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美霖攥緊他毛衣大口吸嗅,全身痙攣一樣抖抖瑟瑟。


    殷天靜默地看著,一頭濕漉的長發漓漓淌水,澆透了她整個後背。


    可她無動於衷。


    張美霖發現自己指尖摳進了他毛衣,忙急促推開,從包裏拿出酒精,小心地擦拭著指甲縫隙,“對不起,我就是想,想再疼一疼,人死了,就沒感覺了,”她泣不成聲,“對不起,讓你這麽做對不起,高燁,對不起。”


    高燁走到電視櫃前穿上厚實地墨綠色雨衣。


    殷天注意到這個時候牆體已經被鑿得麵目全非。


    張美霖掏出一瓶香水,往空中癡迷地噴施,“這個叫解|放橘郡,代表著自由奔放,生機勃勃。我的自由啊和我的生機,都是他給予的,隻有跟他在一起,才能做隻麻雀,嘰嘰喳喳,上躥下跳,不是天鵝,我一點都不喜歡天鵝。”


    張美霖慢慢起身,涕零如雨地看著高燁,“您搬運我的時候,能不能請您騎車,經過東經消防隊,我想最後一次貼過他生活的地方。”


    高燁頷首,走回床畔立在她身後,一把尖刀從她耳側探上前,“後悔還來得及。”


    張美霖摩挲著麵頰笑了,“我要再熬下去,就越來越難看了,他還沒見過我跳舞呢,不能太醜的過去。”


    高燁猛地閉眼,潑辣一割。


    張美霖疼得徹心徹骨,可她一臉靜穆,強忍著沒有叫出聲。眼前灰蒙蒙落雪,冷得啼饑號寒,再紅通通燒滾,燙得皮肉卷邊。


    飛濺的血跡和組織噴到了殷天臉上。


    她兩腮緊咬,難以置信地向後退,撞到門框上


    張美霖掙紮地向前走,踩出一串血腳印,走到房間中央“啪”地雙膝跪地,下意識捂住脖子。


    她爬起來,又摔倒,爬來,再摔……


    高燁不忍看,想上前攙扶。


    張美霖“嗬嗬”斥退,“別動!別動……不要留下……對你不利的證據!”


    高燁攥著刀,雙目驚跳地看她背影。刀鋒割破他食指,也不覺痛楚。


    張美霖的脖子像張咧開的血盆大口,她疼得站不穩,可還是堅韌地回頭望他,“你幫了我,你讓我上了天堂……高燁,你是個很柔軟的人,可為什麽對她這麽堅硬,你聽不見她的哭聲嗎……”


    張美霖流逝著生命,雙目訥然起來,低聲呢喃,“風能聽見,車子能聽見,太騎寺的鍾聲能聽見,青鬆嶺的娃娃樹能聽見……我也能聽見,可你為什麽聽不見……或許聽得見呢,是你,自己遮住了耳朵……”


    高燁被她的話震得蕩魂攝魄,緩緩滾下一行淚。


    張美霖淒婉地傻笑起來,“不要哭,不要怕,不要躲,有一個人愛你……很好的……謝謝你啊……謝謝……”


    張美霖轟然似斷線木偶砸在殷天腳邊。


    殷天一屁股跌地,顫著胳膊向她摸去,張美霖如沙如沫,被朔風一卷碎在雲霧中。


    房中隻有沉睡的張瑾瀾和半麵爛糟糟的破牆。


    殷天怔在原地良久,緘默地看牆體被鑿碎的邊沿,突然旋風般地往樓下跑,戛然而止停在前台,“我要榔頭。”


    老板娘瞪眼,“做啥子?”


    殷天拍下警官證,“給我榔頭!”


    老板娘看她滿臉淚痕,雙眼灼紅,一身的漠然和陰狠,隻覺得那氣勢有股泰山壓頂的淩厲,隻能去工具房給她一把。


    殷天前腳剛走,她後腳就報警了。


    一榔頭下去,悶聲巨震,牆麵皸裂!


