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行沒有說話,目光卻不知不覺落在那未遮全的半抹白雲上。


    寧妱兒覺察出他目光,連忙將衣服向上提起,徹底擋住那些疤痕,垂眸道:“這是幼年得紅疹時落下的,是不是……很難看啊……”


    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後這幾個字幾乎是含在口中的。


    見沈皓行望著她不說話,寧妱兒便將頭垂得更低,還記得大婚前一日,竹安幫她洗漱的時候,就曾寬慰她道:“表少爺這樣喜歡小姐,一定不會嫌棄這些的。”


    她表麵笑著說無妨的,但心裏如何會不在意,沒有痛覺或是味覺,倒可以做戲來遮掩,可這片紅痕若是沒了衣物的遮擋,落入夫君眼中會如何呢?


    她想過很多個可能,不過最後沒有一個成真,卻是讓沈皓行看到了這些。


    寧妱兒眼神猶疑地去看沈皓行的神色,他臉上沒有半分不悅,隻是微微偏頭在想何事。


    不一會兒,他抓起衣袍披在身上,起身道:“等著本王。”


    沈皓行轉身出門,沒有讓她久等,片刻後便提著一個木盒再度回來。


    寧妱兒此時已經穿好衣裙,沈皓行卻是讓她又重新躺下,將她身上那層薄衣解開,溫聲地安撫道:“相信本王,無事的。”


    他的聲音帶著莫名蠱惑,看到衣袍下那若隱若現的胸膛,寧妱兒倏地一下又紅了臉,便也不再去做遮擋,徹底將自己交在了他的手中。


    木盒中放著幾個用花草製成的墨盒,還有幾根銀針。


    沈皓行拿起其中一根,點燃蒼術,熏過片刻後浸泡在紅墨中,隨後他俯靠在她身前,神情專注又認真,如同作畫般一點一點將紅墨滲入那層白皙的肌膚中。


    寧妱兒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而內心深處的那層壓抑十五年之久的疼痛,仿佛正隨著銀針地跳動而一點一點散去。


    她平靜地睜開眼,眸光落在男人略微蹙起的眉心上。


    炎夏炙熱的日光穿過薄窗照在屋中,那不可直視的刺目化作柔和落在靜謐的屋中。


    “伊人墜仙帳,梅瓣落雲間。”


    沈皓行輕念時,溫熱的氣息吹拂在那片微微顫動的梅花上,引得那破開仙帳墜入人間的仙娥,不由亂了呼吸。


    他擱下手中銀針,將眼前梅瓣逐一深吻,陣陣酥癢隨之暈開。


    梅瓣迎著嬌陽在雲間胡亂飛舞,落入凡塵的仙娥還在妄圖回到仙間,迎著一次又一次不懈又瘋狂的試煉,終是衝上了雲霄,回到那九天之巔……


    這日之後,沈皓行幾乎與寧妱兒形影不離。


    在沈皓行記事這十餘年中,這是他第一次忤逆母親,他清楚母親的性子,她絕不可能容下寧妱兒,所以沈皓行半刻也不敢疏忽,哪怕是在書房與常見議事,也要將她帶在身旁。


    寧妱兒自從感受到那日的雲巔之行後,終是明白夢中的她為何會是那樣的神情,那種事情的確舒服,且沈皓行憂她身子,每次都不會讓她累著,她隻負責好好享受便好,可縱是如此,每每結束的時候,她也會疲憊不堪,癱軟在那裏,被沈皓行抱入湯池。


    待她氣色恢複一些,便又在湯池中蕩起陣陣漣漪……


    上京的酷暑漸漸被秋風取代,寧妱兒若是再從房中出來,便會帶著一頂薄薄的帷帽。


    沈皓行在前麵走著,她在側後方慢慢跟著,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舒靜院朝前廳而去。


    今日府上來了客人,寧妱兒不便露麵,便在前廳尋了處小屋靜靜等著。


    正午的房裏有些發悶,她推開麵對花園這側的窗子,正望著外麵的花草出神,忽然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從遠處的廊上落入眼中。


    寧妱兒倏然怔住,待那身影將要消失時,寧妱兒再也不敢遲疑,她轉身跑去將門推開,連帷帽也未顧上佩戴,提起裙子繞過小屋朝廊上跑去。


    趙茂行聽到身後倉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不動神色地握住身側刀柄,目光微微朝一旁側去,腳步卻依舊穩健未曾停下。


    “表哥!”


