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乙安叫得腦袋嗡嗡響,她心疼女人,虛扶住她,“劉女士,您先回車裏,我們一定給您和死者一個——”


    她猛地住嘴了,劉秉茹正用一種惡毒眼神死死盯住她。


    “你說誰死了。”她突然抬臂,毫無征兆地推翻張乙安,“你說誰死了!”


    張乙安摔進泥漿裏,懵了。


    劉秉茹坐她身上,劈頭蓋臉地扇她撓她。


    這瘋癲狀態刺激起記者們對話題的興奮神經,他們將鏡頭對焦在劉秉茹妝容魅惑的臉上,屍體的兩腿上,和女人對女人粗暴的肢體動作上。


    記者們越過警戒線,攀過阻攔,見縫插針。


    一個掉落的相機砸向屍體。


    老殷一把兜住,反手扯過一鬧事記者的鏡頭,狠狠甩進泥裏。


    記者愣怔,瞬間火了,揪住老殷脖子,“我5700的相機丫想摔就摔,丫挺能耐啊!”


    泥水飛濺,兩個男人蠻橫地扭打在一起。


    雨衣滑溜,誰也抓不穩,但誰也不放手,兩人薅著對方頭發滾作一團像娘們打架。一來二去幾個回合熟悉了,才開始拳拳搓骨。


    兩男、兩女跟參加摔跤大賽似的。


    一邊是胡子,一邊是剃刀,它不叫我露臉,我不叫它露頭。


    孫隊嘬著煙屁股,踹了腳看傻的警員,警員這才晃神,上去阻攔。


    鬧事記者趁著烏泱泱的鬧騰,順勢舉起相機往老殷額前一掄。


    “呼啦”一聲。


    所有人的動作都窒塞了,死寂沉沉。


    記者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住,攥緊相機不知所措。


    “你有孩子嗎?”老殷捂著腦袋的豁口,“有嗎!我給你5700,你把你孩子給我,我他媽把他擱這讓別人拍!來拍啊!來啊!”


    老殷踉蹌起身,孫隊一把扶住他,血順著鼻梁往下淌,轉眼就糊住半張臉,猙獰又凶蠻。


    他惡狠狠掃過每一個記者,啐了口血痰,“打草人,拜石像,都他媽一幫慫貨!狗屁不是!”


    張乙安瞥見他一張血臉,心急如焚,不想再任著劉秉茹胡攪蠻纏,一把鉗住她手腕,“鬧夠沒有,你越是不配合,你兒子就越屈得慌,他就隻能躺在這!你這個當媽的無所謂是嗎擱我這瞎鬧!他冷不冷,他疼不疼,他究竟經曆了什麽你一點都不在乎是不是,起開!”


    劉秉茹被吼得懵懵怔怔,緩緩放了手,呆滯地癱坐在泥水中。


    脫身的張乙安一把扯掉雨衣,棉衣也汙濁了,她麻利地脫下翻了個麵擦臉,指示著警員搭塑料蓬,她打開工具箱,將一團酒精棉和紗布塞進老殷手裏,捏了捏他手心,開始進棚勘查。


    記者們在警員的疏導下垂頭喪氣地離開。


    所有人各司其職,匆匆忙碌,唯有劉秉茹是靜止的。


    她淚水滾滾看著張乙安,“對不起……我不是這樣的人,我為人很好的,我做人事主管的,我待人接物……”


    劉秉茹掩麵痛哭,“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不是……我好不容易有了假,他數學100分,講好了獎勵,坐37路去繽果樂園,本來想開車去的,他爸說坐37順路去大發超市給他買機器人,都定好了,他爸專門換的班,就明天,就定的明天……”


    老殷在棚外聽得心酸,扯下爛糟糟的雨衣。


    內兜裏的小靈通掉進泥裏,他沒發現,捏著酒精棉反複擦著額頂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技術隊呢?小周!”孫隊喊著撿起小靈通,鈴聲又響了。


    老殷還是沒接,一把揣回兜裏,“來了也屁用沒有,一場雨全他|媽洗沒了。”


    作者有話說:


    思維導圖:


    此章節,在淮江市的西城和東城同時發生了案件,西城是莊鬱在殺桑家,東城是男童致死案,由殷天的父親老殷現場勘查。


    第02章


    窩囊人有窩囊命,你以為你多金貴


    8歲的殷天站在“九記餛飩”的櫃台前,將電話聽筒重重放下,一臉陰沉。


    老殷又沒有接她電話,十次打十次不接。


    這父親就是個擺件,擺件還能看著圖一樂,他啥也不是!


    李九書看她小小年紀,臉拉得越來越長,跟驢臉一樣煤黑,抿嘴直樂,“你爸忙嘛,年關啦,事情多。今兒怎麽就你一人,巍子呢?”


