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局少有這麽憤怒的時候,夾帶著縷縷哀思,“這一次,務必給社會一個交代,給20年前的家庭一個交代,給那個孩子一個交代!秀瑛,你和郭錫枰加緊走訪,確定年份與案件的關係。丁一遠,你跟周老板販賣人口這條線,殷天這麽一鬧,周老板收風,不排除會潛遁,動用你曾經的線人關係,把人給我看住嘍!”


    邢局目光兜過殷天,她顯然沒聽大會講話。


    眼睛一會直愣愣,死瞪著照片,一會又軲轆轉,滿屋子亂飛。


    “殷天!”邢局一喝。


    所有人的目光刹那聚焦在她身上,可她置若罔聞,依舊沉浸在浩瀚的推求中。


    “殷天——!”


    侯琢看邢局臉色猙獰,忙用胳膊懟她兩下,殷天霍然抬頭。


    “幹什麽呢!”邢局將茶杯重重一磕,“要困回家睡去!”


    “不是,”殷天猛地起立,跨到白板前,拿起馬克筆。


    “我是在想,《奧羅拉公主》裏,那女孩跟死亡之間並不是兩點一線,她經曆過很多折線,並非直接走向死亡。第一環,母親把女兒委托給別人照顧,結果那女的為了跟老板熱情,把孩子遺留在店門口,導致了後續所發生的事。”


    殷天跑回位置上抓起報紙,“你們看這份,還有這份,都清晰寫明了劉秉如把孩子委托給了鄰居,委托的內容包括了接送孩子放學和吃晚飯。孩子丟失後劉秉如去質問對方,那種潑婦勁兒把鄰居嚇得報了兩次警,撕扯得太厲害,民警對雙方都進行了批評教育。”


    丁一遠抱臂站在牆根,突然出聲,“你是說閆朔的死亡像多米諾骨牌,他是最後一張牌,每一張向前傾倒的牌都會是劉秉如報複的對象。”


    “對,每一個導致他孩子離世的推手,她都不可能放過,所以咱們可以兩條腿走路,一是直接從劉秉如和閆棟身上入手,看是否在他們工作所輻射出的環境領域出現過傷亡事件,二是推測孩子的死亡路徑,”殷天敲了敲白板,“找出每一張牌麵。”


    郭錫枰揚了揚報紙,“怎麽確定劉秉如說的這些年份不是在蒙人。”


    殷天笑了,“劉秉如盯住監控的那一刻我們就該明白,不是我們抓到了她,而是她讓我們抓到了她。”


    劉秀瑛點頭,“她是在一步步引領我們找出當年凶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教我們做事。”


    殷天急急灌了口咖啡補充,“還有告訴我們,那麽多年,咱是有多廢物!”


    邢局正喝濃茶,一嗆,氣得抬眉瞪她。


    郭錫枰下意識拍了拍他後背,“那就分組吧,提升效率,分ab兩個大組,a組再分5隊,每一隊負責一年份,1999年,2004年,2009年,2013年,2017年,圍繞著閆棟和劉秉茹夫妻進行地毯式清查。b組分2隊,一隊還原閆朔死亡前的路徑,一隊以1999年為轉折點,著重尋查劉秉如態度急劇轉變的人員名單,誰在1999年之前跟她關係良好,而在事件發生後,跟她產生過衝突,無論大衝突小衝突,要千悉無遺!。


    第一個要調查的。


    就是劉秉如的鄰居。


    殷天這次沒再動用老莫和阿成。


    一是案件重大,包含涉密內容,二是她不想再出老千,走捷徑,她要親手捏住這一張張牌麵,還原出當年芳芳木材廠的真相。


    她把柿柿如意遞給劉秉如的刹那,才驚覺她們在某些方麵是一種鏡像關係。


    同一天痛失了至親,經曆了漫長的至暗與情淒,而後分道揚鑣,抉擇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路。


