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極驕傲的人,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


    阿朝絕不想說什麽難聽的話,也別說什麽老死不往來的負氣話,她們畢竟認識兩百年,有扯都扯不斷的情誼。


    阿朝隻是有些累了。


    阿朝心情低落的時候,越秋秋偶爾跑來找她說話。


    “你知道最近那些動靜。”越秋秋不安說:“我覺得很奇怪,我怎麽覺得,覺得……像要打仗了。”說到最後,她聲音壓低,帶出惶亂的不安。


    阿朝沉思,搖頭說:“我們都見過魔君,他不像個非要打仗的人。”


    “我師尊也這麽說。”越秋秋小聲說:“但我…我悄悄與你,我悄悄與蔚師姐傳信過,蔚師姐在信裏說,魔君自出關後,作派與之前不一樣。”


    阿朝愣住:“不一樣?”


    “就是…”越秋秋也不知道怎麽形容,遲疑說:“蔚師姐說,她覺得魔君像變了個人,她感覺…害怕。”


    害怕?


    阿朝無意識地咬住嘴唇,心裏迷惑,難道是魔種的戾氣沒有被無患草消褪,還在影響魔君的性情?


    阿朝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麽,就聽見轟然的鍾聲。


    “轟——轟——”


    阿朝與越秋秋同時驚站而起。


    雲天殿,醒世鍾。


    兩人對視一眼,猛地往外衝,阿朝落後一步,跑出門之前把長生珠鄭重放在桌上:“珠珠,幫我看著家。”


    長生珠知道她的意思,它看一眼後山密室的方向,說:“你去吧,我給你看著。”


    阿朝這才略放下心,望一眼師尊的方向,強壓住心頭不安扭頭跑走了。


    阿朝一路疾馳到雲天殿,雲天殿前人頭攢動,各峰的弟子源源匯來,長老們站在前麵,神容冷峻,有人在激烈爭執什麽。


    所有人臉龐都帶著焦躁、不安與沉重,空氣彌漫著風雨欲來的氣息。


    “這是怎麽了?”越秋秋抓住前麵人的手臂,焦急說:“發生什麽事了?”


    前麵的弟子滿臉怒容與驚慌,帶著哭腔說:“魔君向天霜山下了生死帖,萬禁平原的妖魔大軍已經逼到天霜山腳下了!”


    如重鍾轟頂,越秋秋踉蹌後退兩步,臉色唰白:“什麽?!”


    嘈雜的聲音在前麵響起,隨機肅然而靜,眾人紛紛抬頭,看見昆侖掌門蒼穆帶著眾長老大步走出,他眼神冷酷,神容含著強烈的怒意。


    “走。”蒼掌門厲道:“我們去天霜山。”


    ——


    天愈發冷了。


    阿朝走到天霜山腳的時候,感覺自己頭發仿佛要結出冰絲。


    她仰起頭,遙遙望見那一座高聳入雲的山。


    天霜山不是乾坤界最高的山,卻是最美的山。


    它通體雪白,常年覆著一層晶瑩剔透的冰層,整座山形如一柱冰晶,貫徹天與地之間,傳聞上古開天神明欲落天下雪,卻不知雪是何模樣,便先降大雨,大雨匯成一座水的高峰,雨水自下而上層層結冰,霜凍千萬裏,寒意撞入天空,穹天受知其寒意,才落雪,於是這一座山,就叫天霜山。


    自此天下但凡落雪,必先落天霜山。


    天霜山下,蜿蜒的長路飄揚滿妖魔的旗帳。


    除了妖魔,人族各家山門也紛紛趕來,眾位掌門聚攏在一起說話,好半響,像是商定了什麽。


    “你們在這裏等著。”


    蒼穆掌門讓昆侖弟子在這裏等著,然後眾掌座長老直奔著天霜山而去。


    阿朝作為如今名義上的昆侖首徒,隻能壓下不安,跑到前麵照看弟子們。


    幾千上萬的各宗精英弟子聚在一起,無數的議論、嘈雜,冰冷的空氣中,大家喘息吐出的白氣升向半空,交錯匯聚,幾乎化作漫漫霧氣籠罩。


    越秋秋站在她身邊,望著那邊妖魔的旗帳,氣得渾身發抖:“這些混蛋,它們是瘋了嗎?好端端的發什麽瘋?!”


    阿朝沒有說話,隻是神容嚴肅,凝眉望著。


    眾人議論紛紛,這時,對麵突然一隊妖魔騎馬過來:“你們是昆侖的?”


    越秋秋一凜,怒道:“你們想幹嘛?”


    “我們大王有令,叫你們人族各家弟子領頭的過去。”那渾身赤紅色的魔將騎在高頭大馬上,拿出張妖皮紙,斜著眼瞅了瞅:“昆侖首徒……衡明朝。”


    它忽然咦了聲。


    它看見妖皮卷上,在這三個字之後,有一道指甲的壓痕。


    像誰饒有興致看這名字,尖細的指尖悠悠劃過,留下些許痕跡。


    “衡明朝。”大魔沒想太多,趾高氣昂道:“跟我走吧。”


    第73章


    阿朝和越秋秋到底是跟著去了。


    她們商量過,魔君這麽大張旗鼓把她們叫過去肯定不是為了殺她們,魔君真想殺人,根本不需要找這些理由,倒是她們真的很想知道魔君現在究竟想做什麽。


    天霜山腳下,許多妖魔忙碌來去,他們手裏扛著各式各樣的法寶,動輒移山劈水,竟然在迅速圍建起一座龐大宮闕的地基。


    阿朝問:“這是在做什麽?”


