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這一日, 傅允就該動身去西北邊境了。衛鶯一整天都神思恍惚。


    “鶯鶯,怎麽了, 小心燙著手, 還是為夫來吧。”他瞧見衛鶯把滾燙的酒水倒入杯中,已經溢出來了還不自知,便伸手接過放在一邊, 又握住她濡濕的手指,輕擦了擦, 許是她肌膚太嬌嫩,已經被燙的微微泛紅。


    不知怎的, 衛鶯想起往日去宮裏奉茶時,被淩煙公主刁難, 茶水燙紅手指,他把她的手指含進嘴裏咀嚼的畫麵。一陣羞恥湧上心頭, 她頓時想把手指往回抽。


    “鶯鶯, 別動,都燙紅了。”


    他果然低下頭,含住她的手指, 又抬眸看向她,把她羞怯想往後退的細微動作都收入了眼底。眸光流露出異樣的柔情, 嘴裏的動作又輕又柔,像在對待一件最珍貴的寶貝。


    良久,他的唇瓣才離開她的手指,卻仍有依依不舍之意。此時的他,紅唇洇濕, 細長上挑的風眼泛著盈盈水色, 是情動的模樣。


    衛鶯似想到了什麽, 眼波流轉向旁的地方,微側著頭,兩隻手臂攀上傅允肩頭,在他耳畔嗬氣如蘭。


    “夫君,鶯鶯好冷。你能抱抱鶯鶯嘛?”


    她的嗓音本就軟糯,刻意撒個嬌,便透著能讓人骨頭酥掉的魅意來。


    她猶豫了太久,這是最後一晚,她必須拿出破釜沉舟的決心來。這樣想著,她眼神微微一凜。


    傅允對衛鶯從來都沒有防備,她這樣對他主動,勾起了他心底最深處的念,回應她的,隻能是他瘋狂的索吻與掠奪。


    衛鶯強忍著身體的疼與心底的抗拒,巧笑著舉起酒杯,端到他麵前,自己先啜了一口,杯口留下胭脂的紅,柔柔道,“夫君,喝酒。”


    傅允本來不喜喝酒,可這被鶯鶯染指過的酒水,卻仿佛瓊漿玉露一般,對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也不管現在的鶯鶯有多反常,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流下來的酒水,順著他光潔的下頜流進了他素白的裏衣裏,沾濕了一大片。


    屋外夜雪紛飛,北風呼嘯,窗欞上掛的紅燈籠搖曳作響。


    屋內一室旖旎,溫暖如春。


    青衣散亂一地,被淋漓的汗水打濕。


    酒水裏加了能讓人昏睡一整晚的藥物,衛鶯喝的不多,頭微微有些昏沉。


    而傅允已經在地上沉沉睡了過去,衛鶯推了他幾下都沒反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到床上,又蓋上被子。


    原來他這麽重啊。衛鶯在心裏腹誹。


    書房裏有個暗格,她前天瞧見他打開過,他在她麵前從不藏著掖著,倒是給了衛鶯機會。


    她貓著步子走過去,輕輕推開暗格,裏麵赫然出現了一道門。身後傳來細微的響動,衛鶯嚇得立馬轉過身去看,還好沒醒,應該是他睡夢中的呻/吟。推開這道門,是長長的甬道,甬道盡頭,便是一間存放著黃金鎧甲的石屋。


    這鎧甲之所以刀槍不入,是內有乾坤。衛鶯顫著手把鎧甲裏麵的暗扣擰了下來,裏麵頓時湧出許多黃金碎屑,她用手把碎屑處理幹淨,便轉身往回走。做完這一切,她心跳如鼓。暗扣沒了,這黃金鎧甲就連尋常士兵穿的鎧甲都不如。


    床上,傅允感覺自己的身子很沉重,想睜眼睜不開,可他的意識是清醒的。這種感覺和從前被人下了藥的感覺很像。他頓時明白過來,是鶯鶯給他喂的酒水裏加了東西。


    他聽到了衛鶯走動發出的響動,還有暗格打開的聲響。


    淚水模糊了他緊閉的雙眼,黑暗中,他淚流滿麵。


    他早就跟她說過,自己這條命都是她的,她想要,隨時都能拿去。


    鶯鶯,你何必要多此一舉?


