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笑眯眯地拈訣給鍋爐又添了一把柴火,又將桌椅碗筷都擺好,擺在院裏那棵蒼虯梅樹下,就要去叫周雲辜出來用午膳。


    周雲辜上午靜靜坐在一邊看她玩了一會兒雪後就又進了屋。


    屋內燃了暖爐,門窗閉著,短暫隔絕了室外的冬日寒意。


    周雲辜一掃先前的輕鬆神情,瞧著神色莫辨。


    他手上捏著一張薄薄的信箋,不是早間收到的家書又是什麽。


    家書偏偏在這個時候送到他手裏,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將他沉屙痊愈的消息不脛而走。


    他將疊起的紙張抖開,簡單掃了一眼,其上內容無非是什麽“聽聞你病疾有所好轉,是否身上的煞已除盡,不如早日歸家”“年歲漸長,也該成家,如今人既無礙便該回來聽從長輩安排”雲雲,還催促他不如今年的年節就回京,聽說他現在人在容城,往北啟程去往西京也不過數十日路程,此時動身還來得及。


    他麵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一眼掃過信箋後,就拿到一旁燃著的蠟燭上點著了,靜靜看著寫滿墨字的薄薄紙張熔為灰燼。


    隔著一扇門,有冬日凜風從門縫掃進屋內,被一室暖意盡數吞沒,帶進來的炊煙香氣卻並未隨著冷意一道消散,反而愈演愈烈,飄至鼻尖。


    伴隨著屋外響起的清糯嗓音,問他是否要出來用膳。


    周雲辜未曾應聲,隻收了手頭的事物,拈盡指尖的塵灰,就仿佛將那些無用的煩心事都拋至身側,隻需走出這一道門,就能迎接屬於他的冬日暖陽。


    第63章


    族中長輩一封家書送到周雲辜手上, 催促他回京過年節,背後的意思應當是希望他回歸周家。


    周雲辜思量了半日,並未著急作出答複。


    他幼時初患重疾, 無醫可治, 無論多麽有能耐的大夫都搖著頭說他難活到成年;隨後又是“克”死一雙生身父母, 請來的高僧不過籠統說他是所謂天煞孤星之命, 族人便將他遠遠送離了京城。


    他說不上有什麽怨憤,不過命數如此而已,卻也覺得自己同他們之間的血緣牽絆算是一刀兩斷。


    縱使後來仍有些來往, 不過是惠及彼此的客套往來罷了。


    他自問不曾虧欠, 也從不認為他人虧欠過自己。


    他隻是短短一生都不曾明白過那些所謂人生在世就無法避免的種種牽絆,就好像, 他本該孑然一人, 了卻短暫餘生。


    而杳杳的到來,則像是一個意外。


    不過半年的相處,卻讓他隻要想起有這樣一個人, 就覺得心間滾燙。


    世間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呢。


    不, 她甚至不是這庸碌凡塵中人,而是自遙遠雲端而來的仙。


    在遇到她之前,提起神話傳說,他不過一笑置之;說不上篤信, 也說不上懷疑, 他隻覺得那是全然與他無關的天外之物。


    但命運就是這般神奇, 引她來到他眼前。


    此前他從未花費半寸光陰去想象高高在上的神仙是什麽模樣, 但若是他有過任何與之相關的描繪, 想必與真實的她也是毫不相同的。


    她意外跌入院子,不見慌亂, 隻笑意盈盈同他打起招呼,說要替他算卦;她迢迢奔赴,揣著珍奇的仙草,趕到命懸一線的他的麵前,說,她替他改命;她在水下,握住他的手,睜著那雙漂亮又明朗的眼睛,用柔軟唇瓣貼上他。


    與她相關的全部記憶都是那麽鮮明而清晰,甚至無需他去費力回想,就那樣自然地映在他的腦海裏。


    眼前的燭火晦暗不明,快要燃盡了去。


    他重新點了一支,火苗兒便繼續跳動著,如同他跳動的心。


    他想要見她。


    結論一經得出便已塵埃落定。


    對,他想要見她,想要心中有她,眼前是她。


    這樣的認知讓他不過恍惚了一瞬,就化作他眉眼之間的柔柔笑意。


    他其實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是陌生。但那又如何?


