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鯉一邊用大毛巾擦著頭發,一邊問:“這麽晚了還在家,不上課嗎?”


    傅染寧嘴裏咬著根橙子味的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說:“今天沒課。長公主說想吃杭幫菜,我在‘四時同春’定了位置,沒外人,鯉鯉,你也來吧,一起吃個晚飯。”


    傅染寧嘴裏那位長公主是她媽,可可愛愛的一位中年美婦。溫鯉高中時就和傅染寧成了朋友,這麽多年,傅家夫婦一直拿她當幹女兒。


    算起來,溫鯉也有一陣子沒見過傅媽媽了,她正琢磨該帶份什麽禮物,轉身時對上傅染寧黑亮的眼睛,溫鯉驀地反應過來,笑著說:“吃杭幫菜的館子那麽多,為什麽偏選四時同春?想哄我開心呀?”


    遇見陳鶴征之後,溫鯉明顯有些情緒低落,眼神都透著傷感,而四時同春是她最喜歡的一家杭菜館,文思豆腐和蟹釀橙尤其好吃。


    傅染寧生了張略顯幼態的圓臉,撲過來抱住溫鯉的手臂,說:“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哄著嘛!鯉鯉不開心的時候,我就請鯉鯉吃好吃的,哄你開心!哪天我要是也不開心了,鯉鯉再來哄我。”


    溫鯉捏了捏傅染寧軟嫩的臉,這姑娘越長大倒是越可愛了。


    *


    去四時同春之前,溫鯉和傅染寧先去逛了逛商場,給傅媽媽選一件小禮物。


    商場裏,一家品牌店鋪正在更換櫥窗裏的海報,巨幅畫像自高處垂落,徐徐展開,溫鯉不由地停下腳步。


    畫麵上一女三男,都是黑衣黑發,強烈的桀驁和叛逆感。


    尤其是站在中間的那個女孩子,高馬尾,抹胸上衣,脖頸修長細白,係著條一指寬寬的蕾絲choker,她沒有選擇直視鏡頭,而是昂著下巴,目光以一種俯視的角度遞出來,慵懶又傲慢地睥睨,帶勁兒極了。


    旁邊兩個學生打扮的女孩子正用手機拍新換的海報,一邊拍一邊激動地說:“sirius這組圖真的美呆了!我的電腦手機ipad都用了這套圖當壁紙,越看越好看!”


    海報上這個三男一女的組合就是陳鶴征一手捧紅的sirius樂團,中間的女孩子是主唱,旁邊分別是吉他手、貝斯手和鍵盤。


    sirius走紅之後接了不少商務代言,這家品牌店鋪就是其中之一。店內的液晶屏播放著sirius的歌曲mv,溫鯉抬頭看過去時,mv剛好循環播放到片頭字幕,黑色字跡清晰寫著:


    作詞:陳鶴征


    作曲:陳鶴征


    看到那個名字的第一眼,溫鯉也說不清她是悸動多一些,還是酸澀多一些,心髒像是被抽空了,填補進無數複雜難言的苦意,根係般緊縛心髒,每一次呼吸都有疼痛勾纏。


    音樂聲在店鋪內悠悠回響,前奏是一段很溫柔的鋼琴曲,接著是女主唱的聲音,唱著迷你專輯的同名主打歌《鴻消鯉息》——


    把愛你這件事變成秘密


    我不說即無人可知


    想陪你看一場今冬的雪


    風卻來得太遲


    ……


    旁邊,兩個學生打扮的女孩子仍在聊天,其中一個應該是sirius的忠實粉絲,雀躍地說:“我可喜歡這首歌了,超級好聽!”


    “這名字有點怪,鴻消鯉息——什麽意思啊?”


    “好像是個成語,音訊斷絕的意思。”


    之後兩個女孩又聊了些什麽,溫鯉完全沒聽清,那句“音訊斷絕”像是在她神經上敲了一下,嗡的一聲,震得她頭暈目眩。


    溫鯉在店鋪前停留的時間有點長,店裏的導購走過來,禮貌微笑著問:“女士您好,請問想挑點什麽?我們店裏的很多服裝飾品都是明星同款。”


    這是個潮牌服飾店,裏麵的衣服大都是偏中性的高街風,oversize。溫鯉平時很少穿這個風格的衣服,今天也不知怎麽了,鬼使神差的,她進去選了件簡約風格的襯衫,下擺略長,能遮住大腿。


    導購見溫鯉付錢付得痛快,又向她推薦配衣服的飾品,是一款帶有小羊皮裝飾的編製手繩。溫鯉有些渾噩,根本沒細聽導購到底說了些什麽,人家推薦,她就買了,輸入密碼時卻接連錯了好幾次,險些被鎖定。


    傅染寧拽了下她的衣袖,“鯉鯉,你想什麽呢!”


