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卓一抬頭,金色的狹小光暈勾勒出了紅沙發上的黑影。


    他一開燈。


    殷天抽著煙,翹著二郎腿,無聲無息地看著他。


    米卓怔然,有些難以置信,端量了很久,才喃喃,“你是她,殷天?”


    殷天皮笑肉不笑,“時間過得快,那時候8歲,‘嘭’一下,就28歲了,你應該一直有關注我,不應該這麽驚訝。”


    “your eyes……”米卓深深鎖著她的眼眸。


    “like her, hugh’s mother, i know.”殷天眯眼吞煙,身上有種不矜不伐,卻難以撼動的溫厚力量。


    米卓見過她很多不同的維度。


    怯生生的8歲,孤僻冷寂的13歲,毛毛躁躁的17歲,張牙舞爪的25歲,如今,米和身上的氣質傳度到她身上,成了昂昂自若的28歲。


    “tea or coffee?”


    “不用,我喝了很多chayen 。”


    說米卓鶴發童顏一點都不為過,是個卓絕的美男子。


    殷天見過蔡榕榕年輕時的照片,明眸皓齒,有著大家閨秀的靈動與端莊,難怪會孕育出眉如墨畫、風流韻致的米和。


    “你們要結婚了。”


    “這是我來的原因,我們需要家長的祝福,或者說,我需要一份祝福,一份聘禮。如果你一直有在關注我,就應該知道我很優秀,米和娶我,是錦上添花。我應該得到一份來自你的聘禮,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米卓端著咖啡落座,“我的研究報告,我和yu所有的往來信息。”


    殷天盯著他手上的擦蹭傷口,“correct。”


    “知道yu叫我什麽嗎?”


    “父親。”


    “一個父親怎麽能出賣女兒。”


    “我和米和結婚之後,知道我該叫你什麽嗎?我應該叫你一聲爸。”


    米卓身子一激靈,顯然不習慣這樣的稱呼。


    殷天笑笑,掐煙,“米和叫你dad,莊鬱叫你,daddy?我應該是第一個用漢語說這個字的。蔡榕榕,我婆婆,地道的上海人,上海人管爸,叫爸爸,是平聲,或者叫‘阿公老頭’。”


    “我一直有感覺,如果hugh的母親還活著,她會很喜歡我,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歡,因為我倆本質都是瘋丫頭,她才能被你吸引,我才能吸引米和。她喜歡的,你也應該喜歡。”


    米卓有些落寞,她拿捏的很準確,他也覺得榕榕會喜歡這丫頭。


    他甚至能想象,兩個女人在廚房裏一會竊竊私語,一會高聲尖笑。她們家財萬貫,有著廣闊學識,卻也能赤腳行走在粗鄙間。無驚無懼輕生死,有著震天的膽識。


    “我童年的不幸,是你半推半就造成的,米和童年的不幸,也是你半推半就造成的。你想怎麽走你的路是你自己的事情,但連帶傷害,是你無法推脫的,你應該有補償的心思。”


    “我把她給你,就能補償?”


    “我需要一個句號來結尾。你也需要一個途徑,來表達你作為一個父親,不是那麽無可救藥。米卓,你最大的遺憾不是失去蔡榕榕,而是沒有參與兒子的成長,他為了讓你脫罪,在整個青少年時期走得磕磕絆絆,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和艱辛,即便到現在他都沒有放棄你,你為他做過什麽?”


    米卓靜謐地看著殷天,不想打斷。


    恍惚從她臉上看到了布滿光輝的蔡榕榕,她也常這麽說教他,指著他鼻子,1234的按條理析。


    殷天麵無表情地起身,“你死遁,想過他嗎?他他媽在蘇梅島暈過去,你心疼嗎?”


    她攤手,斬釘截鐵,“我的聘禮。”


    米卓抽出一張餐巾紙,在上麵寫了名字和編號,揚給殷天,“這裏有你想要的所有東西。”


    殷天疊起揣兜,向屋外走,到了玄關,回身看著相送的跛腳男人。


    “米卓,我們無論多老都需要父親,他可以不負責任,甚至可以是一個混蛋,但那個位置不能空缺。你已經缺了幾十年,你對他的傷害遠遠大於他失去母親的痛苦,這是你欠他的,你自己給他說清楚,你可以死遁,但不能在他麵前死遁,我是個警察,最擅長挖墳掘墓。”


    殷天牙咬切齒。


    她想起阿廣之前轉述的米和狀態,就氣不打一處來。


    出了情人酒店。


    老莫蔫了吧唧地嘬著藍色的yeye泰奶茶,看著殷天空手而歸,“沒拿到?”


    “拿到了。”烤蜘蛛剛端上來,殷天大嚼特嚼,一口一個,嘎嘣脆。


    “天兒,”老莫苦巴巴地抬臉,“我想見阿成,咱別偷偷摸摸了,反正來都來了,黑心羊不會生氣的,咱們去見他們吧。”


    “等著。”


    “等什麽呀?”


    “等老頭把事情處理好。”


    “你說服他了?”


    這邊話音剛落。


    剛剛坐輪渡返回班東碼頭的米和手機,彈跳出一個未知號碼,上麵是經緯坐標和時間。


    阿廣看到信息猝然一震,大喜彌漫心頭,“阿和,阿和!”


    米和窩在座椅中,冷汗茬茬,發起了低燒,整個人迷迷糊糊。


    幹竭的嘴唇咧了咧,“怎麽了?”


