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動靜驚到了老莫,狐疑看她一眼。


    殷天這才想起手機沒開,也一直沒回他消息。


    剛開機就到了拱北口岸,結賬、搬行李、拿通行證……殷天又把米和忘得一幹二淨。


    過了關繼續打的,倆人都餓得肚子高叫,此起彼伏二重唱,催著司機火速前往連安後巷富安大廈。


    車子在羊腸鳥道中飛馳。


    大榕樹槃根錯節,老花牆陸離斑駁,南歐的風情萬種在黑夜裏徐徐盛放。


    老莫沒來過澳門。


    殷天來過,1歲多被母親抱著來參展,可這姹紫嫣紅的記憶早已沉底。


    今兒故地重遊,這城市愈發慵懶了。


    像個蛾眉曼睩,赤唇蓬發,夾著細長煙鬥的風韻女人,招搖過市地對她們笑。


    一盤葡式咖喱崩沙牛肉配豬仔包,一盆葡汁海鮮飯,一份薯絲炒馬介休,一杯百香果葡式汽水,一杯菠蘿葡式汽水,兩份木糠布甸。


    老莫和殷天自菜品端上來後便再沒抬頭,像兩隻餓急了的非洲斑鬣狗,吃得風馳電掣,恨不得直接卷舌吞肚,忽略碾磨這一環節,邊吃還邊嘮叨:


    “好!好吃!”


    “好!牛肉好!”


    “軟爛。”


    “這汁兒也香。”


    “分量太足了。”


    “哎呦這汽水味真正!”


    “這個好吃,你嗦一個。”


    “你拿個我的蝦,賊新鮮,從小到大嘿,就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海鮮飯!”


    “誒你試試這鱈魚,馬介休,馬介休,名兒挺有意思啊,葡語啊?”


    “真值,得虧沒在飛機上吃,不然真抓瞎……”


    一網打盡,盤子鋥亮,所有湯汁都被麵包剮蹭地無影無蹤。


    兩人饜足地躺靠在椅子上打嗝,把服務員阿媽都給看樂了。


    老莫拍了拍肚皮,起身做了七八個深蹲,旁若無人地重新拿了份菜單,“老板,打包一份波爾圖海鮮炒飯和薯茸忌廉焗龍利柳飯。”


    一出番茄屋,溫吞的冬風一掠,殷天困得兩眼迷瞪起來,開著導航找她的房產。


    老莫興奮抖擻,路邊發放的傳單她挨個拿,全是酒吧和club的主題宣傳。


    “謔!”她突然眉飛目舞地怪叫,“複古disco!清一色高個美妞,大波浪中分帥男,花襯衫喇叭褲擱那抖臀,你的菜啊天兒,去不!”


    “不去,我要睡覺。”


    “睡覺?你睡個給我看看,兩片思諾思都鎮定不了你,知道為啥老殷給你選的澳門,來來來,”老莫一把摟住她,“看看那邊,金碧輝煌博|彩業,咱法製人員咱不碰,但這邊,吃吃酒跳跳舞怎麽了,強身健體怎麽了,挖掘自我魅力怎麽了?你是度假,不是修行!你瞅瞅,就今兒晚上這一場,隻此一場,”老莫看她還在動搖,甩出殺手鐧,“來都來了——!”


    殷天刹那心動。


    她上次蹦迪還是研究生期間和胡誌鑫去的。


    當時兩人做課題做得快崩裂了,忍無可忍去蹦了一夜,跟窮漢撿了狗頭金似的,樂瘋了。


    次日神清氣爽參加學術研討會議聯賽,瞪著火紅的眼睛上台演講,簡直超常發揮,口若懸河。


    捧了個市級金獎回校。


    殷天一點頭,老莫就暢快了,火急火燎催她去酒店放行李。


    七顛八倒繞過密麻的街巷後,兩人站在了告利亞施立華街二道3c的小院門口。


    這是棟小聯排老洋房,遍地紅豔豔地塔索花,詭秘,風霜,飽有異域之美。


    老莫瞠目結舌,“你在澳門還有房!”


    “我媽,我親媽的,她做珠寶生意,是90年代這兒拍賣和策展的讚助商,所以就買了這二手房,之前的業主是對葡萄牙老夫妻,回國養老就轉給我媽了。”


    所有家具和地麵都被細致地鋪蓋上白布,黝黑中像連綿地雪堆,這一團團,那一窩窩。


    內置像是有人定期清掃,沒有太多蜘蛛網塵。


    殷天怕浮灰飛滿天,躡手躡腳,輕輕收攏綢布。


    大致理了一番,沒上二樓,就拾掇了一層的主次臥。


    “謔!這是阿姨啊!這也……”老莫吹一口哨,扒著碎花的烏木照片牆,“這也太好看了,這是被下了降|頭才能嫁給你爸吧。”


    殷天笑得狼心狗肺,“我看了我媽的珠寶設計圖,也是這麽跟我爸說的。”


    “老殷咋說?”


    “老殷救過小樓同誌,從此心心念念,小樓同誌層次高啊,看不上滿腦子算計的精英階層,反倒覺得老殷踏實,於是看似權衡利弊,實際都不過腦子,一個是真敢嫁,一個也是真敢娶,我就成了那個結晶。”


    老莫聽得嘎嘎笑,打開衣櫃,瞬間失了表情管理。


    打眼過去滿目珠璣,皆是複古的錦羅玉衣。


    她再次歪頭打量殷天,一嘴臉的嫌棄,“你媽的穿搭你也真是半點沒遺傳上。”


    殷天同樣訝異不止,隨即蠢蠢欲動,“天賜咱一櫃子戰服,走著!”