    張瑾瀾猝然驚醒。


    氣勢渾厚,殷天掄開膀子鑿著旁邊的白牆。


    她麵頰抽緊,渾身都繃著勁兒,像一張蓄滿能量的長弓。


    一下一下,地動山搖。


    “誰啊,大晚上施工,讓不讓人睡覺了!”


    “怎麽回事啊?”


    “還有孩子,明兒一早去掛號,搞什麽呀!”


    一盞盞燈亮起,一扇扇門拉開,一個個孩子哭得滋哇亂叫。


    有男人滿走廊尋找著聲源,最後停在208門口前拍門。


    殷天置若罔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她憂愁如山,苦悶似海。


    左手用了太強勁地力道,開始戰栗,可她咬牙不停歇,侈侈不休。


    牆灰簌簌撲落,染得她滿頭白雪。


    走廊人群裏披著軍大衣的女人突然怪叫,“別敲你別敲,208,這是208,我聽打掃衛生的說這房間死過人噠,就是前段時間!”


    “那不是謠言嗎?”


    “死了的,我也聽說了,說特別慘,臉都沒有了,來了好多好多警察。”


    “哎呦嘎嚇人啊!”


    “真的,那個血啊淹過腳麵哩,說是為了毀屍滅跡,把牆都打爛了。”


    話音剛落,又一陣地動山搖。


    敲門的男人畏怯地縮回手。


    張瑾瀾準備出門解釋。


    “吱嘎”一聲,門拉開小縫,她剛要踱步。


    “鬼啊!”走廊先是靜謐片刻,而後哀嚎一片,個個抱頭鼠竄。


    “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了打擾了!”的致歉聲此起彼伏。


    派出所的警察來了,張瑾瀾說了情況。


    小夥子愣頭青,一聽可能有新證據出現,蠢蠢欲動就要幫手,被張瑾瀾攔下,“小周是吧,你去外麵守著,她一會就好。”


    殷天眼睛被蒙了灰,她停下揉眼,可掄錘聲沒有歇息。


    在她的一側,張美霖穿著一身雨衣,聽著窗外的裝修聲,每一次電鋸電焊,她就抓緊鑿打。


    1個小時後。


    殷天躬身喘息,右手抓著左手,可沒用,胳膊還是抖得跟摸了電門似的。


    張瑾瀾靠著窗,駭然地幾乎說不出話。


    兩麵牆鑿錘得一摸一樣!


    “方小萍說張美霖是左撇子,為了掩飾,她或許會用右手。我慣用右手,所以用左手,力道,方向,高度,這都不可能是一個一米八六的男性所完成的。張美霖,是張美霖,是她雇凶殺人。”


    “你是說,是她雇的高燁,殺了她自己。”


    “《海德堡要理問答》,或生或死,我的身體和靈魂都不是屬於我的,乃是屬於我們信實的救主基|督耶|穌。一個虔誠的教徒不允許被自|殺,她想上天堂,因為武仕肖是火海裏逆行的英雄,他在天堂!”


    “這倒是可以理解。”張瑾瀾輕輕一歎。


    “她試了所有方法,還是沒有自愈,沒有成為幸存者,”殷天顫栗著看著兩掌,也有些魔怔,“如果,如果我當年跟她一樣怯弱,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你身邊有很多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救治你,雖然你一直覺得自己在孤軍奮戰。就好比你和老殷異地而居,雖然不見麵,但你知道這個人存在,存在即是一種力量!什麽叫孤家寡人,”張瑾瀾指著那麵牆,“張美霖才是,沒有人會用力地探測她內心的悲喜,沒有人會去知疼著熱地問候,在她的語境裏,樹尚且紮根,可她卻無法腳踏這片大地,來去赤條,時間久了,她堅信自己是該死的。”


