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殷尋著聲響摸進來,睡眼惺忪地單腿套著睡褲, “找什麽呢?”


    淮江這幾日陰雨, 朔風一吹,雨點撇得窗簷一灘灘濕漉, 也凍著了老殷, 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小和要天兒的體檢報告。”


    “誰?”


    張乙安向窗外41號聯排的方向努嘴,“昨兒下午過來打聽, 連夜就追去澳門了。”


    “那要體檢報告幹嗎?”老殷擤著鼻涕。


    “你覺得呢?他倆那啥了。”


    “哪啥?”老殷更懵。


    “就那啥。”張乙安擠著眼睛抬眉。


    “啥?”


    張乙安沉默了,老殷霍地通曉。


    隻有看見過她閨女肋排一樣的身材,才會疑心她的健康狀況。


    老殷血壓“噌”地飆升, 頭一暈,趔趄地就要向前栽。


    張乙安嚇壞了, 一把攙住, “早成年了,這不遲早的事兒嘛。”


    “能一樣嗎?”老殷氣急敗壞,“多可疑的人啊!她這就是典型的玩菜了, 把自己搭進去了。”


    “我看小和的感情不像假的。”張乙安把信息調出來給他看。


    “不看!立場啊立場!”老殷鞭長莫及地戳她腦袋, “一個天兒, 一個你, 接下來再擺平我, 得, 一家子全陣亡了!”


    澳門的3c老洋房,米和盤腿坐在主臥的louvre地毯上,背靠大床,審視著一個個數據。


    果然有貧血、輕微地骨質疏鬆、甲狀腺結節、乳|腺增生、彌漫性胃黏膜黏液增多,病變處黏膜紅白相間,這是典型的慢性胃炎……


    豔陽穿透老盤樹,在殷天麵頰落下斑駁,星星點點,明媚錯著幽黑。


    她睫毛纖長,正衰微地躍動著,睡得很不安穩,突然全身一觳觫,猛地睜眼,一入目就是蹙眉的米和。


    她喘息了好久,米和的焦灼都沒有平複。


    “怎麽了?”她啞嗓問。


    他欲言又止,半晌後輕輕搖頭。


    將手機的顯示屏摁開,上麵顯示著11點28分,“恭喜,睡懶覺了。”


    “有話直說,我不喜歡遮掩。”


    “我……我沒經你同意,看了你的體檢報告。”


    殷天兀的起身,她是個極度注重隱私和邊界感的人,一張臉當即陰黑下來。


    米和做了個安撫的姿態,徐徐握上她指尖,誠懇得生澀,“你別生氣,我也不嘮叨,我看你瘦成這樣,一夜都睡不著。我昨天講得很清楚,我也意識到,光靠你自己愛惜身子是不夠的,我也有義務,有責任替你愛惜,你不耐煩也好,生氣也好,我都希望你不要帶情緒去抵觸。你要重啟41號滅門案,要彰善懲惡,要千裏緝凶,所有的行為都得依附你的身體,健康就是本錢,對不對?”


    殷天沉默。


    “對不對?”米和好脾氣地契而不舍。


    殷天有些心虛,窺他一眼,緩緩頷首。


    “那好,從今天開始,你的飲食我來負責可以嗎?不能饑一頓飽一頓,要有規律,也不要隨便吃冷餐,你已經是慢性胃炎了,不能再嚴重了,嗯?”


    米和一拿鼻音說話就有種致命地性感,他自己不自知。


    殷天聽著耳朵都快受|孕了,沒忍住,口水“嘩啦”淌了出來。


    她震驚地火速掩飾,一張臉燒得通紅。


    老莫一進屋看她這模樣,也受了強勁震撼,呆若木雞地瞪她。


    米和連串的低沉笑音滾出喉頭,胡嚕著殷天頭發,“刷牙洗臉,咱去吃好吃的。”


    老莫鎖著眉,“那……那啥意思,你倆去吃是……帶我啊,還是不帶我啊?”


    “誰敢不帶你。”殷天兩腿酸麻,把手伸被窩裏揉捏。


    老莫瞪眼指米和,“他說的是咱,不是咱們!”


    米和愣住,“有區別嗎?”


    老莫煩躁地擺手,“算了算了,港島同誌,沒說一口塑料普通話已經很可貴了。”


    待老莫一離開,米和慢慢貼近殷天,握住她大力捶敲的拳頭,“不舒服啊?”


    “酸得很。”


    “那我下次輕點,”米和眉眼彎彎,笑著看她,“就是太瘦了,等我把你養得白白胖胖,很舒服的。”


    殷天一拳悶他心窩,“你臊不臊!”


    米和捉住親一口,把她提溜起來,殷天兩|腿光|溜,米和手把手幫她穿牛仔褲。


    老莫剛要進來問幾點出發,一晃眼又自覺地走了出去。


    實在忍無可忍,踱了半圈又走回來,“你癱了呀?”


    她全身摸電門似的抖雞皮疙瘩,“你談個戀愛你惡心死了,你血性呢,你方剛呢?摟著你洗澡,摟著你吐,摟你上廁所摟你穿鞋,你丫談個戀愛談成高位截癱了是吧!”