    不等溫鯉說話,導購將打包好的購物袋遞了過來,笑著說:“門店在搞活動,消費達到一定金額可以獲得一張代言人的簽名海報,小姐,這是送您的海報,請您收好。”


    溫鯉拿到的是一張專輯宣傳海報,“鴻消鯉息”四個字排版在正中偏下的位置,其中,藝術體的“鯉”字,尺寸明顯比其他三個字要大一些,一眼看過去,尤為醒目。


    傅染寧站在溫鯉身後,那個“鯉”字實在突出,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一時間百味雜陳。


    第04章


    溫鯉挑了條絲巾當做給傅媽媽的禮物,路上有些堵車,趕到餐廳時已經有些晚了。


    四時同春名字取得有點俗氣,環境倒是不錯,古色古香。穿緞麵旗袍的服務生將她們引到包廂前,木門一開,裏麵除了傅媽媽,還有兩個她跳廣場舞時認識的好姐妹。


    傅媽媽愛笑,圓圓的臉型分外和氣,她將兩個女兒都拉到身邊,挨著她坐下。


    “好漂亮的兩個小姑娘,”剛坐穩,一個燙著滿頭羊毛卷的老太太就開了口,問傅媽媽:“哪一個是你女兒?”


    傅媽媽毫不客氣,“這兩個都是我女兒,一個親的,一個幹的!寧寧,給阿姨們盛點老鴨湯,讓她們試試味道,看看合不合胃口。”


    傅染寧應聲起身,先前說話的羊毛卷阿姨眼神堪比x光,將兩個姑娘打量過一遍後,笑著說:“傅姐真是好福氣,兩個女兒都是做什麽工作的呀?有對象了嗎?”


    “打住!”傅媽媽一貫七分和氣三分霸氣,板起臉色時很有長公主的派頭,她說,“我叫兩個女兒過來,是來幫我們買單的,不是來相親的,隱私問題,概不回答。”


    溫鯉和傅染寧偷偷對視一眼,都有點想笑——長公主真是數十年如一日地護短。


    傅媽媽雖然把醜話說在了前頭,但是,架不住羊毛卷阿姨又熱情又厚臉皮,一碗湯沒喝完,她已經追著溫鯉從讀書時的院校專業,問到畢業後的工作薪資,甚至問起了她父母退沒退休,有沒有醫保。


    傅染寧皺眉,正要將話題岔開,溫鯉平靜開口,說:“我父母已經過世很久了。”


    這問題問得,無異於當眾揭了小姑娘的傷疤,飯桌上一下子就安靜了。


    傅氏長公主差點氣死,擱下筷子,說:“張阿姨,桌上的飯菜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呀?怎麽光聊天不吃飯呢?要不要再加一道?麻椒牛舌怎麽樣?牛舌大補呢,多吃多補!”


    傅染寧一口濃香的玉米汁沒咽好,險些噴了。


    話裏話外的,不就是說張阿姨多嘴多舌嘛!


    張阿姨笑容尷尬,連連擺手說:“不用不用,這些都要吃不完了。”


    包廂裏的氛圍勉強恢複正常,傅染寧怕溫鯉難過,頻頻瞥她,溫鯉側過頭,還了她一個安撫的微笑。


    *


    快吃完時,溫鯉去衛生間洗手,身上的t恤不曉得蹭到什麽,竟然髒了一塊。


    這樣穿著也太難看了,她回到包廂把新買的那件襯衫拿出來,當成外套罩在外麵,又去前台向服務生要了包濕巾。


    路過幾條走廊交匯處的休息區,溫鯉看見張阿姨坐在錦鯉池邊的椅子上,舉著手機像是在和人視訊通話,說話聲清晰地傳進她耳朵裏——


    “傅阿姨帶了兩個小姑娘過來,有一個是跳舞的,長得蠻好看,白白淨淨,我本來想介紹給你兒子。仔細一問,小姑娘雙親都過世了,你說說多晦氣!這種人八字不好,克父克母,搞不好還會克夫,漂亮有什麽用,娶回家也是個喪門星,我都不想跟她吃同一盤菜,怕沾上晦氣!”


    那些話,一字一句,鋒利入耳。


    溫鯉的腳步生生僵在原地,再也邁不動,好似盛夏時節無故起了一陣風雪,吹得她周身冰冷,透骨徹寒。


    那邊,張阿姨的視訊通話並未進行太久,很快便掛斷,她起身要回包廂,轉過身就看到溫鯉站在距她不遠的地方。


    小姑娘臉上血色褪盡,蒼白如紙,隻有眼圈微微泛紅。


    這場麵,已經不能用尷尬來形容了。


    張阿姨支吾著想解釋,忽然聽見一陣腳步,由遠及近,直奔溫鯉所在的方向。


    不等溫鯉做出反應,有人直接上手握住了她的腕,溫鯉先是聞到一陣濃烈的煙草氣,混著酒味兒,嗆得她頭疼,接著看到一個身形微豐的男人。


    男人年過不惑,相貌平平,穿了套質感上乘的西裝。


    溫鯉快速掃了眼對方的臉,有點眼熟,但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她不喜歡和人拉拉扯扯,更何況是異性,於是用力擺手,想用掙脫男人的桎梏,嘴上嚴厲地斥著:“這位先生,請你放開我,你認錯人了吧!”


