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雞腿,一手蔥油餅,啃得不亦樂乎。


    米和看她吃得好肆意,舔了舔唇,他也餓,又餓又疼。


    腹部的傷口像個交通樞紐,向他筋骨源源不斷地輸送著脹麻和疼痛,他一直強忍,沒有用止疼針,對著張乙安笑嘻嘻,痛得腦子一迷糊,又淺淺睡了過去。


    晚上10點。


    在郭錫枰陪同下,殷天進了陸一的病房。


    微弱的星月,小燈恍恍。


    線頭接觸不良,頻頻跳閃,的確有著東南亞粗劣鬼片的架勢。


    陸一依舊盯著天花板,可他緊張起來,手指像條繩索勒緊病床邊沿,兩腮一咬一鼓,像個白皮蟾蜍,裝出一份錚錚硬氣。


    殷天搬了個板凳坐在燈下,頭頂一片橘色的灰蒙。


    臉是黑的,脖頸是黑的,眼睛幽幽兩潭深水。


    “我母親叫吳豔紅,”殷天滑膩的聲腔像蛇皮一樣攮過陸一的耳朵。


    陸一一陣巨顫。


    “我父親陸照明在家的時候,我不會直麵我母親那種病變且瘋狂的占有欲,父親成了道阻隔,算是我安全的靠山。直到我那癲狂的母親看到父親給女同事的稚兒一顆糖,她心肺俱裂,頭發都卓立起來,像個刀尖舔血的巫婆劃開了我父親的天靈蓋,隻有解刨屍體的醫生才會這麽幹,可她很嫻熟,血流了一床,父親去醫院的時候,風一吹,頭皮都能掀開,跟戴了個不合尺寸的小帽似的。”


    手銬聲“嘩嘩”作響,陸一憋著呼吸,他上半身動不了,隻能踢踹兩條腿。


    鯉魚打挺,震得整張床“咣嘰咣嘰”。


    “父親縫了32針,跑了,他是想帶我走的。可天公不作美,那天淮江大暴雨,父親鞋都跑掉了,灰色的襪子黏在腳上,一踩“哇唧”一聲,我的小腿來回倒騰,跟不上趟,有時候被父親拽得騰空飛起來。母親在後麵像頭歇斯底裏的母熊。她追上來了,我一慌膝蓋著地,有粒石子紮進了肉,父親停下腳步,回頭想拉我,但母親跑得太快,他躊躇了一下,自己跑了,我這輩子都能記得他的眼神,那種“對不起,我得活著”的眼神,夜幕深,雨大,我父親的背影一點點模糊,先是頭,再是身子,最後是腿。”


    郭錫枰倚在門邊,聽得毛發聳然。


    殷天像戴了個黑色麵具,絮絮叨叨,聲音又低又啞,卻順滑,能比擬滿身張力的戲劇演員。


    陸一的反應就是對她最大的褒獎。


    他不動彈了,麵無表情,牙齒也不再碾磨,微微抬頭看了眼殷天,黑洞一樣的麵容讓他見鬼般哭哼出來。


    殷天沒有給他緩和的機會,“沒了父親的保護網,我開始直麵母親的暴力,皮開肉綻這四個字太輕佻了,我時常覺得自己是臭的,腥的,我母親對身體的犄角旮旯有一種痛快的探索精神,她拿煙頭把我燙得火紅,燙爛了,我疼得打滾,奄奄一息。可我得活著,就像我父親,人要有精氣神,不能隨便放棄自個兒。知道這個世上最疼愛我的嗎,是我的鄰居標叔叔和標阿姨。”


    “2011年,那時的我還是很瘦弱,我跟班裏的男生不一樣,我知道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站著撒尿,而我是蹲著的,我隻要站著,尿液就會呲到我腳麵,他們霸淩我,嘲笑我……我成了一個異類,而這一切苦難都來源於我的母親,我效仿她對父親的手段,讓她沒有再傷害我的機會了。”


    “拋屍,是我所麵臨的最艱巨的一項任務,有兩個人選進入了我的視線,他們一個是夜班租車司機,一個是醫院的清潔工,有了車輛運輸就可以遠距離銷毀屍體,醫院的清潔工,最知道怎麽去除血液和人體組織。他們目睹過我母親的醜惡,見過我生不如死的經曆和傷痕,為我哭過,為我出過頭,我信任他們勝過於信任自己,特別是標阿姨,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他們最安全可靠,所以我在深夜,敲開了他們家的門。”


    陸一猝然閉上眼睛。


    “這就是我們警方的推論,”殷天站起來,“我們沒有任何證據指明你殺害了吳豔紅。”


    “殷天!”郭錫枰這才反應過來她要做什麽。


    “陸一,你能愛著那些孩子,你沒有在生不如死的時候放棄你自己的生命,你很勇敢,也很堅韌。”殷天緩緩上前,看著他麵如死灰的樣貌,“我們無法選擇父母,有一些家庭,注定要忍受這種窒息的親子關係,你能幫所有人逃避嗎?”


    陸一緩緩睜眼,“2011年之後,我每周都會去一趟無塵宮,跪在佛像麵前,乞求我的母親不要回來,可能是呆的時間久了,菩薩給了我一雙眼睛。”


    “什麽眼睛?”


    “能辨認父母的眼睛,你為什麽拿槍指著那個女人?”