    直到這句無比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時,他神色瞬間驚住,腳下的步子再也無法抬起。


    寧妱兒一手扶住廊柱,一手捂在心口上,不住地喘著氣,驚訝不已地看著五米之處停下的那道背影,她努力勻著呼吸,顫聲道:“表哥,你、你怎麽……”


    “姑娘認錯人了。”趙茂行聲音平靜到聽不出任何波瀾,而刀柄上泛白的指節卻在隱隱發顫。


    “不,不可能!”


    這個身影她見過無數次,哪怕換再多的衣裳,她都能一眼認出,寧妱兒不信,她忍著心口上的疼痛,快步朝男人走來,在他抬步要走時,將他衣袖一把拉住,抬眼去看他麵容。


    男人立即將臉瞥向另一側,便是他此刻帶著麵具,遮去了大半個臉,隻露著唇與下巴,潛意識卻是依舊不願讓寧妱兒看到這樣的他。


    “表哥……”寧妱兒怔怔地看著眼前那張鐵麵具,手指慢慢鬆開,然而下一瞬她又立即將他衣袖緊緊攥住,紅著一雙眼眶道:“你、你怎麽了,為何要戴這樣東西,姑父姑母呢,他們可還好,衡州……”


    一滴淚從眼角滑出,即將穿過鐵麵露出時,趙茂行連忙抬手用力將寧妱兒揮開,壓著嗓子厲聲道:“姑娘自重。”


    寧妱兒跌倒在地。


    趙茂行未再有半分遲疑,大步而去。


    寧妱兒失魂落魄地回到小屋中,沈皓行還未回來,她靜默了片刻,抬袖抹掉麵上淚痕,仿若無事般將身上的灰土拍淨。


    半刻鍾後,沈皓行過來尋她,兩人朝舒靜院走的時候,他拉著她的手,語氣不帶任何情緒地問道:“可有什麽想問的?”


    寧妱兒知道,他在她身邊安排了人,所以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今日的行徑沈皓行肯定已經知道了,不然不會這樣問她。


    寧妱兒深吸一口氣,垂著眸子半晌不語,片刻後,她忽地停下來,撩開帷帽,抬頭正對著他的眼睛,肅聲道:“王爺,趙家可好?”


    沈皓行沒有急著開口,而是抬手用拇指去拂她眼角的淚珠,寧妱兒也不知自己是何時落淚的,她下意識就朝一側避開。


    沈皓行的手停在半空中,許久未動,最終卻是緩緩落下。


    “有些事,其實你不必知道。”


    作者有話說:


    寶貝們,我麻了


    第三十六章


    跟本宮走


    如果之前隻是猜測, 那麽此刻寧妱兒便已經能夠確定,趙家出事了。


    她雙拳緊握,心口處又開始隱隱作痛, 她勻了幾個呼吸, 抬眼道:“王爺既然不肯告訴我,那為何還要我問?”


    沈皓行沒有著急開口, 而是目光平靜地望著她,許久之後,他慢慢出聲,“你可信本王?”


    這便是不打算說的意思。


    一絲苦笑很快從寧妱兒臉上閃過, 她慢慢擱下帷帽,神色隱在薄紗內, 片刻後, 薄紗飄動,一口氣長緩地呼出, “我信王爺。”


    話音落下,寧妱兒重新拉起沈皓行的手,方才的事就好像隻是一個毫不重要的插曲, 來得快去得更快,兩人無事一般繼續朝舒靜院的方向走去。


    回去之後, 兩人喝藥用膳, 期間寧妱兒還會與他輕鬆說笑, 一切如從前一樣, 很難覺出半分異樣。


    直到夜深, 她躺在他身側, 想要繼續裝作無事一樣靜靜入睡時, 才發覺有些事一旦在靜謐無聲的黑夜裏, 便會被無限放大,大到將她偽裝了一整日的心緒徹底剖開。


    “王爺。”寧妱兒望著床梁,啞聲喚道。


    這晚沈皓行也一直沒有合眼,他在等她開口,終是等到了。


    “嗯?”他慢慢轉過身,望向昏暗中那張白得發光的小臉。


    寧妱兒道:“王爺不必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因為她知道,沈皓行既然一開始不打算說,便是她問再多遍,他也不會說得,所以不如問問別的,比如這些。


    “姑父姑母……”寧妱兒猛吸一口氣,遲遲未將那口氣呼出,最終在她憋悶到再也忍受不住時,才顫抖著將那口氣呼了出來,“他們可還活著?”