    阿廣把手機一遞,米和瞠目一讀,霍然有了精神,訥然了半晌,全身脫力地摔回座椅,“again?(又來)”


    keenan迅速輸入坐標,顯示是曼穀一個大眾表演舞廳,“我知道這裏,卡帕索,一個秀場,沒錢的人想要看人|妖演出或是其他表演,都會去那。”


    約定的時間是5個小時後。


    米和掙紮地起身,“給我止疼藥,水和吃的,餓了。”


    米和一回到曼穀就蹲守在舞廳後台狹長的走道裏,這裏白天不營業,晚上才群魔亂舞。


    阿成被安置在角落的行軍床上,依舊拿毛毯裹著,昏昏欲睡。


    阿廣和keenan把持著周邊安全,兩人都配了槍,卡帕索外麵有警方的人坐鎮。


    如果那條信息不是米卓發的,便會陷入重重險情,得做好萬全準備。


    時間“滴答滴答”,緩慢的滴水穿石。


    終於,拐杖的“篤篤”聲在走廊另一斷響起。


    米和刹那起身,挺直身板才意識到腹部傷口撕張的疼痛,他不管不顧,死死盯著幽黑。


    陰影中踱出一條腿,而後是煙灰的呢子大衣,最後是那張飽滿風霜,依舊英雋的麵容。


    米和壓著穿雲裂石的情緒。


    那滿頭白發刺痛了他眉目,真的是悠悠時光,故人老矣。


    眼眶逐漸濕潤。


    米卓踱到他麵前,米和遲緩地抬起手臂,輕輕觸了觸他大衣,突然粲然一笑,顯得傻氣,“是真的。”


    阿廣和keenan都避讓出去。


    父子倆對望著,沉默著。


    米和一寸寸端相,“我從沒想到,我把那扇門打開,會失去你。我以為你會回來,失蹤隻是暫時的,所以我每天都在演練你回來的時候我第一句要跟你說什麽,說我拿到全優?說我長高了?說學校對麵你經常帶我光顧的那家士多店關門了。”


    “可我又怕你回來,我怕因為我你被警署扣留。為什麽不聯係我,你跟他們都有聯係就是不聯係我,因為我做的不夠好嗎,我沒有讓你滿意嗎?”


    米和的聲音淒清苦楚。


    米卓沉默地看著他,又看了角落的阿成。


    “他救了我,炸彈是衝我來的。那個人撞了阿成,讓我看清了他的麵貌,我知道他是個人|肉炸彈,立刻離開了,不是故意死遁,也不是故意想讓你傷心。”


    “我沒有不聯係你,我一直看著你,你在警署門口的那幾天,我就在對麵看你,你拿著我的罪證,徘徊了那麽久都沒進去,我就知道你心太軟了。”


    米和輕輕笑,“我身邊都是你的眼睛。”


    米卓理了理兒子的衣領,“一個人最忌諱的就是心軟,一點都不像我。”


    “我心軟的那個人是你!”米和匪夷所思地瞪著他。


    “對啊,你心軟的人是我,因為我,你才有今天溫吞的樣子。”


    米和突然悲從中來,壓著歲月積蘊的憤恨,“你有什麽資格說這樣的話,我從小就沒有你殺人的勇氣,因為我像她!mom is the most generous person in the world!she gave you all her love. you should be grateful yet you disgrace her.(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她給了你所有的愛,你應該珍惜,你這是對她最大的褻瀆!)


    看到米卓臉上霍然迸出的揪心裂痕。


    米和戛然而至,忙壓抑著情緒道歉,“i’m sorry ,sorry dad, 我沒有想跟你吵。”


    e here.”米卓輕輕攬住米和。


    米和遲疑地回摟,吸嗅著陌生的氣息,那氣味剝離出一縷熟稔的味道,是米卓抱著母親頭顱時崩潰的氣味,米和的情緒漸漸癱瘓,他越箍越緊,最後死死拽著米卓的呢子大衣。


    “有人跟我說,人再老都需要父親。我一直有關注你的,你參加了棒球隊,你開始玩重金屬搖滾,你怎麽會想著玩那個,完全跟你不搭,我進去站了30秒就出來了,心髒差點驟停。我看你換專業,看你把博物館當家,看你畢業和faith去吃紅腸披薩慶祝,看你死皮賴臉的去追一個女孩……你成了一個典範,我們家族最推崇的那種典範,彬彬有禮,有涵養,聰明,很赤誠,你一點都不像我,你完全是你母親的樣子,成了我希望我自己能成為的樣子,成了我的驕傲。”


    米和像個終於歸家的孤苦孩子,將臉埋在米卓的脖頸間,“i miss you so much.”他止不住眼淚,“i miss you so much, dad!”


    作者有話說:


    第104章


    殺機前的溫情一夜


    後台走廊晦晦暝暝, 米和呆望著,恍若一瞬間回到漆黑且冗長的虹場路。


    米卓踟躕的背影漸漸遠去,每一步都是死別生離, 他走了, 不會再回來了, 永遠不回再回來了。


    “dad,”米和的聲音飄渺不定, “i love you.”


    “i love you,  my son.”米卓沒回頭,堅韌地朝前邁步, 像匹老狼有著自由不羈和蹈鋒飲血的風骨。


    盡頭的黑魆一點點吞並米卓, 徹底隱沒消遁。


    米和低垂著頭,揉|捏著眸子, 情緒鬱抑不申。


    他胸中填塞著一團火,一團棉,頂著噎著。


    米和憋得呼吸都滯澀了, 身形晃了晃,一雙手迅速托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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