬不可疏忽。


    掌印太監笑著附和,待人走後,神色不明地原地站定片刻,歎了口氣,回神折回養心殿,同貴妃匯報此事。


    重重簾幕深處,貴妃身影晃動。


    她看向床榻上那安靜的身影,自己身上沒有一處皮膚不在戰栗發抖,可饒是如此,她仍隻能撐著儀態,卻難掩倦意地回一聲知曉了。


    寧王府,比起冷意沉沉的宮裏,似乎更添幾分寒意。


    取下遮眼的黑紗後,林皎月迫不及待地抬頭想弄清周邊狀況,整個人卻狠狠一震,宛若被定在了椅子上。


    家將們皆身穿著玄黑皂衣,叫人窺不出來路,可這熟悉的屋內陳設和屋外景致,讓頭暈顛簸了一路的林皎月一眼看見,險些誤以為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這是她前世被軟禁了近半年的小院。


    “唔唔唔唔!”


    她回過神,怒不可遏地衝身前的家將們呼喊,可根本無人理會,這些家將們將人綁到,轉身就走,順便將前世林皎月怎麽都敲不開得那扇門也鎖死了。


    外頭寒風呼嘯,許是因為這間小院先前無人居住,而如今才被用來拘禁她,所以收拾得尚且規整,不若前世那般四處漏風破爛不堪,


    饒是如此,林皎月的心依舊一點一點如浸寒潭。


    她不會覺得這是宿命的補償和愧疚,反而清楚明白,李長夙越發喪心病狂了……不僅裏子醃臢卑劣,現在連麵子都不顧,竟會趁著她同顧玄禮離京之際,將她擄劫回府。


    先前她還在同梅九商議,怎樣勸說顧玄禮才合情合理,沒想李長夙的人就在那一刻破門而入,分明是跟著梅九埋伏了一路。


    李長夙就不怕顧玄禮要他狗命?


    林皎月悲憤情緒一頓,驀然想到,是了,李長夙怕什麽,梅九先前才同自己說陸遠入獄了,五萬鎮國軍不能步宣威軍後塵,在城外死死按捺,


    加之顧玄禮叫人投鼠忌器的上萬私兵,在那一日三司會審中也全然揭露,根本隻是些苟延殘喘為求一口公道的老弱婦孺,根本不值掛心,


    那現在哪還有人能壓得住李長夙的野心勃勃?


    甚至林皎月不負責任的猜想,寧王明明先前身子已說漸好了,這趟突然暴斃,又嫁禍到顧玄禮頭上,當真不是李長夙的自導自演?


    她對這個前世有過一年接觸的寧王世子……現在該是攝政王,從不憚以最低的底線去揣測。


    可她現在最擔心的並不是自己將會遭遇什麽,左右李長夙沒有當場殺她,便證明她還有用,再不濟……


    他對她有企圖,有覬覦,她一時片刻就死不了,


    她隻擔心,顧玄禮乍然發現自己不見了,會是如何反應。


    *


    梅九一口血吐出來,被顧玄禮踹上心口,幾乎要碾死在雜草叢生灰的路邊。


    這是他跟著顧玄禮這些年以來,被揍得最重的一次,可他啞口無言,任打任殺,等顧玄禮揍累了,他甚至喘著氣擦著血,顫顫巍巍跪到對方麵前磕了個頭:


    “督公,什麽時候揍屬下都行,哪怕您殺了屬下,屬下也絕無二話,但李長夙的人劫了夫人,您務必……千萬快些回去救救夫人吧!”


    顧玄禮胸膛裏烈火蔓延萬裏,聽到這話想笑,可咧開嘴,吐出來的是血。


    “督公!”


    顧玄禮陰惻惻地將嘴角的血擦幹淨,點點頭:“林皎皎不答應你一道演戲騙人,你就把李長夙的人引過來,讓他們真把她帶走,梅九,你好樣啊。”


    梅九臉色蒼白,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個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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