    殷天這麽豁命,幾乎是脅迫著自己的腦子高速運轉。


    她在奮力給劉秉如答案的同時,也忖量著自己走“任意複仇”後可能的收緣結果。


    對於全局來說,當知道阿春的真實身份後,劉秉如不再是那個岑寂悲苦的女人。


    她成了一個真正的“鬥士”。


    她和丈夫,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有條不紊地闡述著父母對子女的情深。


    這種震懾人心的體悟不止戳痛了殷天。


    對老殷的衝擊力更是磅礴。


    他是今早知道事情始末的,覺得病房憋屈,兩眼打晃,喘不上氣,慌慌張張往樓下跑。


    遛了兩圈,朔風刮不醒他,胸膛越來越憋悶,最後坐在三院食堂外的長椅上,木訥地看著來往家屬和醫生進進出出。


    老殷掏出了錢包。


    有一透明欄可以放照片,正麵是和殷天、張乙安的家庭合照,背麵是勾肩搭背的四兄弟。


    他緩緩擦拭著孫耀明的頭像,自嘲一笑,“什麽四大金剛,狗屁不是!又蠢又自負,你想幫她,可惜沒做到,她現在出手了,甚至可能更早的時候就出手了。你說過,這是你的敗筆啊,你最內疚的案子,被人捅之前還在跟我念叨,隻要看著孫小海,你就難受,那場家長會,踏破了你的所有尊嚴啊,你要是沒走,說不定,說不定……我,我也不是啥好|鳥,最失敗的就是41號,咱倆都是王八都是鱉,托著那殼,半輩子恥辱。”


    老殷揉了揉眼睛,一側頭就看見失魂落魄的張乙安。


    張乙安眼淚簌簌落。


    “我聽說了,說劉秉如殺人了,他們給我看了她現在的照片,”張乙安哭出聲,“當時我還跟她打過架你記得嗎?就在芳芳木材廠。我,我看她照片半天沒認出來,以為是哪個老太太。是我的錯,這都是我的錯,我答應過會給她答案,是咱們,咱們把一個母親變成了一個怪物。”


    老殷輕輕拍了拍身邊的座位,張乙安泣不成聲地坐過去。


    老殷掏出紙巾給她擦臉,舉了舉孫耀明的照片,“長江後浪推前浪,相信天兒,她一定會找出真相,她比咱厲害多了。”


    “我有時候在想,若咱們身上有她那股永不妥協的勁兒,會不會不一樣,我們那時候覺得委屈,覺得盡了全力,覺得累死累活已經到了極限,沒法再使勁兒了。可今天,劉秉如告訴我們,咱就是廢物,大廢物!”張乙安猛地起身,“局裏想返聘我回法醫中心,我今天下午就去報到,咱錯了就是錯了,我得盡力,我改不了結果,但我能做的有很多,我不能讓天兒一個人使力,我是她媽!我是當年承諾給出真相的法醫!我得去一線跟她並肩戰鬥!”


    作者有話說:


    第87章


    2004年的高空上, 死過一個女人


    劉秉如住在明熹莊園,是早年間火爆淮陽的樓盤。


    西有虹場路富華聯排,東有春日明熹莊園, 都是90年代服務於城市新貴和精英階層的地產。


    侯琢打電話給物業時, 物業彬彬有禮, 亦很謹慎。


    說這涉及了業主的身份信息,需要當麵查驗證件才能告知。


    殷天和侯琢專門跑了一趟。


    物業盯著兩人的警官證看半天, 略有歉意地笑笑, “殷警官,侯警官, 不好意思, 公司規矩很嚴格,我們得照辦, 辛苦您們跑一趟。”


    大姐提了鑰匙,帶著兩人去了湖邊的一棟紅磚小樓。


    殷天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隻覺得恍若進了古時的江南, 瀑布、寒梅、修竹錯落有致,石筍和石峰層層疊疊, 乍一看像一個個玲瓏的小獅。


    “你們這莊園按獅子林設計的?


    “殷警官見多識廣, 一下被您看出來了,我們老板是蘇杭人,父輩都是園林設計師, 所以這莊園當初的賣點就是古典私家園林。”


    小樓共有5層, 劉秉如住在三層, 一梯兩戶。


    大姐開了隔壁的房門, “現在這處房子是空置的, 一直沒賣也沒租出去, 家具都是甄女士之前的,她從事跟時尚相關的工作,當時家具運輸時,我們還說這衣櫃,椅子和沙發怎麽都奇形怪狀的。”


    “現在這房產在誰的名下?”