    那魔將看了一眼,得意道:“我們大王喜歡這塊的景致,將來要在這兒春狩秋獵,這就是預備新建的行宮,將來可要從這兒一路建到那天霜山頂上去。”


    越秋秋頓時麵露怒容,她張嘴就想罵,阿朝抓住她的手不叫她說下去。


    阿朝心裏沉下去。


    這是何其猖狂又霸道的行徑,她一直認為魔君雖然粗獷,卻爽直單純,怎麽都不像會做出這種事。


    她們跟著魔將走進一片露天的臨時營帳,烏泱泱或坐或站聚了許多人,阿朝看見各宗的首徒,一些俗世氏族的少主小姐,每個人都神色或緊張或悲怒地被迫坐在席位上,每個人身後都站著好幾個虎視眈眈的妖魔衛兵。


    阿朝抬起頭,在席位的最上首,是魔君,他還是那副模樣,方正的臉龐,高大健碩的身體,但給人的感覺全然不一樣。


    他並不正襟危坐,也不像之前時時刻刻故作威嚴,反而是屈起一條腿倚躺在那張寬大的椅榻上,呈現一種輕慢而極自然的姿態,他臉孔輪廓深刻,眼瞳是讓人觸目驚心的血紅色,神容似笑非笑,讓人看著他,就莫名感覺一股屍山血海的腥氣滾滾撞來。


    阿朝腦子裏立刻響起越秋秋之前說的那句“蔚師姐說,魔君像變了一個人。”


    他真的像變了一個人。


    阿朝看見魔君身邊坐著的蔚師姐,而另一邊坐著幾位妖魔大將,其中竟然有褚無咎。


    褚無咎微微垂眸坐在那裏,不知在想什麽,感受到視線,抬頭正與阿朝對視。


    他的神色冷漠,看見她,眼神也淡淡未變。


    阿朝收回視線,跟著那魔將快步走到首席,那魔將恭敬高興道:“大王!昆侖弟子帶來了!”


    阿朝越秋秋走到魔君身邊,刹時感到極恐怖的威壓,那是一種她們從未體會過的殘酷而強悍的壓力,像大山生生壓她們身上,幾乎壓彎她們的膝蓋把她們壓跪下去。


    越秋秋臉色立刻白了——魔君真的突破了!


    蔚師姐坐在魔君身側,身子不自覺略微往外靠,她瘦了許多,臉色蒼白,一看見阿朝,不知突然想起什麽,眼神頓時有些複雜。


    阿朝沒注意這些,她隻緊緊注視著魔君。


    魔君端著酒樽,深紅色的酒水在酒樽裏搖晃,他抬起視線:“誰叫衡明朝?”


    越秋秋腦子嗡的一聲,旁邊人慢慢走出一步,啞聲:“是我。”


    阿朝的修為比越秋秋還弱,在這樣可怕的威壓下走出那一步,她已經滿頭冷汗,聲帶因為充血嘶啞,卻仍然鎮定:“我叫衡明朝。”


    魔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阿朝隻是直視一瞬他的眼瞳,就像被血海陷進去,全身的靈氣有如冰霜凍結。


    ——這絕不是原來的魔君。


    阿朝感覺自己眼睛已經布滿血絲,她沒有低頭,隻是眨了眨眼。


    她感到魔君的視線在她身上遊走,那不像看一個人,而像看一隻貓貓狗狗,他像是對她有莫名的興趣,周圍所有人都看出這一點,大家不知何時安靜下來,場麵呈現一種詭異的寂靜。


    有人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魔君毫不在意無數投來的視線,他隻打量阿朝,問:“你是衡玄衍的弟子。”


    阿朝咬著牙:“是。”


    魔君笑了起來,那笑容實在不可捉摸。


    “衡玄衍的小寶貝疙瘩。”魔君慢慢打量著她,忽而笑:“還是他會養小孩,多漂亮的小丫頭,養得真好啊。”


    蔚韻婷臉色驟變,她扭過頭,傷痛而不敢置信地看著魔君,一瞬間身形搖搖欲墜。


    阿朝在威壓中艱難撐著沒有跪下,她的修為太低,撐到現在已經全身靈氣倒流,五孔充血,模糊的感知中,聽見魔君那一句話。


    她清晰感受到他言語中輕蔑的惡意。


    她沒有變色,沒有羞怒與恐懼。


    “魔君陛下。”她緩緩說:“您想做什麽?”


    全場一寂。


    誰也沒想到,她敢這樣直白地問。


    手指搖晃的杯中酒液停住,魔君視線落向她。


    阿朝艱難喘著氣,一個字一個字說:“取無患草之前,您立過誓言,隻要得到無患草,就再不主動與我人族為敵,您如今逼到天霜山下,是想違背誓言嗎?就不怕被天罰嗎?”


    魔君饒有興致看著她,像看著一隻伸爪子的幼貓。


    少女有秀美的臉龐,雙目清澈,哪怕此刻漸漸漫開血絲,也不見半分怯弱屈服之態。


    嬌嬌小小的小姑娘,多硬的骨頭。


    魔君感到十分有趣,難得好脾氣地解釋:“那日的誓言,是說若無患草解魔種後患,可以放過你們人族,但顯然,無患草也解不了魔種,這可算不得違誓,我當然也不懼怕這打了折的天罰。”


    眾人露出茫然的神態,並不懂他在說什麽,但旋即浮出強烈恐懼之色。


    他們至少明白,魔君要與人族撕破臉。


    阿朝咬住後牙,死死瞪著這狡猾又殘忍老辣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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