    殷天不聲不吭地摸煙,被張瑾瀾一把扯下,“非得抽個肺癌晚期才罷休是吧。”


    “不是,我隻是……”殷天向上抬眼,“我隻是不想哭,我好難過啊……”


    次日下午,七中隊在長河家園逮捕了高燁。


    他重新入座淮陽分局的07審訊室,米和也緊跟而來。


    兩人都翹著二郎腿,指尖輕一下重一下敲擊著桌麵,異常鬆弛。


    侯琢神色冷峻,“今早在福林旅館的頂層水箱裏找到了這個,你看看眼不眼熟?”


    高燁不說話,隻邪性地笑。


    殷天推門而入,“你先出去,我來吧。”


    米和清楚自己身份,他一向把事業和生活分割地透徹,眉目冷淡地揚笑,“也好,殷警官明事理,不會拿著個三無證據來詐我們。”


    殷天輕輕笑,她左手掌紮著繃帶,有嗆人的紅花油味。


    夜裏沒睡,有些疲頹,嘴裏嚼著檳榔,漫不經心地看著高燁,“甭緊張,咱就嘮嘮,我先開頭,說錯了你指出來。”


    “嚴重的暴力傾向或多或少來自於家族遺傳,又因為童年創傷患有躁鬱症,在安方接受心理谘詢的治療,安方之前,你一直在淮醫三院就診。完美無瑕的學術簡曆和性|情偽裝,讓你順利進入國美教學,很受學生們的喜愛,充實的,有溫度的,你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欣喜學生們的撒嬌,沉迷於他們依賴你的樣子。”


    殷天把監控的照片拿出來,“這是張美霖第一次跟蹤你,這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在第五次之後你們開始保持聯係,她頻繁的接觸你是因為她翻看過你的病例。她是老板,要找一個可靠的員工,完成任務,你們是雇傭和被雇傭的關係。”


    高燁目光虛空,似聽非聽。


    的確,他很早就察覺到張美霖的刻意接近,他按兵不動,等著她先亮相。


    那是個暴雨天,黑雲低壓,讓人氣息奄奄,他們從心理谘詢室回來,張美霖邀請他進屋喝茶。


    兩人都淋了雨,她眼睛剛哭完還是腫的,甕聲甕氣給了他一條新毛巾。


    她是衝泡奶茶的高手,錫蘭高地紅茶配牛乳,高燁一口下去,溫熱四通八達。


    張美霖看他喝得愜意,將一個碩大的旅行包提到茶幾邊。


    高燁一眼就看出那是一袋子錢。


    果不其然,張美霖顧不上抿茶,就往桌上一遝遝壘錢,砌成了一麵紅牆,她嫌不夠,還掏出兩張銀行卡,“這是200萬現金,兩張卡一共690萬,是我現在所有的積蓄,我想……我想請您幫我,”張美霖的淚又滾出來,她快速抹去,“幫我殺一個人。”


    “誰?”高燁沉沉開口。


    她把一個女人跳舞的肖像照推了過去。


    高燁舉起相片,讓女人的臉和張美霖的臉齊平,是一摸一樣的麵容。


    他嗤然一笑,“你有個同胞姐們?”


    “是我,我想請您殺了我。”


    高燁猛地躥起,大步走向門外。


    張美霖心急如焚,“高燦!”


    高燁聽到這名字,霍地轉身,凶橫地盯著她,“你叫誰!”


    “那種感覺您懂的,您明明就懂的,您為什麽裝不懂!”張美霖已經太有沒有安眠,她神經極度衰弱,萎靡不正卻憑借一股強韌硬撐,她抽出一遝高燦照片捏在手裏,“我收集了好久,才找到這些照片,這都是跟她談過戀愛的男人,這個男人,你看他眼睛像不像你。這個,鼻子是不是相似,這個,這個下巴一樣吧,這個男人的耳垂有一顆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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