    衛鶯從暗室裏走出來,覷向床上的人,他依然熟睡,小心翼翼的上床,躺在他身邊,沉沉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審核嶽晶晶你看清楚,你標的就是個喝酒的過程


    第65章 未歸


    蟹殼青的天, 烏泱泱下著冰冷的雨雪,叫人心裏也無端浸上一層寒意。


    傅允一整夜都處在半夢半醒之中, 頭痛欲裂。夢裏他孤身一人, 鶯鶯在遠處甜甜笑著,杏眸都彎成一道月牙,可她的笑並不對著自己, 她身旁另有一人,笑的春風得意, 他頭上戴著屬於帝王的玉冠,目光觸及傅允, 笑意轉為冰冷的獰笑。傅允渾身是血,想爬過去觸碰她, 不能夠,他根本動彈不得, 也說不出話, 嘴巴長得老大,卻始終發不出聲音。生命在他體內一點點流逝,他並不在乎, 心裏的空才叫他發瘋。原來她隻有看著元昊,眼神才是有溫度的。從前對著他, 不過是虛與委蛇。


    他掙紮著從夢中醒來,低頭便見鶯鶯恬靜的睡在自己懷裏,小手習慣性擱在他腰間,感覺到他的動彈,皺眉嚶/嚀了聲, 似乎有些不快。他這才感覺踏實, 心裏某處軟的不行, 摟緊了她,輕吻了吻她的眉眼,低垂的目光有貪戀之色。時候到底不早了,他該動身了。傅允輕手輕腳的下床,唯恐弄醒了她。他沒有進暗室,穿戴整齊後,吩咐了蕊心幾句,便和宋軒一道離開了。


    衛鶯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雪並未停,外麵已是一片瑩白的琉璃世界。先前傅允的位置已經冷透,唯餘淡淡的沉香味,讓她感覺恍然。他這一去,不知多久才會再見。抑或,再也不見。她坐在床上,雙臂保住兩腿,把頭深深的埋了進去。


    ……


    她聽他說過,若是順利,一個月就該班師回朝。


    可是,一個月,他沒回來。


    兩個月,他沒回來。


    三個月,他還是沒回來。


    如此,存活的希望便很渺茫了。也或許他還活著,隻是回不來。元昊派了一隊兵馬去西北邊境尋人,無功而返。聖上極是惋惜,大楚少了個棟梁之材,是國之不幸。


    接下來,皇宮裏緊鑼密鼓的籌備著一樁婚事。前攝政王妃與太子元昊的婚事。衛柔仍是正妃的位分,這段時日,為除掉傅允,她出力頗多,也得了元昊的一些寵愛,皇後也極喜歡這個兒媳婦。而衛鶯,是以側妃的名義嫁過去,不過元昊已經暗中許給了她皇後之位,一時的名分並不重要。


    可她終日都有些木木的,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蕊心猜不透她的想法,隻是替王爺難過。人人都說王爺已經死了,即便如此,那也是屍骨未寒,小姐怎麽能這麽快就改嫁。王爺對小姐有十分真心,小姐對王爺能有幾分真,就難說了。且宋軒也下落不明,她實在提不起興致為小姐打點。好在這是皇家婚事,每日都有尚官過來教導小姐宮裏麵的規矩。


    蕊心正扶著衛鶯在園中散步,衛鶯腳步突然頓了下,胸口悶得緊,頭還有些發昏,幸好蕊心就在旁邊,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她才不至跌倒。


    “小姐,你沒事吧?”蕊心擔憂的問道。衛鶯強笑著搖了搖頭,表示無礙。


    蕊心到底事不放心,用過晚膳後,便請了李修竹來給小姐瞧。李修竹自然也聽說王妃要改嫁太子的消息,麵色猶豫的說出衛鶯已懷孕三月的事實。


    她目色震駭,懷孕三月,那不正好就是三個月前瘋狂纏綿的那幾夜?他拉她沉淪,求她給他生一個孩子。果然被他言中了,她已經三個月沒來月事。可她馬上就要大婚,怎麽能在這節骨眼上懷上他的孩子!


    衛鶯思慮良久,眼淚滑落下來也未察覺,顫著嗓音問,“李太醫,這孩子,能打掉嗎?”


    李修竹聽了,忙不迭跪在地上,萬分為難的答道,“王妃娘娘,您要三思啊。王爺他生死未明,這或許是他在世間留下的唯一骨血。更何況,懷孕三月,腹內的孩子已經成人形了。他是個活生生的人啊,王妃!”


