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肅沉默了會兒,點點頭。


    “你好好和他說,別和他爭吵。”霍肅說:“你們走到如今,不容易,他連你撒這樣的謊都沒與你計較,你也待他寬容些…”他頓了頓,啞聲說:“相知相守不易,一生也隻有這一個人,別辜負這樣的緣分。”


    阿朝點頭,站起來打算回去了。


    “明朝師妹…”


    身後,霍肅突然叫住她,他的聲音嘶啞,像遲疑著,才緩緩低低說:“我替她,對你說聲對不起啊。”


    不知為什麽,那一刻,阿朝鼻子倏然酸了。


    “嗯。”她說:“嗯。”


    她走下台階,背對著走了很久,轉頭看去,看見霍肅怔怔坐在涼亭裏,望著對麵的花叢。


    他的神情頹然而落寞,半響,他抬手遮住半邊臉,遮住泛紅的眼眶。


    阿朝轉過頭,重新向宮宴走去。


    回到宴席上,歌舞已經演到最後,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站在舞台中間,垂著一條假龍尾巴,頭頂戴著仿造龍角的發箍,奶聲奶氣向周圍賓客謝幕,小朋友的包子臉軟嘟嘟可愛,看得周圍賓客哈哈大笑。


    帝王也噙出笑意,不似之前笑得叫人害怕,他的神色是難得真正柔和。


    東州刺史介紹道:“陛下,這是臣的小曾孫女,今年四歲了。”


    帝王向小姑娘招招手,小朋友有點怯怯的,被曾祖父暗暗在身後推了一下,才小跑過來。


    帝王看著孩子軟軟胖胖的臉蛋和清澈天真的大眼睛,眼神漸漸柔和,抬手摸了摸她頭頂紮起的小發啾啾。


    阿朝看見這幕,步子頓了頓,才繼續走去。


    帝王聽見腳步聲,掀眼看她,臉上柔和的神采漸次隱沒,把手收回來。


    阿朝俯下身,也摸了摸小朋友的發啾啾,小朋友睜著大眼睛仰頭好奇看她,大概小孩子都有小動物般的直覺,小朋友怕褚無咎,倒不怕她。


    阿朝笑起來,取下一支最亮晶晶的發簪,放在她手中:“你真可愛,給你玩。”


    小朋友一下睜圓眼睛,露出喜愛的神采,奶聲奶氣向她鞠躬道謝,又向帝王鞠躬,才快活跑下去,跑回曾祖父身邊。


    東州刺史樂得眉開眼笑,連連謝恩。


    又玩了一個多時辰,宮宴才散去,帝輦回駕時,夜已經到最深的時候。


    帝王喝了很多酒,他抵著額頭闔眼假寐,阿朝換了幹淨衣衫,輕輕給他揉額頭兩邊的穴位。


    她給他揉著額頭,房間幽暗而靜謐,過了一會兒,響起她很輕的聲音:“如果我們有了女兒,你能讓她在一個太平盛世長大嗎。”


    帝王睜開被酒氣和劇痛熏燥紅的眼瞳,冰冷望著她:“少與我提孩子。”


    “誰都可以說。”他譏諷說:“但你配嗎?”


    阿朝抿住唇,半響,低聲說:“你覺得我不配,那你就得比我強吧。”


    帝王猝然震怒,直接把她按倒。


    胡搞八搞了一夜,第二天天剛亮,朝陽的曦光透過窗綽綽約約落在被子上,阿朝被照得略微清醒,她累得完全不想起,艱難翻了個身正想再睡個回籠覺,恍恍惚惚眯眼就看見一道頎長的人影站在窗邊。


    阿朝生生嚇醒了,才看清是褚無咎,大清早的,他跟個鬼魅似的站在窗邊,邊向外望,邊慢慢舉著酒壺喝。


    他以前不怎麽愛喝酒,現在好了,天天要喝酒鎮痛,變成個大酒鬼。


    阿朝身上還酸疼,不想搭理他,她悄悄往被子裏縮,就想閉上眼繼續睡,但很快一道陰影打在臉上。


    “…”


    阿朝不情不願睜開眼,帝王垂眼瞧著她。


    她虛偽地扯起一點點嘴角:“陛下,怎麽了?”


