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除非……


    蔚韻婷呼吸靜滯,眼中瞬間爆出異芒。


    除非,衡明朝,她根本不曾有孕!


    ——


    天邊微微露出曦光。


    阿朝蹬了蹬腿,腳丫蹬進細密柔軟的絨毛裏。


    她打了個哈欠,迷迷懶懶睜開一點點眼睛,入目就是覆滿厚密絨毛的狐狸後背。


    這是一頭體型龐然的狐狸,足有兩三頭成年獅虎大,底色雪白,體表攀著密密麻麻黑色魔紋,它體態修長,肌骨緊勁,腰部細細收窄,肚腹隨著呼吸緩慢輕微起伏,阿朝就枕在這裏,腦袋也隨著他呼吸輕輕起伏,床榻已經很大了,對於它的獸型也仍然顯得局促,它便呈彎月型盤臥著,幾條尾巴慵懶垂在床沿,頭顱轉過來,搭在她腿邊。


    阿朝感覺肚子暖暖的,像有細細的暖風吹,她低頭看去,狐狸修長而弧度優美的頭顱搭在她腿邊,它長長的狐吻貼在她肚子,貼著隆起的弧度,輕輕的鼻息像某種獸類特有的溫柔的安撫,是父親本.能中也在親近嗬護裏麵幼弱的胎兒。


    阿朝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她久久看著他。


    她看得太久了,君王假寐,掀起眼皮瞥她一眼。


    它的耳朵立起來,尖尖的,像兩個覆滿絨毛小三角,懶散抖了一下,阿朝忍不住去捏,它耳朵立刻往後撤,十足抗拒模樣,但也沒躲過,還是被她抓在手裏,亂七八糟地捏。


    阿朝捏了捏,又忽然上牙去咬。


    帝王:“……”


    狐狸沉著臉往旁邊躲,也沒有跑得了,阿朝努力扒在它身上,抱著它的脖頸,腳又欠欠去踩它的尾巴,腳丫陷進柔軟溫熱的絨毛裏,她快樂地彎起眼睛。


    踩著踩著,她感覺摟著的狐狸肌肉越來越僵硬,她咦了一聲,低頭好奇去瞅,在她瞅見之前,狐狸重新趴臥回去,肚腹緊緊貼著木板,它轉過頭來,獸瞳冷冷看著她,充滿警告和命令:“下去。”


    作者有話說:


    第117章


    切,有什麽不能給看的,矯情鬼。


    阿朝想了想,趴下去,貼著它的耳朵悄咪說:“如果你求求我,我給你摸摸。”


    君王眉心一跳,忍耐又警告地看她一眼。


    阿朝一臉天真:“真的不要嗎?”


    “不要。”君王冷漠說:“下去。”


    阿朝舉起爪子繼續在作死邊緣快樂蹦跳:“真的沒關係,隻是摸摸而已,難道你想就這麽忍三年嗎?那不會壞掉嗎?”


    “……”大狐狸扭頭咬住她的後衣領,阿朝哼哼唧唧,叫著“別拽我我自己下來”,才慢吞吞從大狐狸後背爬下來,扭身舒舒服服枕靠著它,大狐狸的體溫高,長毛密實又厚軟,還散發著一種淡淡特殊的香氣,像個巨型毛絨大抱枕,阿朝感受到了吸大狗狗的快樂,埋頭進去狠狠吸一把,然後一下一下輕輕揪它的長毛。


    狐狸冷冰冰扭頭看她幾次,她裝看不到,快樂薅毛個不停,過了一會兒,一條尾巴伸過來,阿朝終於鬆開毛,心滿意足抱住不情不願的尾巴。


    這是一條小白尾巴。


    原本他有三條白尾巴,現在又有一條白尾巴黑了一半,隻剩兩條半的白尾巴了。


    阿朝捋著尾巴,聽見他淡淡的聲音:“我已叫禮部準備冊立皇後的典儀。”


    阿朝的手停住,扭頭看他。


    他把頭偏開,並不看她,冷淡說:“不辦婚儀,隻立後。”


    阿朝知道,當年她大婚自刎的事,屬於他心裏一塊爛疤,她早已經無所謂這些名分,並不想再刺激他那敏.感脆弱的神經半點。


    阿朝搖頭說:“不用了吧,那樣太麻煩了,我們這樣不就挺好的。”


    褚無咎終於看向她,他盯著她,並沒有看見她眼中任何歡喜的神采,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冷邦邦說:“這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孩子,我的子嗣,不能沒有名分。”


    阿朝一看就知道他不高興了,她趕緊變了張臉,抱著它脖子一圈厚絨蓬鬆的長毛嬌裏嬌氣:“好過分,張嘴閉嘴都是孩子,你隻愛它,根本就不喜歡我。”


    “……”君王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她,冷冷道:“閉嘴。”


    “我就不,就不。”阿朝看這一套管用,更變本加厲嚶嚶嚶:“你還凶我,你果然不愛我,我隻是一個附帶的,要不是有孩子你肯定早把我踹走了,我好難過,哎呦,我的心口痛…”


    君王:“……”


    阿朝又去抓它耳朵:“你怎麽不說話,你是不是沒話可說了,你心虛了!”