    本來為人臣者,不該勸諫這麽多,上位者吩咐什麽,去做便是了。可醫者仁心,李修竹實在難以言聽計從,他真的下不去手去開那種藥。


    衛鶯垂下目光,摸了摸小腹處,的確有些鼓起來了,想到裏麵有一個活生生的小人,是她和他的孩子,容色終於鬆動些許,泛起了母性的溫柔。她的確不該那麽殘忍,他/她還沒出生,沒見過世間大好的風景,就要這樣胎死腹中嗎?


    不,不能夠。不管她愛不愛他,孩子是無辜的,不該遭受這樣的苦難。


    “李太醫,本宮想好了,不會打掉孩子。不過,今日之事,你若是膽敢往外透露一個字,那便是這條命不想要了,你懂本宮的意思嗎?”衛鶯斂容端坐,語氣不善,有威脅之意。她懷孕的事,元昊哥哥一定不能知曉!隻要等到大婚之後,生米煮成熟飯,一切就好辦了。


    第66章 大婚


    衛鶯決心保下這個孩子後, 便事事小心起來。安胎藥一碗碗的喝下去,走動時也習慣性的護著肚子, 三個月的身子外人還瞧不太出來, 連她自己也沒察覺,幸好蕊心細心,否則若是磕著碰著哪兒, 她沒地兒哭去。


    李修竹這幾日每天都來,他素日和傅允交好, 對傅允的遺腹子極為重視,他告訴衛鶯, 隻要安然過了頭幾個月,胎像便穩了, 斷不會出什麽差錯。


    有泠然的風吹進來,衛鶯覺得瑟瑟, 喚蕊心關了窗牖。


    她的手放在腹部, 輕柔的撫摩,神色溫柔地哼起了歌,斜倚在貴妃榻上的姿勢, 慵懶又閑適。蕊心暗自放下心來,王爺走後的幾個月, 小姐總是呆呆的,她絞盡腦汁逗她開心,她臉上也沒個笑模樣,可李太醫診出小姐有孕,她眼裏仿佛又有了光似的, 日子又有了盼頭。


    蕊心不大懂自家小姐, 她總嫌王爺這不好, 那不好,一說起太子殿下,便像是被蒙蔽了雙眼,覺得他什麽都好。其實小姐真有那麽喜歡太子殿下嗎?也不盡然。年少時的喜歡,沒能滿足,就化作了執念,連自己的心逐漸偏向王爺也不省得。可感情的事,她一個局外人雖看的清楚,也不能去勸,否則越勸越偏執,隻有真正經曆過了,才會明白自己的心。


    小廚房裏彌漫著坐胎藥的藥味,如意對這種味道很熟悉,春風樓裏的姊妹多的是喝避子藥的,也有喜歡上恩客,情願喝這種極苦的坐胎藥,把孩子生下來的。她一直匍匐在暗處觀察著衛鶯的一舉一動,王爺那般厲害的人,哪會像外頭傳的那麽輕易就死掉?如意始終不願意相信,心頭執念未消,憑著對衛鶯的妒忌熬過了一整個隆冬。


    她果然有孕。


    心頭嫉恨難言。


    外頭已是陽春三月,雖殘留著料峭,陽光卻照不到她陰暗的心底去。她不能讓衛鶯平安誕下這個孩子。可她也不會蠢到在坐胎藥上動手腳。眼裏閃過一道精光,如意悄然退了出去,走出了攝政王府。太子殿下不介意衛鶯和王爺的那一段,未必不介意她肚子裏的孩子,流著仇人的骨血,永遠是一把懸在頭上的利刃,怎會寬宏大量不除掉?


    三月中旬,草長鶯飛,鳥雀在枝頭啁啾,春寒褪去,溫暖的陽光普照大地。宮裏的喜娘早早的便來了王府,為衛鶯梳紅妝,著喜服。花鈿金釵,雲鬢衣香,通身的富貴襯得衛鶯人比花嬌。她本就生的極美,稍微打扮一番,愈加美的叫人挪不開眼。喜娘在宮裏侍奉了大半輩子,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也看得老來心動。


    上了花轎,外頭人聲鼎沸,鑼鼓喧天,衛鶯對這樣的場景並不陌生。透過紅彤彤的蓋頭往外看,攝政王府裏極是冷清,下人們臉上也無喜色,竊竊私語,似乎是在替自家王爺不值。整個王府籠罩在一片陰慘慘的紅裏,叫人心裏滯悶。她不欲再看,別過了頭。身後的一草一木也隨之遠去了。