    老莫套上紅花襯衫,配油綠牛仔喇叭褲。


    殷天寶藍花格子,配鴨黃牛仔喇叭褲。


    倆人都腳蹬一雙赭色鱷魚皮鞋。


    頭發一燙一卷,一高馬尾,一蓬鬆散。


    紅唇一塗,眼線一描,誇誕的大環一穿耳,活脫脫80年代街邊痞子青年。


    cupa club在地下二層。


    走廊上三三兩兩,抹著發膠的飛機頭,手提卡帶機,小卷波浪頭斜挎小珠包,墊肩條紋大西服,頂著厚重煙熏,手舉大哥大……仿佛置身八十年代港督沙頭角的激情商戰歲月。


    殷天和老莫一挑眉,同時推開了地下廠房的樂池大門。


    駭浪的音樂近乎掀翻兩人。


    流光目眩神搖,大屏放著《hollywood east star trax—東方好萊塢明星舞會》的《荷東》舞曲,穿插著80年代的娛樂盛景。


    毛孔綻放,心率負荷,熱血沸騰。


    舞台上的女孩麵孔極小,隱藏在蓬鬆波浪的卷發裏。


    她身形纖瘦,卻有著移山跨海的興旺能量,rap隨著鼓點擊打在觀眾心上。


    歡呼聲咆哮著她的名字,殷天和老莫雖不認識,但一點不影響情緒的癲狂。


    吉他手突然摘下口罩,主唱拽著他衣襟熱吻上去,場麵的嚎叫近乎失控,兩人一鬆口,開始了更燃爆現場的說唱,熱浪掀天,恨不得地動山搖!


    酒水一入喉,情緒一延展,殷天所有的感官都被激活,隨著狂熱的節奏呐喊沸騰。


    曲風一轉,大屏開始放昆汀的《低俗小說》,兔寶寶餐廳裏,烏瑪和約翰的扭扭舞卒然再現。


    整個廠房的男女心心相印,默契神會地沉腰,集體扭腿。


    老莫激動地差點飆淚,“昆汀啊!我艸昆汀啊!老娘的最愛啊!”


    她跳得最忘情,屈膝墊腳,打著響指晃腦擺胸,劃水舞臂。


    殷天力爭上遊,虛眯著眼,剪刀手一遍遍掠過麵頰。


    幾百件花襯衫,幾百條喇叭褲,齊齊抖著胯,貼身著後退,前移。


    人潮洶湧中,殷天的脊骨湧著酣暢的熱血,她在閃爍發光的臉龐間意會到了極致的自在,那是她多年緊繃人生所沒有涉足過的瀟灑與酣暢。


    她習慣了個體的肆意,而非群體的狂歡。


    她在滾滾斑斕的氛圍裏熱淚盈眶,情不自禁。


    米和剛剛入關。


    踏進澳門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殷天電話,終於不關機,可依舊無人接聽。


    阿成邊看球賽邊實時連接,“小差婆現在在cupa,哇嘿,好飛好浪的那裏。你到老拿區之後,從哪吒廟斜巷穿過去,老虎街走到底,右拐左手邊酒店後巷,一扇紅門進,往下走兩層,穿過一片管道就是了。”


    米和往cupa去。


    殷天和老莫從cupa出。


    兩人準備躥吧,老莫跟侍寢翻牌似的,對著傳單挑挑揀揀。


    最後拽著她去了jojo house,那裏正舉行胡子party。


    進場時手腕上蓋一黑蝙蝠的印戳。


    殷天選了個八字胡,老莫粘了個陰陽胡,跟衣著相得益彰。


    與cupa不同,jojo較小而隱蔽,有個重金屬朋克樂隊,清一色全是女人。


    幾十個酒客“瘋瘋癲癲”,嚎叫又癡狂。


    老莫身材好,小電臀抖得旁人心顫魂飛。


    被個女鼓手看上了,下台給了她兩張酒水折扣卷。


    殷天對著酒單研究半天,點了特調的screw driver。


    老莫撇嘴樂,“你說你進來你點個紅粉佳人,天使之吻,純真瑪麗啊,誰一上來整個‘螺絲起子’。您好,我要夏威夷酷樂,”她對酒保粲然一笑,“我就喜歡紅櫻桃和鳳梨片。”


    兩人倚著吧台,被白發男人行雲流水的調酒身法給鎮住了。


    一杯下肚,殷天竟品出了截然不同的滋味。


    有點銅鏽,亦有書墨風雅,堅勁流利,遒勁酣暢,像呷了口黝黑的液態金屬。


    這酒後勁大,她魂顛夢倒起來,像漂浮於半空。


    輕,輕得很,似葉小扁舟,鱗波閃閃中左擺右蕩,能看見金藍色的星雲和斑斕長河。


    她癡迷的看著,心境竟抵達了綠藤樹蔓叢生的幽境中,清涼,深奧,凜然,英銳……


    殷天上癮了,喝了一杯又一杯,grasshopper綠色螞蚱、stinger醉漢、rusty nail鏽釘子、salty dog鹹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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