    帝王沒有說話,他身上散著酒氣,臉龐微微發紅,眼眸泛著一層水色,有種慵懶而鬼譎的嫵媚。


    他慢慢俯下身,親在她唇角,殘存的酒液和著他身上奇異香氣渡過來。


    阿朝被強渡了幾口,呼吸變燙起來,忍不住推他,小聲:“昨晚才來過,我、我不想…”


    帝王冷笑,掐著她下巴:“你想不想,關孤什麽事。”


    可惡,王八蛋。


    阿朝再次醒來,已經是黃昏,她趴在枕頭上一動不想動。


    帝王躺在她旁邊,赤紅的妖瞳看著她,他的手還在她已經逐漸平坦下來的肚子慢慢摸。


    阿朝想氣他說你再摸也摸不出來一個寶貝女兒的,但不知為什麽,這句話怎麽都說不出口。


    她伸出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背。


    “陛下。”她小聲說:“我們今天去海邊玩一會兒吧。”


    作者有話說:


    會寫一個小結局,然後接後記


    是he!是he!


    生活夠苦了,故事裏就寫浪漫的童話,要給大家一個好結局~(≧▽≦)/~


    第123章


    深夜,所有人聲漸漸熄落,海水一層層漫上沙灘,月華如練疏落,靜謐地流淌著。


    阿朝脫了鞋襪,赤腳踩在沙灘,裙擺太長,阿朝提了一會兒太麻煩,幹脆團巴團巴綁在腰上,然後彎腰撿貝殼。


    晚上海水退潮,許多來不及逃跑的小魚蝦都留在海邊的沙坑裏,還有貝殼珊瑚片和海裏一些色彩豔麗的碎石,被掩在沙子裏,在月光下反射出亮晶晶的光彩。


    阿朝蹦蹦跳跳挑挑揀揀,撿了一大捧,兜在懷裏,跑回褚無咎身邊。


    一頭龐大的狐狸趴在海岸高聳礁石上,烏黑威沉的幾條長尾錯疊垂落,海風吹過它蓬鬆厚密的皮毛,像雄獅的鬃毛,迎著風的方向起伏出海浪般獵獵的弧線。


    阿朝踩著崎嶇的石頭爬到礁石頂上,相對於妖魔君主龐大的身軀她小得像個布娃娃,她跑上來,君王也不理她,隻靜靜望著滄海,目光淡漠,不知在想什麽。


    阿朝彎腰拍了拍大狐狸的肉墊,它眼皮都沒掀一下,阿朝伸著胳膊努力把它背上厚厚的毛發挖開,挖出一個小坑,把懷裏的貝殼碎石都放進去,然後拍了拍手,抓住它另一毛,就開始往它背上爬。


    君王:“……”


    阿朝吭哧吭哧爬到它背上,像一隻小烏龜,又慢吞吞往前爬,爬到它腦袋邊。


    褚無咎微微偏頭,冷漠問她:“活得不耐煩了。”


    阿朝捧出一個大貝殼給他:“送給你。”


    褚無咎不為所動,還是冷冷盯著她,像在等著看她又想搞什麽屁事。


    阿朝看著他,突然趴下來,抱著它的脖子。


    “褚無咎。”她說:“你看天上的星星,多亮。”


    “你知道,我是什麽時候真正喜歡你。”她自顧自地說:“其實不是那天街頭我第一天見你,也不是那天褚家宴席你站在樹下勾搭我,也不是那天建城節晚上、你陪我放花燈。”


    “我真正喜歡你,是那一天你來拜訪師尊,然後提前走了,我去追你,路上你把我背起來。”她指著天空:“那天下著雨,你突然生氣走了,我騎馬去追你,隔著窗沒和你說兩句話,你突然下車來,非要背著我走。”


    “那時我就想,你這個人腦子真奇怪,像有那麽些大病。”她說:“可你背著我,我們在雨中沿著街慢慢往前走,我枕在你的肩頭,望見霧一樣的細雨,淅淅瀝瀝,像隔絕了外麵的世界,好像整片天地隻有我們兩個人,那一刻,我心裏突然特別寧靜,特別安穩。”


    “我跟你說我的童年,你也跟我說你的小時候,我哭的時候,你把我放下來,抱著我,低聲哄我,說我被爹娘教過讀書寫字、被娘束過發髻、叫起過床,享受過天倫之樂,說我比你幸運,因為我還有值得不斷留戀回憶的東西…”她說著說著,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可眼睛卻濕亮亮起來。


    她突然嗚咽:“你說,說叫我別哭,亡者的魂靈在天生看著,也會舍不得。”


    “我在那一刻,真正喜歡上你。”她哭出來:“褚無咎,我其實從不是一個有出息的人,我經曆過國破家亡,就再也不想經曆第二次,爹娘教我正直忠義,我就想做一個正直忠義的人,師尊教我大義蒼生,我就努力做一個能讓大家都幸福的人,我竭盡所能去踐行我的良心、我的責任,時時刻刻日日夜夜不敢辜負爹娘師長的期望,可我心裏最想要的其實是家,是家人在身後,朋友在眼前,是我所愛的人在身邊,我轉身就能撲進他的懷抱。”