    嫁給傅允的幾個月,疼過,笑過,竟像輾轉過了半生,硬生生抽離出來,就仿佛記憶被剝離一塊,有些空的發慌。


    沉下心,衛鶯有些惱恨自己。這不就是她苦苦求來的麽?她為什麽不開心?嘴巴往上揚,揚起的卻是一個僵硬又勉強的弧度。


    還好,她不是一個人。手輕輕放置在小腹,肚子裏還有個小東西,不離不棄的陪著她。


    倏地,小腹處似乎動了一下,是小腳丫的形狀,小家夥在蹬她,不疼,是一種奇異的感覺,叫她眼裏有東西洶湧而出。


    她流淚了。這是初為人母的眼淚,滾燙而熾熱。


    寶寶,娘親對不起你,還想過不讓你來到這世上。現在不會了,就是舍棄掉娘親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好你。你會原諒娘親的,對不對?


    第67章 大婚(二)


    進了宣德門, 便是高聳的宮牆和金磚鋪就的禦道,天也變作細細的一線, 日光溫暖刺眼, 照在琉璃瓦上卻仿佛凝著一層寒意。


    衛鶯不是第一次進宮,這次是不同了,也許過了今日, 再也沒有能走出去的一日。


    東宮的碧瓦飛甍,在高大粗壯的古柏掩映下, 生出清幽肅穆之感,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殿前站著一人, 著絳紅色金線滾邊喜服,頭發以白玉簪子簡單束起, 通身溫潤如玉氣度,見她下來, 桃花眼裏漾起淺淺笑意, 走過來牽住她的手,拉她往殿裏走。衛鶯微微側頭看他,隻覺這笑裏像是藏著什麽東西, 待要細瞧,卻又轉瞬消失不見。


    而他的手, 也像是失了溫度,無端讓她覺得冷。


    畢竟不是迎娶正妻,隻是殿內布置得堂皇些,並未宴請賓客。沒有人前的虛與委蛇,直接就是坦誠相對, 手心裏緊張到滲出了汗。不知一會能不能瞞過他。李修竹說, 頭幾個月是不能行房事的, 隻有等胎像完全穩了才行,不過也不能過度。


    “鶯鶯妹妹,本宮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今日你暫且委屈些,日後,你就是大楚的國母,朕的皇後!”他極興奮的道,傅允除了,父皇的身子近來每況愈下,母後在他的飲食裏做了手腳,他很快就能做皇帝了,就算立衛鶯為後,會有言官彈劾阻撓,左右他不再是畏首畏尾的太子,有什麽大礙!


    可揭開她的紅蓋頭,伸手觸碰她如玉般美好的臉頰,她卻像是被燙到似的,不著痕跡的往後躲,小臉上的笑也有些勉強。


    “怎麽,你不高興麽?”


    他眼中得意沉寂下來,沉鬱的道,帶著探究的意味。


    如意已經把衛鶯有孕的消息告知了他,他本來想聽她親口說的,誰承想她卻一意隱瞞了他,若不是在攝政王府裏早早布置了暗線,恐怕他喜當爹了也不自知。隻要借個早產的由頭,便能誕下最尊貴的皇子,他已許她皇後之位,衛柔又不能生育,嫡長子繼承皇位,元氏幾百年的基業便作了他人嫁衣,成了傅家天下了。


    衛鶯強笑著搖頭,高興,她怎會不高興?元昊哥哥是她少時便喜歡的人,喜歡了那麽多年,如今才真正嫁與他。隻是,她初初有孕,要怎麽才能搪塞過去……衛鶯腦子一團亂麻。


    “既然高興,那便與本宮做男女之間最盡興的事,可好?”


    即便對她失望,可褪下她的衣衫,他還是感覺到久違的情熱,這是在衛柔身上沒有過的。


    他的手在她身上遊弋,衛鶯本想以冷淡擊退他,可他不覺掃興,甚至有一探究竟的勢頭。


    “不,不要!”


    想到腹中的胎兒,為母則剛,冒著會遭值他厭惡的風險,她以抵禦的姿態推開了他。明明深愛他,可他的觸碰卻屢屢叫她不適。衛鶯不明白這是為何。


    男女之事,講究的是你情我願。元昊自然是不會強迫她的。這不過是他的試探。試探的結果叫他心寒,她果然想留下傅允的孽種!


    眼中情熱散去,轉為一片冰寒之色。


    他拊了拊掌,殿外便進來一人,赫然是如意,她跪在地上,碗中端著一碗黑糊糊的東西,滋滋冒著熱氣,抬頭看向衛鶯,嘴角勾出怨毒的笑意來,“娘娘,該喝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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