    “好了,別鬧了。”他逐漸不耐:“別在這給我胡攪蠻纏。”


    “我就胡攪蠻纏。”阿朝像個大型布娃娃掛在它身上:“你說,你最愛誰?你說你說——”


    “——閉嘴。”君王被她嚶嚶得煩不勝煩,爪掌肉墊推住她腦袋:“我愛你好了閉嘴!”


    聲音一出,房間瞬間安靜。


    “我聽到了哦…”阿朝慢吞吞說:“你承認了哦。”


    大狐狸全身僵硬,頭頂幾乎冒出黑氣,它涼涼剜她一眼,又趴下去,冷冷說:“老實點,再亂摸亂爬就把你捆床頭。”


    阿朝不聽這些,蹭過去,抱住它的大腦袋,過了會兒,在它又推她的時候,卻忽然悶悶小聲說:“我知道你對我好。”


    她其實知道,他嘴上說著孩子孩子,可因為這是她懷的孩子,他才這樣珍重而疼愛。


    她也知道,他每次氣瘋了想殺她是真的,可每一次,哪怕他最暴怒的時候,隻要她願意稍微低一低頭,對他說一句軟話,他也還是永遠不會把她怎麽樣的。


    她甚至知道他為什麽這麽恨她。


    他恨她當年自刎,恨她利用他的愛和愧疚脅迫他照看三界和昆侖仙門,他恨她……放棄他們的感情。


    他大概恨不能她殺了蔚師姐、殺了所有覬覦他的女人,不擇手段地為他吃醋、爭奪他,殺了他也不把他讓給別的女人;他大概寧願她那一劍捅.向他,寧願她殺了他,寧願情蠱拖著他與她同歸於盡,也不願意眼睜睜看著她自刎。


    他是個偏激殘酷的瘋子,也對她有過這樣那樣的不好,可她從來做不到厭惡他,因為她知道,他真的愛她。


    他愛她,遠比顯露出的更深烈百倍,遠比她對他的愛更歇斯底裏、不可救藥,他心裏僅有的那些感情,全給她了。


    君王本已經被她纏得煩得不行,正要用尾巴把她拉開綁在床頭,就聽見她這小小一聲話。


    他頓了頓,偏過頭看著她,看見她濕漉漉的眼睛,又溫潤又柔軟,她像一頭小小軟軟的幼獸,依偎在他身旁專注凝望著他。


    “…嗯。”他冷淡說:“算你還沒混賬到底。”


    阿朝抱著它腦袋,不吭聲。


    鐵石的心腸也會漸漸變軟,君王偏過頭,長長的狐吻輕輕蹭了蹭她臉頰,半響,氣息柔緩下來。


    他很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願意慢慢說話。


    “我是庶子,幼年在褚氏嚐過許多磨難。”


    他罕見地與她刨白心聲,低聲說:“我的母親早逝、臨死前仍癲狂幻想以我攀附榮華,父親涼薄、視我為傀儡,我這一生親緣淡漠,我們的孩子,該比我們幸運,應該有清白的出身、有父母疼愛教導,一生長樂無憂,別吃我們吃過的苦。”


    不知為什麽,阿朝鼻子一下酸起來,眼淚吧嗒吧嗒落出來。


    他溫柔貼著她,輕輕含走她的淚水,說:“我沒想過會有這個孩子,我從未想過怎樣做一個父親,我很感謝你,感謝你把它帶給我,把它帶來這世上。”


    “別說了…”阿朝嗚咽:“別說了…”


    君王用肉墊去撥她的手,她不放下來,手捂著眼睛抽抽噎噎,它張開嘴輕輕叼住她的手掌,像含住一塊脆弱的珍寶溫柔地含著,他的聲音漸漸帶出笑意,低低說:“等它生出來,我願意你來教導它,我希望它更像你,如果能是個女兒,是我們的小公主,就再好不過了。”


    阿朝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她扭頭抱緊他,臉埋進柔軟厚密的絨毛裏,淚水從臉頰落下來,濕濕涼涼。


