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鶴征對這些一向不敏感,他隻是安靜地站著,也不知是在看球場上奔跑的少年,還是遠處起飛的鴿群。


    莫名的孤寂感,好似在回憶著什麽。


    看見那道背影的瞬間,溫鯉後頸一僵,心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陳鶴征為什麽會在這裏”,而是“他已經出院了麽,身體徹底康複了麽”。


    思緒太亂,溫鯉怔愣在原地。直到她身後的女孩子再度出聲,又叫了一遍陳鶴征的名字。


    聞聲,陳鶴征轉頭,視線移動著,逐漸向溫鯉所處的位置靠近。


    說不清是緊張,還是無措,溫鯉下意識地想要躲開,躲到他看不見的地方。慌亂之下,她匆忙轉身,卻和身後那個迎著陳鶴征走過來的女孩子撞在一起。


    這一下撞得挺重,兩個人同時摔倒。大概是擦破了皮,小腿和膝蓋都疼得厲害,溫鯉一時站不起來,不等她緩過神,眼前閃過一雙修長的腿。


    溫鯉掌心撐著地麵,視線略低,先瞄到男人的腿,再往上,是腰身和肩膀。


    陽光濃烈,明晃晃地落在眼中,溫鯉沒能看清他的臉上的神情,隻清晰地,眼睜睜地,看著陳鶴征從她麵前走過去,走到另外一個女生麵前。


    他停下腳步,朝女孩子伸出手,修長的指間有微光,似一陣霧,細小的顆粒在其中浮沉。


    眼前的世界像失了背景音的老電影。


    畫質暗沉而破敗。


    溫鯉聽不見其他,隻能聽見陳鶴征一個人的聲音。


    他嗓音平平淡淡,問那個女孩子:“能站起來嗎?”


    女生愣了一下,臉色迅速變紅,也不知是疼的,還是被陳鶴征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燙到了。


    她握住陳鶴征遞過來的手,試圖借力站起來,動作進行到一半,身子忽然一歪,又險些摔回去,在陳鶴征的手臂上扶了一把,才勉強站穩。


    “腳腕好像扭到了,”女生穿著高跟鞋,單腳點地,歪歪扭扭地站不穩,表情痛苦地說,“很疼,使不上力。”


    陳鶴征蹙了蹙眉。


    那兩人一拉一站的功夫,溫鯉已經被路過的好心人扶了起來。


    她垂下視線去擦拭裙子上沾到的灰,不去看那兩人的動作,卻無法捂住耳朵,不去聽周遭竊竊地議論——


    “那個女生就是伍洇洇吧,曆史係研二學姐,號稱文院的‘鎮院之寶’,出了名的漂亮。”


    “扶她的人是她男朋友嗎?好帥啊!挺般配的嘛!”


    “你看他的衣服和表,都是大牌,死貴死貴的那種!”


    ……


    那些字句,聲聲入耳。


    鼻尖澀得發酸,幾乎要哭出來,溫鯉本該向伍洇洇道歉,說對不起,我撞到了你。


    可是,她性格裏的那份逃避突然跑出來,怕自己一開口就泄露出濕潤的哭腔,隻能垂下眼眸,像隻沒出息的鴕鳥。


    方才扶過溫鯉的一個圓臉女生看出溫鯉臉色不好,關切地問:“你沒事吧?有沒有摔傷?”


    溫鯉搖了搖頭,說:“謝謝你啊,我沒事。”


    話音落地的刹那,周圍響起幾聲驚呼。


    溫鯉轉頭,剛好看見陳鶴征將伍洇洇橫抱起來的畫麵。


    鼻酸的感覺愈發強烈,心髒仿佛漏了個洞,有什麽東西在飛快流失。


    “我送你去醫院,”陳鶴征臉上沒什麽表情,對伍洇洇說,“如果是骨裂就麻煩了。”


    眾目睽睽,伍洇洇不好意思直接環抱住陳鶴征的脖子,隻是搭著他的肩膀。


    即便如此,在外人看來,那也是一個算得上親密的動作。


    不合時宜的,溫鯉響起《有霧》中的那句歌詞——


    “你說不必了,道不同就此作別。”


    第14章


    陳鶴征抱著腳踝扭傷的伍洇洇,準備離開。


    溫鯉不知從哪找來了勇氣,忽然開口:“等一下。”


    陳鶴征身形一頓,卻沒有轉頭,背對溫鯉。


    角度的關係,伍洇洇的視線越過陳鶴征的肩膀,剛好落在溫鯉身上。


    伍洇洇梳著兩股甜酷感的拳擊辮,皮膚很白,打量溫鯉時的目光也是清澈的,有種不諳世事的味道。


    “是我不小心撞到人了,責任在我,”溫鯉說,“醫藥費,我會賠的。”


    話音落下,沒人搭茬,周遭一時靜寂無聲。


    溫鯉握緊微微汗濕的手指,說下去,“留個聯係方式給我吧。”


    伍洇洇不缺這點醫藥費,正要開口,餘光瞄到陳鶴征的表情,她一怔。


    她居然在陳鶴征緊皺的眉頭裏讀出了心疼,還有不忍。


    他是在心疼誰?又是在為誰隱忍?