    “我怎麽會認錯溫小姐呢,”男人的語氣不疾不徐,握著溫鯉手腕的那隻手卻一直未鬆開,笑著說,“當初,為了討溫小姐歡心,我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聽見這話,溫鯉想起了什麽,臉色又白了幾分。


    那位姓張的阿姨早就趁亂溜了,溫鯉麵前堵著一個又高又壯的男人,可謂孤立無援。


    她勉強維持著冷靜,用了極大的力氣才擺脫掉男人那隻糾纏的手。


    溫鯉向後退了幾步,一邊用餘光瞄著附近有沒有保安或者服務生,一邊沉下臉色,諷刺道:“孟先生,好久不見,您還是一如既往地難纏!”


    孟先生全名孟荇文。


    一年前,reborn舞蹈團排演了一部名叫《虞美人》的古典舞劇,以南唐後主和大小周後為原型,溫鯉是主演之一。


    舞劇試演反響熱烈,之後,在桐桉劇院連續演了四個多月。孟荇文是劇院經理的朋友,看過一場舞劇之後就盯上了溫鯉,以慶祝演出成功為由送過好些花籃,想約她出來見一麵,吃個晚餐。


    溫鯉看上溫溫柔柔,脾氣軟,實際上一旦打定主意,很有幾分執拗的勁兒。她拒絕了孟荇文的邀請,丁點兒回旋的餘地都不留,甚至想把買花籃的錢折現轉回去。


    孟荇文不死心,繼續糾纏,直到一個自稱是孟太的女人找到溫鯉,當著一眾舞團同事的麵罵她不知廉恥。


    溫鯉報了警,本以為這事會鬧上一陣,那位孟太卻消停了,連孟荇文都沒再出現過。


    溫鯉懷疑是葉清時橫插了一腳,不過,葉清時沒跟她提,溫鯉也不會主動去問,也就不了了之。


    沒想到,冤家路窄,今天又讓她碰見。


    *


    孟荇文唇邊掛著笑,慢條斯理地開口:“我之所以難纏,也是因為收到了溫小姐的暗示。你若早說明白自己不是單身,我又何必上趕著做出那麽多醜事,鬧得大家都沒臉!”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什麽暗示,什麽不是單身,溫鯉沒太聽懂,卻也不願多問,更不想跟這種品性的男人多做糾纏,她試圖從錦鯉池的另一邊繞過去,離這人越遠越好,孟荇文卻叫了她一聲。


    “溫小姐,說實話,我是真的小瞧你了。沒想到你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姑娘,連陳家都攀得上。若不是那位小少爺找到我,你恐怕還要在我太太手裏多吃些苦頭,我太太有點兒小脾氣,不容人。”孟荇文笑眯眯的,“不過,你使盡解數攀上了關係又怎麽樣,照樣上不得台麵!那位都回國這麽久了,也不見他帶你出來見見市麵,就算是養隻貓養條狗,閑著的時候,也該牽出來遛個彎兒吧!”


    孟荇文一番話說得陰陽怪氣,透露出信息又太多,溫鯉幾乎怔住。


    陳家?哪個陳家?


    陳鶴征麽……


    可是,孟荇文糾纏她的時候,她與陳鶴征已經分手多年,音訊斷絕,陳鶴征怎麽會出麵幫她呢。她一直以為是葉清時,難道……


    溫鯉猶豫著到底帶該不該追問下去,一旁的樓梯上再次傳來腳步聲。


    聽聲音人數還不少,有人邊走邊說笑:“陳鶴征,這間店是有龍肝還是有鳳髓啊?讓你在一直惦記,剛回國就馬上跑過來,還是從市郊專程過來!大老遠的,也不嫌折騰,我瞧著環境很一般嘛!”


    一個略顯冷淡聲音接了一句:“不想吃就走人,蹭飯還那麽多話!”


    聽見那道聲音和那個名字,溫鯉和孟荇文齊齊一愣,幾乎同時轉過頭。


    休息區沒有窗,亮著幾盞半人高的庭院燈,光影幽幽投下,在樓梯附近形成一個暗角。


    有人拾級而上,腳步很穩,挺拔頎長的影子投映下來,破開沉黯的光。


    溫鯉覺得心跳像是加了倍速,一下快過一下,咚咚作響,而時間卻像設定了延遲,一秒慢似一年。


    既矛盾,又迫切。


    讓人恍惚。


    陳鶴征身量高,腿長,儀態極好。他不喜歡改變發色,一直是純正的黑,下顎弧線很利,偏清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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