    對不起,對不起啊。


    她心裏一遍遍無聲地嗚咽。


    這一刻,她突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奢望,想這個孩子,要是真的就好了。


    要是將來,她們真的能有一個孩子,該多好啊。


    ——


    立後大典如火如荼的籌備著。


    這是君王第一次立後,新後受盡寵愛、又身懷帝裔,各州紛紛快馬加鞭貢來最上等的奇珍異寶,賦稅減半、天下大赦,百姓歡天喜地,家家戶戶自發掛起紅簾,城中夜市燈火通明,是真正的普天同慶。


    禮部得到君王授意,籌備這次典禮的規格遠超儀製,刺激得一眾本就反對阿朝的朝臣打了雞血,又開始前仆後繼向君王上諫後妃禍國論。


    呂忠在未央宮偏殿悠哉悠哉批著奏折,娘娘有孕一年多了,肚子已經顯露出來,聽說再過不了多久就能傳出胎動了,君王愛得不知怎麽是好,已經徹底不上朝,天天在宣室殿給娘娘當大狐狸抱枕,時不時陪著娘娘去摘星樓賞賞風景聽聽曲子,至於朝政,朝政是什麽,現在就算天空一道大雷劈下來君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皮,隻關切娘娘會不會被吵得睡不好覺。


    呂忠作為帝王的心腹,於是順理成章接過批紅奏章的權力,權勢不亞於長羅風玉那個外相,每天可以說是十分逍遙快活。


    呂忠對現在的日子很滿意。


    當然,要想維持這種逍遙體麵的地位,光效忠帝王還不夠,還得抱住娘娘與小殿下的大腿,呂總管正在琢磨去哪裏搞一份獨一無二的奇珍,等小殿下誕生,正獻給小殿下做滿月生辰禮,到時候大大出一場風頭,陛下必定高興……


    呂總管正琢磨著,就見外麵一個內監匆匆跑到身邊,在他耳邊低語:“大人,竇司徒求見。”


    “竇司徒?”


    呂總管驚奇,當年長羅家失勢力,竇洪濤向帝王諫言打壓長羅家,後來長羅風玉起複成為相國,也是半點沒客氣,狠狠整了竇洪濤一通,竇洪濤如今麾下勢力處境淒慘,連門客散了大半,平日閉門幽居謹言慎行,一派認輸老實姿態,才讓長羅風玉暫且放過他。


    竇洪濤如今這是吃了幾個膽敢來求見自己,這要是給長羅家知道,明天不得就整死他。


    呂總管想了想,心裏也生出好奇,擺擺手:“讓他進來吧。”


    過了會兒,佝僂消瘦了不少的竇洪濤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身披黑色鬥篷身形瘦削的人影。


    呂總管瞟那黑袍人一眼,便落在竇洪濤身上,笑嗬嗬道:“竇司徒,這是有什麽事啊,怎還帶了個人來?”


    竇司徒深吸口氣,他是個聰明人,本心是不願攙合帝王私闈之事,但他已經被長羅風玉那狗崽子逼到絕境,不得已隻能行此下策,必須將長羅家與作為長羅家背後靠山的新後一網打盡,斬草除根,才有逆轉回天的可能。


    他是兵行險招、孤注一擲,到這一步,已經沒有退路了。


    “呂大人,老臣是來引見一人。”竇洪濤下了決心,也不廢話,直接讓開路,身後黑鬥篷走上前來,掀開鬥篷,露出一張憔悴而絕美的麵容。


    呂總管愣住:“貴妃…蔚姑娘?!”


    他這倏然轉變的稱呼一出,蔚韻婷臉色更蒼白,眼神暗淡,勉強一點頭,聲音很輕:“是我,許久未見,呂大人安好。”


    呂總管這是真摸不著是哪一出了,這位蔚姑娘之前主動出宮,現在竟又自己跑回來?


    想許多年前,呂總管也是瞧著這位蔚姑娘能成事的,還很是奉承過一陣,但誰想到這麽些年,這蔚姑娘是越來越不中用,陛下終究心裏還是少夫人,自少夫人回來,如今又封後,呂總管便一直對蔚韻婷有點忌諱,當日她離宮,他心裏還鬆口氣,自然不願意見她回來。


    “老奴安好,謝蔚姑娘掛念?”


    “蔚姑娘,您怎麽回來了?”呂總管忍不住敲打:“您是回來看皇後娘娘的?那您可以正經往宮中遞帖子,隻是娘娘如今有孕,恐怕不愛見人,您不如在外麵等一等,可不好就這麽不明不白進來,實在不像樣子……”


    他叫衡明朝皇後娘娘。


    四百年過去,曾經的琅琊幻境裏,如今的現實中,兜兜轉轉,她衡明朝還是成為了皇後,明媒正聘,母儀天下。


    蔚韻婷緊緊攥著手,她的臉色蒼白,眼睛卻泛出異樣的光,是一種勢在必得的暢快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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