    殷天沉默不語。


    “你不說,我說,我為什麽要帶走陳念陽,因為那個女人在推攘她女兒的時候,眼神太凶了,不是普通的凶狠,我隻在一種人身上見過那樣的眼睛。”


    殷天心尖一緊,“誰的身上?


    陸一笑了,“我的母親,能拿起屠刀殺人的我的母親身上。”


    胸膛重重一擊,殷天和陸一迅速對視一眼。


    陸一歪頭無聲地吐納,“謝謝。”


    出了病房,郭錫枰的目光差點將殷天紮成了篩子,“你是突審呢你還是攪局!”


    “就是一綁架傷害的案子,你們非得辦出花兒來。”


    “你這是跟邢局對著幹呢?”


    “我同情他,理解他,我要不是有這證,我一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行了,地基我打好了,以退為進吧。”


    “狗屁以退為進!我還不知道你,你就是在告訴他脫罪的方法。”


    “扣什麽大帽,甭上綱上線。地基我打好了,能不能蓋起來是你們的事兒,別你們鋼筋水泥築不來,就冤枉我這個挖地的。”


    “你剛才那屋裏的每一句話都是說給我聽的,你自己不想管,你還要拉我下水。”


    “對,”殷天麵無表情地扯起笑容,“無論他有意還是無意導致吳豔紅失蹤,我都會有這個結論,就是有些人,他是不配存活的。”


    殷天颯爽英姿地回到米和病房。


    郭錫枰卻靜默不動,思索片刻給張瑾瀾發了信息:【她不對勁】


    次日清晨,殷天去門診大樓做了全身和腦部ct檢查,沒有任何問題。


    張乙安和老殷總算穩妥了心緒。


    下一秒,丁一遠就把厚厚一遝材料堆放在病房的沙發上。


    殷天露出獠牙,“你當我是牲口啊。”


    “不是我不讓你歇,是凶手007,996,不下班。”


    “不是擊斃了嗎?”


    “有那麽容易就好了!蘇祺接手了阿春的屍檢,在藥檢過程中發現了她體內存在苯環已呱啶。”


    “苯環已呱啶,”殷天一驚,“天|使|塵?”


    “對,阿春早中晚服用的藥物全部被人替換成了天使塵,所以才會產生大量幻覺,行為古怪的像精神分裂,這完全符合那天她行凶時的狀態,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有人將水仙剁成細末,混入了餃子餡喂給阿春的孩子,導致了她夜間中毒死亡。”


    “水仙?”


    “有人將水仙替換成韭菜。西方出現過很多起類似案件,咱們國家的留學生在當地超市購物,將水仙誤認為韭菜,回t炒臘肉,結果吃進醫院了。”


    殷天恍然,“案中案啊,這年,熱鬧了。”


    “等陸一的案子一結,咱們都得轉過去,下北的所長知道王爺死訊後,當即心梗入院,整個所都快崩潰了,你先熟悉熟悉案情,老李覺得沒那麽簡單,不排除連環作案。”


    殷天坐在米和床頭,看了整整一天的材料。


    駝著背,縮著脖,時間一久,脊椎受不住,直犯惡心。


    快到飯點的時候,她借著遛彎兒的名義逃遁出三院。


    打的去了安方心理谘詢室。


    落日照大道。


    車鳴風蕭蕭。


    方小萍加了1個小時的班,審閱著評估報告。


    兒子的托管老師一遍遍打電話催,惹得她煩天惱地,她丈夫明明可以去接,卻裝腔作勢要參加好哥們飯局,真是一群酒囊飯袋!


    她咬牙切齒地收拾好公文包,踢踏著高跟鞋出了谘詢室。


    “方小萍。”樓梯間突然輕飄飄喚起了她名字。


    方小萍一哆嗦。


    霍地扭頭看向黑黢的樓梯口,“誰!”


    殷天的臉一半在外,一半隱於牆後。


    穿了件單薄的夾克,正輕煙吐霧。


    “殷警官?”方小萍滿目遲疑,“你怎麽來了?還有後續的手續要完善嗎?”


    “不是,我來找你。”


    “找我?”


    殷天默了半晌,煙都嘬完了,才迂緩開口,聲音啞啞,“我想做治療。


    方小萍愕然了,“警局應該有專業對口的心理機構來進行測評和輔導。”


    “我不能留底。”


    “所以,這是你的私人求助?”


    “在這裏也是,不建檔,不錄音,手機關機,我來定場地,能做到嗎?”


    方小萍思索片刻,噙著職業笑容,“好,您提前跟我說,我好安排時間。”


    殷天頷首,轉身就要下樓。


    “殷警官!”方小萍猛地叫住她,樓梯燈是聲控的,這段日子很遲鈍。


    明晃晃的大白燈一亮,她這才瞧清殷天的樣子,身上墜著憔悴和一種深邃的自我厭棄。


    “為什麽來找我?”


    “因為我需要自救,我相信你。”


    “的確,您跟上次來的時候不太一樣。”


    “病了,我知道。”


    “什麽樣的感受體驗?”


    “我覺得,”殷天點煙,仰看著她,目色曠遠而茫然自失,嘶啞地怏怏,“我感覺我背叛了我自己。”


    作者有話說:


    第83章


    把殷天放出去, 狗咬狗


    陸一案子後續的審訊殷天沒有參加。


    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讓邢局毫無招架之力。


    丁卯街重大殺人案,缺人手缺瘋了, 丁一遠和郭錫枰輪流叨擾和諂媚, 給邢局灌迷魂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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