    30平米的餛飩店位於虹場路和慧園路的交界,裝修得新潮靚麗。


    窗上粘滿了流行演員和國外時裝模特的“美人圖”。


    牆上還貼著老板娘李九書對每一款餛飩的手繪介紹圖。


    “還是老三份?”李九書笑眯眯。


    “兩份!我就帶了兩份的錢。”


    李九書好笑,“那是不給巍子呀,還是不給你爸?”


    殷天甕聲甕氣,“他現在不隻有大餛飩吃,他還有餃子吃,有肉吃,喂豬一樣,被人養得白白胖胖。”


    “沒大沒小,”李九書戳她腦門,衝後廚窗口喊,“三份薺菜豬肉!”


    殷天遞出飯盒,落座在離電視最近的桌前等待。


    電視正播放著運動鞋廣告,當紅明星踩著節奏瘋狂扭胯,紅色的大鞋標誌極其紮眼。


    殷天低頭看自己的鞋,鞋底破了洞往裏湧水,一跺腳就會“吱吱”怪響。


    她用力一踩,果不其然“吱——”一聲,像大耗子叫喚。


    殷天忙窘迫抬眼,看有沒有人注意到這響動。


    店裏隻有一個客,兩眼冒綠光,那是餓的。


    正埋頭往嘴裏塞茴香餡包子,吃得滿嘴綠綠蔥蔥,勾起了殷天的饞蟲。


    她摸出幾張皺巴的錢,往桌上一拍,“九姨,倆茴香包子!”


    殷天家的組成很有意思:老殷是個窮苦的豁命漢子,沒日沒夜奮鬥在抓凶緝惡的一線。


    財富堆積全靠殷天的母家,她的外婆外公在國內做珠寶生意,她母親更是將家族的版圖推向了西方,紮根在法國和意大利。


    一個吃洋餐,一個蔥卷餅。


    遲早切肉離皮,一拍兩散。


    殷天沒等到那天,母親在她四歲時病逝了。


    堆金積玉的42號聯排現在就住著她和老殷父女倆。


    老殷常年不著家,她一個八歲的女娃子跟土財主一樣。


    頭枕元寶,手摟金蟾,活脫脫一個守財小奴。


    沒了父愛澆灌,她的每一步成長都緊密依賴於鄰居桑家的悉心照管。


    細微到一頓餐食,一隻牙膏,一條毛巾。


    殷天走在虹場路上,那街道幽幽靜靜,布滿水霧,光禿枝杈被狂風撩得金蛇狂舞。


    盡頭黑黝黝,像隻烏暗的巨獸咧著大嘴蹲守食材上門。


    殷天有次拉著桑國巍,“你看那像不像哥斯拉,咱一直走是不是能走到它肚子裏。”


    桑國巍怎麽說的,他說她有病!桑國巍是桑家的小兒子,跟殷天光著腚一塊長大,算是發小。


    殷天搖頭晃腦吃著茴香餡包子,懷裏抱著兩個鐵盒餛飩。


    她死乞白賴沒拿老殷的那一份,反正她爸看上了張乙安,張阿姨多賢惠啊,橫豎餓不死他。


    雨鞋“吱嘎吱嘎”響個不停。


    她聽得心煩,甩著雨鞋蹦進一大水坑裏,這次沒“吱嘎”聲了,她咯咯直笑。


    頭頂悶雷一炸。


    驚得她一個趔趄,胳膊一哆嗦飯盒掉地。


    蓋子和盒身分離,餛飩排著隊往水坑裏跳。


    “娘個西皮!”殷天伸手去撈,滿掌濁水。


    她愁眉苦臉地看著盒蓋在水麵晃晃悠悠地打轉。


    右上角粘著聖鬥士貼紙,上麵歪歪扭扭寫著“桑國巍”。


    當桑國巍飯盒落地的刹那,他本人在兩百米外的41號聯排二層,被莊鬱摁著腦袋狠狠砸向地麵。


    這或許是一種詭秘的相互映襯。


    桑國巍的臥室裏,放著重金屬搖滾樂,莊鬱卻平靜地哼著一種曲風截然相反的怪誕調子。


    她聲音輕得像蚊蠅呢喃,卻能透過癲狂的搖滾,聲聲納入桑國巍耳中。


    桑國巍尚有意識,倔強地瞪著她。


    莊鬱笑,拿指頭戳他眉間,“小小年紀這麽倔,要吃苦頭的。”


    桑國巍瞪得更凶。


    莊鬱忙捂住他眼睛。


    這目光太銳利,又太相似,能勾出她十幾年前的痛心事兒。


    那是在小營口胡同盡頭的院落裏,七十多歲的祖母蹣跚著,高舉粗木拐杖,正揮打她母親何萍。


    母親一邊哭一邊罵。


    莊鬱從廚房衝進院子,頸部和腦袋纏著厚紗。


    瘦瘦小小跟豆芽似的,一點不像10歲孩子。


    “我…要走量刑。”她倔強地瞪著母親。


    車禍謀殺了她父親,也謀殺了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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