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令“嗯”了一聲。


    “挺好的,”外公說,“人活著,是要有點自己想要的。”


    遊令唇邊掀起自嘲的笑,“想要的也不一定全都能得到吧。”


    “那要看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了。”


    遊令愣了愣。


    外公一笑,“是想要這個人,還是想要這個人,得償所願。”


    “為什麽你幹媽明明那麽在意你,卻沒有幹涉你並不健康的生活作風,”外公說,“因為她和你媽媽是好朋友,她知道如果換作你媽媽在,比起約束你,更想要的,是順你的意。”


    “可是遊令啊,不小了,該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外麵的世界了。


    “你躲著的那方寸之地,那麽多年,是不是隻能容下你自己?是不是,隻有你自己?


    “你想要的人,想看的世界,是不是都在外麵?


    “是不是,可以不躲了。”


    車窗上的麵孔漸漸模糊,診室裏窗戶映著的身影漸漸清醒。


    遊令收回目光,視線落在醫生臉上。


    短暫停頓,他又垂眸,聲線平穩。


    “大概,”他嗓音有點啞,“三個月前。”


    “為什麽?”醫生有序提問。


    遊令眉間輕蹙,半晌沒有回答。


    答案就在他喉嚨口,卻艱難地說不出口。


    醫生見狀沒有逼迫他,換個問題問:“上上一次呢?”


    遊令有點累,心髒沉沉地墜在胸口,上有翻湧的水,下有堆積的泥,每一次心跳牽水扯泥,沒幾分鍾便讓他渾身無力。


    他胳膊肘壓在桌子上,手摁了摁額頭,指腹漸漸有汗跡。


    直到醫生準備問下一個問題時,他忽然回答說:“因為有人不喜歡我。”


    話落,他眼睛瞬間通紅一片,額間也浮出更多冷汗。


    醫生一愣。


    遊令拿下胳膊,手落在膝蓋上,兩隻手無意識地摳弄,食指指甲被他生生撕掉一塊。指甲連著肉,血跡瞬間流淌出來,他低著頭,沒什麽太大反應地用右手攥住,擋住。


    仿佛這樣就能把一切脆弱的屈辱擋掉。


    他當然知道傷害自己是最懦弱的表現,也知道一個能夠頂天立地的男人,不該日日夜夜蜷縮在方寸一隅呻.吟矯情。


    可他控製不了。


    他聽不得別人懟到他臉跟前說不喜歡他。


    明明他對她有點興趣,她憑什麽不喜歡他?


    明明她願意和他在一起,又說過他是她第一個男朋友,憑什麽又不要他?


    明明。


    明明他是真誠的。


    他是真誠怕媽媽不喜歡他,所以總是不敢上前打擾。


    他是真誠知道他是空降出現的小孩兒,所以從不主動插足他們任何人的友誼。


    他是真誠喜歡她,所以帶她走進他的社交圈子。


    明明,他是真誠過的。


    可每一次,都隻能換來這樣的結局。


    憑什麽。


    為什麽。


    所以,真誠的人,應該換來什麽樣的結局。


    又能換來什麽樣的結局。


    -


    二十八號當天晚上,遊令直接聽從安排住在了醫院。


    手機在家裏,藍星要去拿,他沒讓。


    “不無聊啊?”藍星坐在旁邊一邊翻手裏的文件簽字一邊問。


    “沒什麽需求。”遊令說。


    “那給你找倆遊戲?”藍星說,“還是電影?”


    遊令失笑,“我多大了?要什麽自己會弄。”


    藍星聞聲挑眉,笑著說:“確實,再過兩年可以找媳婦了。”


    “哎,聽說你找著過了啊,”藍星說著把手裏的筆放下,她翹起二郎腿,鞋尖一點一點,看著遊令笑,“這算算也該是熱戀期,怎麽對手機沒需求呢?”


    “分了啊?”藍星笑著問。


    遊令當即反駁,“沒有。”


    “哦,那就是你不願意分。”藍星直接戳穿。


    遊令被噎得說不出話。


    無奈事實如此,他隻能閉嘴。


    “為什麽?”藍星微微下壓身子,胳膊肘壓在大腿上。打探問。


    遊令沒回答。


    藍星笑,“聊聊唄,全當術前放鬆壓力了。”


    遊令依舊沒回答。


    正巧這時護士敲門,進來以後,拿著單子直奔藍星。


    藍星擺擺手,朝遊令抬下巴示意,“給他。”


    護士轉而把單子給遊令。


    單子上寫得清清楚楚。


    ect治療。


    患者需要親自簽字,監護人也需要。


    單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給遊天海看過,他已經簽了字。


    醫生是藍星大學同學的哥哥,早年一直在國外深造,他談及的ect和國內傳統ect不太一樣,後遺症和副作用也相對來說弱一點。


    這些之前醫生都具體跟遊令說過。


    所以遊令看也沒看直接簽了字。


    護士拿了單子說:“可以準備一下了。”


    護士走後,病房陷入長久的安靜。


    藍星不再沒話找話,也沒再裝模作樣地翻閱文件簽字。


    她時不時把腿放下來,又翹起來。


    遊令倒是沒什麽太大的反應,他隻是低著頭,看著手指上不再流血的傷,很久都沒有眨一次眼睛。


    直到護士再次敲門示意他可以去手術時,遊令忽然扭頭問藍星,“我媽當初有我嚴重嗎?”


    藍星一頓,三五秒後扯唇笑說:“說實話,你的到來,為她的情況減輕不少。”


    她沒有正麵回答遊令的問題。


    但是遊令知道,她已經回答了。


    是意料之中的。


    盡管他從來沒有問過。


    “我沒在哄你,遊令,我說的是實話,”藍星認真地看著遊令說,“因為你,她開心很多。”


    有什麽用。


    她真誠為之開心的兩個人,到死都在躲著她。


    他一斂眸,轉身要出去。


    藍星終於棄掉所有的強撐理智,一把拉住他。


    終於終於,她臉上露出了明顯的擔憂。


    “為什麽?”隱忍太久的情緒讓她的嗓音也啞起來,她問,“遊令,告訴我,為什麽?”


    不是為什麽不願意分手。


    是為什麽要接受ect治療。


    高醫生研究的ect的確和傳統的不太一樣,但是患者要承受的痛苦歸根到底是一樣的。


    頭疼,惡心,休克,抽搐,短暫的失憶和記憶減退,以及逐漸下降的免疫力。


    還有,要像個毫無尊嚴的軀殼,赤.裸地躺在手術台上。


    要承認自己的不健康,不完整。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治療並不能保證患者立刻且百分百痊愈起來。


    倘若患者對痊愈抱有太強的期待,未來迎接的很有可能是更強的絕望和失落。


    竭盡所有,也許隻能得到功虧一簣。


    所以,為什麽。


    明明一直都是倔強又有自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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