    “我真的、真的,很害怕失去。”她的眼淚滑過臉頰,大顆大顆墜進他頸部厚密的皮毛:“我想念爹娘,想念師尊,想寒師兄、想蒼掌門,我想要安逸太平的生活,我希望自己永遠不會失去,希望我認識的所愛的人永遠在,好好地生活著,讓我知道我還有家,不是隻剩下我一個人。”


    褚無咎沒有說話。


    阿朝趴下來,嗚咽著把臉頰貼在它的耳朵,像最冷的冬天擠在一起取暖的小獸:“褚無咎,褚無咎,我們走吧,等師尊回來,我們就走,去找個風景好的靈川山脈,去姑臧褚家老宅,或者去凡人界,我帶你去看看我的家鄉,我們哪裏都可以去,可以一年換一個地方,想住哪裏住哪裏。”


    褚無咎瞥她一眼,他的神容很冷靜,不見什麽意外或憤怒,淡淡說:“我是妖魔,若是哪日我徹底瘋了,你不怕我殺人嗎。”


    “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就帶你去魔界好了。”阿朝可可憐憐、抽抽噎噎說:“我還沒去過魔界,聽說那裏很亂,天都是烏漆嘛黑,大魔頭們都愛互相殺人,我帶你去那邊,我給你栓條鏈子帶著你去,你發瘋去那邊瘋,別禍害我們乾坤大地就行。”


    帝王:“……”


    “褚無咎,好不好。”阿朝蹭它耳朵的絨毛:“褚無咎,我陪著你,你一個入魔的妖怪,和我一個體弱皮脆的凡人,我們倆誰也不嫌棄誰,我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們一起,也不計較以前誰欠誰多誰對不起誰,我們重新來,以後再也不猜忌了、再也不爭吵了……好不好?”


    褚無咎靜默地遙望著海,沙岸連綿龐大的陣紋在月色下泛著淺淺的流光,那些流光星星點點飄向盤踞在高高礁石的君王,縈繞在它覆滿力量的皮毛,隨著海風緩慢地起伏,它像一座亙古的塑像。


    過了很久,它轉頭看她。


    它有深紅的妖瞳,凝望著她,在夜色與月光中,漸漸泛出一種靜謐而複雜的神色。


    他冷不丁問:“我和衡玄衍,誰在你心裏更重?”


    阿朝一瞬間窒息了,她真想敲開他的腦殼,看看裏麵都是什麽玩意兒?!


    “你是不是有病?!”她甚至尖叫起來:“神經病啊你!你為什麽總跟我師尊過不去?那是我師尊,把我養大的師尊!你能不能別這麽齷齪!你要不要臉?!當別人都和你一樣腦子有大病嗎?天啊,我都沒臉說,你你你——”


    她氣得頭暈目眩語無倫次,薅它頭頂的毛,又狠狠咬它耳朵。


    帝王臉黑下來,忍耐了幾下,在她來抓它鼻子的時候終於用尾巴把她扯下來,扯到平坦的礁石上,壓下去。


    阿朝被大狐狸絨絨的長毛覆住,像一隻被老母雞孵著的小雞崽,她胡亂奮力掙紮,狐狸看著她,過了會兒,它低下頭來,弧度修長優美的狐吻落下來,緩緩貼在她臉頰。


    阿朝的抓撓漸漸頓住,她伸出手,抱住它長長的狐吻。


    它的呼吸溫熱,又沉穩,一下一下,拂吹在她手臂,明明是一頭龐大而鬼魅的妖魔,卻讓阿朝恍惚覺得,好像又抱住了曾經那青澀冷淡而溫暖的少年。


    “衡明朝。”他胸腔的震動傳遞到她身上,聲音低沉鎮靜,他說:“哪一天,我若讓你啟引滄海,你不要多問,不要猶疑,我隻給你一次機會。”


    不知為什麽,阿朝眼眶忽然濕潤了。


    “嗯。”她用力點頭,嗚咽:“謝謝你,褚無咎…嗚,謝謝你…”


    “我不會辜負你的。”她哭著亂七八糟說:“我以為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我以後再也不騙你,我以後把你當祖宗一樣,當大寶貝,嗚嗚謝謝你…”


    他沒有說話,隻是趴下來,盤臥在她身邊,阿朝蜷在它溫熱的肚腹皮毛旁,抱著它的脖子,她哭得太累了,在海潮的聲音中,偎著他的體溫,昏昏沉沉睡去,隱約還感覺到他垂落的眸光,始終靜靜落在她身上。


    在睡著的最後一刻,仿佛聽見他說一聲:“衡明朝,我愛你。”


    作者有話說:


    明天小結局,有刀,看不了虐的寶貝可以不看,直接看後麵接著的後記,那個甜,真的,超級浪漫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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