    伍洇洇的爸爸叫伍紹清,知名鋼琴演奏家,也是陳鶴征的忘年交。伍洇洇第一次見到陳鶴征,是在三年前,德國斯圖加特,她爸爸新購置的小莊園裏。


    天生反骨的年輕男人,身段挺拔,眼神又深又烈,有做浪蕩子的資本,卻不抽煙,不酗酒,也不跟女孩子玩曖昧。


    伍洇洇對他印象很深,存了接近心思,故意帶陳鶴征去泡夜店,酒精和光影之下,總會發生點故事。


    那家夜店在當地的華人圈裏很出名,去的大多是留學生,年輕的男男女女。陳鶴征一杯酒都沒喝完,酒保就用小托盤送來幾張小卡片,上麵用唇釉淩亂地塗抹出聯係方式。


    四周充斥著震耳的電音,頻閃燈快速切換,光怪陸離的世界。


    一起來玩的同班壞笑著讓陳鶴征從托盤裏隨便挑一個,約過來坐坐,找樂子麽。


    陳鶴征沒說話,奪過同班咬在嘴上的煙,按進手邊的杯子裏,起身的同時推開了酒保遞來的托盤。


    同伴嚷嚷著讓他留下來多玩一會兒,陳鶴征頭都不回地擺了擺手,他說困了,回家睡覺。


    形形色色的年輕男女高舉著手臂瘋狂搖擺,陳鶴征越過那些,往夜店出口的方向走。


    他越是不近人情,越顯得勾人,耀眼,容易吸引女孩子的目光,也容易引來飛蛾撲火。


    伍洇洇站在原地,一直看著他,看了很久。


    這樣一個人,野性、桀驁、涼薄而冷漠,卻出奇得幹淨。


    很難不對他動心,更難的是,不去試圖得到他。


    仿佛有什麽情緒在伍洇洇心底被點燃,轉瞬之間焚遍曠野。


    伍洇洇一麵回憶起這段往事,一麵注意著陳鶴征此刻的表情。


    他背對著那個女孩子,神情不是慣有的冷漠,而是壓抑,像在竭力克製著什麽。


    這兩個人是認識的,伍洇洇萬分篤定地想,而且關係不一般。


    不一般的關係,又是什麽關係呢?


    不等伍洇洇想出頭緒,陳鶴征聲音很淡地說:“歉意我收下,醫藥費就不必了。”


    不必了。


    “你說不必了,道不同就此作別。”


    多應景的一句歌詞。


    溫鯉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已經這樣明確地拒絕了,她還能說什麽呢。


    陳鶴征再未停留,抱著伍洇洇離開球場,看方向,是往停車的地方走。


    直到兩人走遠,連背影都看不見,溫鯉才踉蹌了一下。她在看台的椅子上坐下,折起長及腳踝的裙擺,露出被遮擋住的膝蓋和小腿。


    有個散步的女生在這時走到溫鯉身邊,驚呼:“天,你是摔跟頭了嗎?”


    小腿和膝蓋都破了皮,嚴重的地方有些滲血。


    溫鯉一麵拿出手機打給傅染寧,一麵對那個女生解釋:“沒留神,被絆了一下。”


    “我送你去醫務室吧,”女生將拎在手裏的小挎包背在肩上,“傷口挺大的,得上點藥,不然容易感染。”


    傅染寧的電話無人接聽,自動掛斷了。


    溫鯉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女生說:“給你添麻煩了。我本來想叫我朋友,但是她在上課,走不開。”


    “幫個忙而已,”女生揮了下手,“沒什麽麻煩的。”


    醫務室的位置有點偏,溫鯉進去時,有個女生正躺在病床上掛水。


    溫鯉對送她來的女生道過謝,女生說了句不客氣就離開了。


    校醫看了眼溫鯉的傷口,轉身打開藥櫃拿消毒水,溫鯉坐在病床上,聽見掛水的女生跟陪診的同伴聊天,“那個‘好想和陳鶴征談戀愛’的陳年老帖怎麽又被頂上來了?”


    女生單手拿著手機,拇指點擊屏幕快速滑了幾下,突然從病床上坐起來,一臉激動地撞了撞同伴的肩膀,“我天,陳鶴征今天回校了,去了靜園球場,還公主抱了一個腳踝扭傷的女生去醫院!偶像劇竟在我身邊,就是情節有點土!”


    兩個女生圍在一起輕聲討論,校醫端著醫用托盤走了過來,對溫鯉說:“傷口沾了灰,得用生理鹽水洗一洗,有點疼,你忍忍。”


    溫鯉天生冷白皮,曬不黑似的,此刻她雙唇泛白,有種脆弱的易碎感,表情卻倔強,說:“我不怕疼。”


    校醫帶著口罩,看不清五官,從發型和內搭的襯衫來看,是個氣質不錯的年輕男人。


    聞言,校醫彎了彎眼睛,像是笑了一下。


    冰涼的液體碰到傷口,與此同時,溫鯉聽見旁邊兩個女孩子的聊天聲:


    “扭傷腳踝被抱走的居然是文院的伍洇洇,大美女哎!論壇上都在猜陳鶴征和伍洇洇會不會是男女朋友,這群吃瓜上癮的家夥居然還搞了個投票!”


    “我聽說陳鶴征在桐大讀書時有個初戀,談得可高調了,恨不得把人寵上天。”


    “初戀就是小孩子的家家酒,鬧著玩罷了。早分晚分,早晚得分,躲不開的bad end。”


    “我也更看好陳鶴征和伍洇洇這一對,多般配啊,你把投票貼的鏈接給我,我去看看。”


    ……


    痛感驟然尖銳,卻不是從腿上傳來的,而是心口,那個心髒跳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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