    “甄女士的媽媽。”


    四處一打量,地板落塵不多,窗明幾淨,一摁開關,燈火綻放。


    家電和桌椅都在,床架也在,用塑料布覆蓋得極為規整,整潔度根本不像常年無人居住。


    “很幹淨啊。”


    “對,因為考慮二次買賣和租房的可能,我們定期會對這間屋子進行保潔,這也是經過甄女士的媽媽和她妹妹同意的,我們有書麵的合同。”


    “當年具體什麽情況?”


    “得虧您們找的我,我是物業的老人,所以知道這事兒,甄業主好像是去旅遊還是公差,反正她事情多,光鮮亮麗的,那天拖著行李箱出院門的時候正下暴雨,她高跟鞋進了水,走起路來打滑,向我要了餐巾紙,我那個點正好上班,之後就沒再見到,大約是一個月後,我才聽說她那次出門,去了就沒再回來,死外地了。”


    “哪一年?”


    “呦,那我可記不得了,實在是太久了,之後很多事都是她妹妹在打理,來過兩趟,搬了些家具離開,還把她姐姐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打包捐了,要麽賣了。”


    “有她聯係方式嗎?”


    “有,她有留電話呢,我回辦公室翻一下啊,很早之前的,不知道還能不能打通。”


    “他們兩家鄰裏關係怎麽樣?”


    “這……閆家沒出事前,如膠似漆,經常一起逛街,保潔阿姨都說,劉女士的半個衣櫃都是甄女士給填滿的,出事之後,哎呦……鬧得挺不好看,誰都不想那樣的事情發生,當時這小區外圍得全是記者,有的人有仇富心理,說活該,不知道用什麽陰損方式掙錢,把孩子克死了,亂七八糟,說什麽的都有。警察來過很多次,也上門調解過甄女士和劉女士的矛盾,大約七八次。後來甄女士怕了,人也越來越憔悴,精神狀態很不好,就搬出去,住她妹妹那兒了。”


    侯琢把“甄壽仙”這名字迅速反饋給局裏。


    郭錫枰一輸錄,便蹦出了人口信息——


    【甄壽仙,女,漢族,未婚,2004年8月2日死亡】


    小麗打印完信息,高舉著紙張往5層會議室跑,“有了有了有了!2004年有了!”


    她大掌一舞,將信息拍在邢局麵前,又火速衝向白板,在2004年的那一檔,寫下【甄壽仙(鄰居)】


    算是開局順利。


    人心鼓舞。


    殷天從物業那兒拿到了甄女士妹妹的電話,看著七扭八歪的數字,本想出樓打電話。


    一踏出旋轉門,厲風滾著細雪撲麵而來,糊了她一臉。


    殷天抖了個寒顫又被吹回樓裏。


    索性窩角落裏撥電話。


    一個大煙嗓接聽的,“找誰?”


    “您好,我是淮江市淮陽分局刑警隊的,請問您是甄壽仙女士的妹妹嗎?”


    “我是,什麽事?”


    “我想了解一下甄女士的意外事故。”


    對麵遲疑了良久,“你能拍一張你的證件嗎?現在騙子太多。”


    “要不咱倆視頻吧,我給你展示。”


    視頻一接,殷天展示了警官證。


    女人信服了。


    她敘述的很慢,一邊講一邊蹙眉回憶,“我姐姐以前是時尚雜誌的服裝顧問,天天飛,泰國當時有個很出名的設計師,時尚雜誌想做他的專訪,就托我姐姐去請人。我姐姐還跟我抱怨過,說那設計師太難伺候,不知道該怎麽打動他,所以拉著我去當時最好的百貨公司挑了一副傳統特色的刺繡皮手套。登機前還給我發信息,說希望一切順利,結果大約……大約14點,快15點的樣子,我接到了警方電話,說她死在了飛機上。”


    殷天猝然一驚,“死在飛機上了?!”


    “對,警方說我姐姐花生過敏,食用了飛機提供的花生醬三明治,導致窒息死亡,他們介入後說是一起意外事故,航空公司賠了7萬。”


    “她坐的是江航的飛機嗎!”


    “我……記不得了,可能是吧,淮江飛曼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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