    “活著。”沈皓行握住薄被下那張冰冷的小手。


    寧妱兒久忍的情緒在這一刻決堤,她轉過身將臉埋在沈皓行頸窩處,眼淚止不住地向外宣泄。


    “那、那采菲……”


    “你所關心之人,皆尚在人世。”


    寧妱兒還想要說什麽,可她此刻情緒太過波動,連呼吸都要成了困難,根本無法完整的說出一句話來。


    想到今日表哥那樣決絕地不與她相認,沈皓行又一副為她好而不肯告訴她詳情的模樣,她實在無法不往最壞的方向去想,而此時得知她在意的人都活著時,心口那顆懸著的大石,終是可以慢慢落下。


    情緒稍稍緩和了一些,寧妱兒撐起身子,淚眼婆娑地望著沈皓行,認真地道:“王爺,謝謝你。”


    謝謝?沈皓行眉梢微挑,一時沒反應過來寧妱兒口中的謝是在指何事。


    而下一刻,她便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個飛快的吻,隨後她趴在他胸膛上,聽著裏麵沉緩的心跳聲,緩緩開口:“我知道,王爺是為了我好,既然王爺想我信你,那我便信你。”


    不信也沒有任何辦法,她隻能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眼前的這個男人身上,她不知道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既然表哥可以在魏王府出入自由,那麽便意味著沈皓行已經插手了。


    而他方才那句“尚在人世”,“尚在”兩個字很難不讓她多想。


    既然如此,那她不如再貪心一些,讓沈皓行將“尚在人世”這四個字變為“安穩於世”。


    沈皓行勾起散落在手邊的發絲,細細地把玩時,小姑娘那張逐漸溫熱的手頭一次變得這般不安分,竟擅作主張地也開始玩起他來,平穩的心跳終是在她嬌軟無骨的小手掌中亂了方寸。


    片刻後,那小手酸得快要抬不起來,而沈皓行卻沒有半分想要結束的意思。


    “王爺……”寧妱兒嬌滴滴喊了一聲,帶著幾分祈求。


    沈皓行心疼她是真,可這樣的事不容半途而廢,他低笑一聲,用大掌將那小手緊緊包裹住……


    許久之後,用下巴抵在她發絲間,問她:“這是美人計麽?”


    寧妱兒怔了一下,還未想好要怎麽回答時,沈皓行卻忽地笑了,“本王很受用。”


    說完,他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起身去淨房打水。


    立秋之後便是皇後的生辰日,去年沈皓行身在衡州,未能入宮祝壽,今年他身在上京,若再不去赴宴,便有些說不過去。


    皇後向來秉承勤儉而行,壽宴從不鋪張,今年的壽宴便是在自己宮中擺家宴。


    沈皓行知道王婉容不會輕易放過寧妱兒,這次出府便沒有將她留下,不管如何,跟在他身邊才能放心些。


    寧妱兒穿了一身太監服,混在沈皓行身後的幾個親隨當中,一路低頭垂目,倒也不算惹眼。


    入殿時,沈皓行帶了一個隨從進去,將常見留下,便是為了照顧寧妱兒。


    寧妱兒緊張地跟在常見身旁,隨著其他侍從一道被引去一旁的小殿休息,這小殿內隔著桌椅,上麵擺著各種茶點。


    今日帶著寧妱兒,常見也是一萬個小心,他不願和旁人閑聊,就帶著寧妱兒挑了一處最偏的地方坐下休息。


    寧妱兒有些渴,卻也沒敢直接去倒水喝,而是看了眼常見,抬手在那茶壺上指了一下,因來時沈皓行交代過,入宮之後,任何要入口的東西,都要經過他或者常見的同意。


    常見抬手倒了一杯,垂眸聞了聞,隨口輕抿了一口,確認無礙後,方對寧妱兒點了下頭。


    按道理她沒有味覺,任何茶水進到口中,應當都是沒有什麽差別的,可不知為何,這小茶壺裏的茶水,明明是溫熱的,入喉卻是有股淡淡的涼意,還挺特別的。


    殿內許多隨從小聲閑聊著,再加上隔壁壽宴上不知是誰在彈奏古琴,隻有一牆之隔,琴聲讓小殿裏也顯得熱鬧起來。


    常見見寧妱兒隻是倒水喝,便指著其中一塊兒點心低道:“姑娘若是餓了,也可用些點心,屬下方才已經查驗過,無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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