    米和置若罔聞,悄悄咬殷天耳朵,“她羨慕。”


    殷天搖頭,喃喃笑,“是嫉妒。”


    老莫一口氣沒提上來,把自己嗆著了,咳得地動山搖,眼淚都冒出來。


    她哆嗦地指著兩人說不出話,最後把地板跺得“哐哧哐哧”,含恨離去。


    米和簡直是活點地圖,鼻子裝了探測,專往好吃的地兒鑽。


    他對餐飲的管理一介入,殷天頓然老實了許多,吃得也葷素搭配。


    少吃多餐,一天的量加起來比米和吃得都多。


    大菜糕、瓦缸出|浴雞、鳳凰卷、太陽腸、蝦片糯米雞、明記牛雜、鯪魚球、雙蛋叉燒、安德魯蛋撻、福龍特色焗鴨飯、長洲草莓糯米糍……


    “你喂豬呢!”殷天嘴硬,吃得卻心花怒放。


    米和正咬著金馬倫豬扒包,外酥裏嫩,唇齒留香,他遞給殷天,“吃一口,好吃。”


    殷天探頭一咬,一嘴金黃的屑末。


    米和輕輕一揩,給她擦得一塵不染。


    殷天覺得好吃,搶了過去,米和又排隊去買瓦煲咖啡。


    老莫垂頭喪氣,一會看看兩人,一會看看手裏的豬扒包,頓覺乏味。


    越想越委屈,對著孫蘇祺的微信狂轟濫炸。


    孫蘇祺正試婚紗呢,自己都應接不暇。


    魚尾款、高腰線型、小拖尾、老式緞麵……簡直目迷五色。


    條條上身都風韻盎然,在暖黃的燈下更似白瓷璧人,玉軟花柔地讓人癡迷。


    她有嚴重的選擇障礙,此時一個頭兩個大。


    張乙安和沈蘭芳陪著她,也是軟耳根,軟眼皮,看哪條都愛不釋手,意見遊移不定。


    她倆都是法醫老手,都曾供職於淮江市法醫鑒定中心。


    年輕時心高氣傲,安排在對桌,誰也瞧不上誰,別著勁兒鬥了很多年,鬧得辦公室天天烏煙瘴氣,最凶時,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直到張乙安出了次屍檢事故,所有人都退避三舍,就怕惹一身腥|騷。


    唯有沈蘭芳,在關鍵時刻提交了數據證明,做了次力挽狂瀾地推手。


    張乙安知道了,崩潰地跳腳大哭,連老殷都安撫不住,“為什麽是她,為什麽是她啊!她就是要這樣,拯救者的姿態出現,看我笑話,看我一臉敗相!”


    她“嗷嗷”哭了半宿,在酸辣粉的小攤上,開始對著老殷做批評與自我批評。


    抹著淚說自己狹隘,心眼窄,越說越憋屈,越說越氣自己沒遠見卓識。


    最後酸辣粉老板聽不下去了,“你這丫頭,翻過來覆過去,煎魚呦,過意不去就道歉撒。”


    “不可能!”張乙安拍桌,差點劈裂了塑料桌。


    老殷低頭嗬嗬笑,“她就這樣,死鴨子嘴硬!行了,她明年年初就去淮陽分局報到了,以後沒人跟你對著掐,你清淨了,何止清淨,你得失落死。”


    張乙安一怔,有些著急,“我怎麽沒聽說?”她訕訕地扯著裙角,踢著高跟涼鞋,“那……我明兒去謝謝她,她笑話我,我也謝……”


    之後兩人的相處模式,是處處透著生硬的相敬如賓。


    時光荏苒。


    有了家庭,有了兒女,兩人有時想想過往,都覺得幼稚,趁著給孫蘇祺挑禮服,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孫蘇祺的手機在試衣間一遍遍震動,張乙安聽著響動以為有急事,忙拿出來給她。


    孫蘇祺一劃開,就是張照片:老莫在前景喪著臉呲牙,殷天在後景跟智障一樣立馬路邊,張著大嘴,米和正給她喂黃金蛋撻,那蛋撻已被咬了一口,一看就是米和剛吃的,他笑得寵溺,眉眼都是喜樂。


    張乙安餘光瞥見了,忙扒著她胳膊看。


    孫蘇祺點開老莫的語音:我真是夠了夠了!之前還讓我查他,現在就跟被下藥似的,哎呦,哎呦這膩歪勁兒,能把人惡心死,丫這叫癱子造反,坐著喊!說好的喝酒蹦迪呢,說好的吃遍一條街呢,說好的奢侈品大購物呢,他媽現在有我什麽事兒啊?我放著好好的測評工作不幹,我上這兒添堵,我花著錢看丫膩,我他媽也是有病!”


    一條接一條語音,老莫瘋狂瀉火。


    自己手機的提示音一響,她愣怔片刻。


    她知道今兒孫蘇祺故意支開郭錫枰去試婚紗,鐵定手忙腳亂。沒想到真能有時間回複,點開一聽,竟是張乙安。


    “小莫,我是張姨啊,我在陪蘇祺試婚紗呢,那什麽,你多拍點他倆照片,把天兒看住嘍,我怕她吃虧,你有我微信的,咱隨時通著信啊。”


    老莫精光一現,賊兮兮看殷天一眼。


    瞬間起了冒險的刺激,當即不再疲頹,不再沮喪,光榮地領了這諜中諜的要務。


    三天時間,她狗仔一樣扒著兩人不離不棄,瘋狂給張乙安發了200多條信息和照片。


    有地勢最高的東望洋山,他們看霞光萬道的日落。


    紫金漫漫,餘暉丹彤,米和在纜車上輕吻著殷天。


    有半月形的黑沙海灘,頗帶粗糲的末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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