    一扇窗將冬夜的寒意阻擋在外。


    周雲辜走至窗前,伸手想要推開窗去將月色迎進屋內,卻聽見院內似有輕聲交談的人語聲。


    其中一道聲音柔軟清糯,尾音像一把小勾子,帶點兒甜。


    他聽不清那道聲音在說些什麽,但他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


    他隻微頓,隨即推開了窗。


    ……


    折騰了一整個白日,又是玩雪又是煮火鍋,下午還央求著周雲辜同她一道溫了些酒二人對著飲了,杳杳精神仍舊很好。


    冬日裏的人間是真冷呀,縱使杳杳神仙之軀,並不怕寒涼,卻也能感受到那撲麵而來的凜冬氣息,夾雜在風中,又掛在衣衫上。


    但冬日裏的人間也真暖和呀——屋內燃起熱乎乎的暖爐,溫酒下肚更是妥帖到心底,就連姑娘家偏愛的衣衫也是鮮豔色澤,帶著所謂的“年味兒”,就將寒冷盡數驅趕了。


    杳杳對著燭火發了片刻的呆,就頗有些百無聊賴。


    萬千年的漫長歲月她都度過了,又何曾這樣耐不住性子過?這讓她反應過來之後,有些許的怔然。


    就好像有人一直陪著自己,而熟悉了那份妥帖又溫柔的陪伴後,便再也難以忍受孤單。


    杳杳難得失笑,笑自己變得敏感多思。


    屋門被人輕輕叩響三聲,兩輕一重,幹脆利落。


    杳杳頓時亮了眼睛。


    她立時起了身,連坐久了有些皺掉的裙擺都懶得去理會,隻一心想要開門,去見到門外的來人。


    她將門打開,眼中卻在看見來人時,浮現了一絲真情實感的訝異和疑惑神情。


    屋外是墨染的夜色,被一縷月光點綴,鋪灑在滿院的落雪上,像是深黑的畫卷上點染了半邊白。


    而來人一頭飛揚的紅發,如同烈烈燃燒的熾焰,一張臉上五官卻沒什麽幹勁似地耷拉著,就是一副懶洋洋的臉色。


    杳杳微訝地張了張嘴。


    “怎麽是你啊?”


    玄熾摸了摸鼻子。


    “有事找你。”


    杳杳狐疑地瞧了他一眼。


    玄熾無視她的懷疑目光,望了一眼屋內。


    “天寒地凍的,不請我進屋裏說?”


    “少來,你我都不怕冷。”杳杳翻了個白眼兒,又指了指午時用來吃火鍋的院內桌椅,“去那邊坐下說吧。”


    兩人隨意落了座。


    杳杳有些好奇,率先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啊?”


    “司命告訴我的。”


    杳杳就了然了。


    司命嘛,借著職務之便查閱下人間的情況最是容易不過了,知道自己的所在也不奇怪。


    “找我有什麽事呀?”


    玄熾頓了頓,麵上神色有些微苦惱,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杳杳也不催促,隻將好奇目光投向他。


    她同玄熾交情也不算淺了,知道對方最是個憊懶的性子,至少自己認識他這麽久了,還從未見他為了什麽事情而著急找誰。


    玄熾呼了一口氣,開口道:


    “也不是我要找你,是司命找你,說是有要緊事兒。”


    未等到杳杳答話,他就趕緊又補充了一句:“別問我是啥要緊事,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叫你快點回神仙界一趟。”


    杳杳將他話裏意思在腦海裏捋了一遍,麵上狐疑神色更甚。


    她慢悠悠問他:“司命找我有事啊?”


    玄熾點了點頭,原本放在她身上的視線移開了一些,杳杳便覺得他有些心虛,提快了語速,將一連串的問句丟到他麵前。


    “他找我有事兒,他不下來?竟然勞動你來請我。給了什麽樣的好處才能請得動你啊?不要,我不回去,他這麽興師動眾的,自己又不敢來找我,肯定沒啥好事兒。”


    她說得義憤填膺又搖頭晃腦,卻還記著此時天色晚了,屋內許是有人在休息,因而並未大聲,反而輕聲細語的。


    玄熾便覺得,她去了人間這短短時日裏,性子竟是起了不少變化。


    她從前可不是如此細致的一個人。


    而且確實給她說準了去。


    司命為了托他下來請杳杳回去,將事情挑揀著說給他聽,隻說是她動了個凡人的命數,偏偏那凡人的命格有點特殊,陽壽是既定的,無論如何改命也延長不了壽命不說,她如此固執行事,自己還得受到不小的反噬。


    玄熾原本是懶得管這樣一樁事的,司命怎麽求也無用,才將這些同他說了。


    聽完後他便難得皺起了眉頭,又在司命的一番攛掇下,這才替他攬下了將杳杳勸回去的活計。


    依司命的意思,隻要將小祖宗勸回去,再費點心思將她攔上一攔,天上一天人間一年,都不用攔上一整天,隻要保證她再回凡人界時,那凡人已走盡了陽壽步入輪回,便萬事妥當了。


    而他其實還有一些私心。


    他知道她為了個凡人,很是動用了一些手段,聽說是對那凡人很上心的。


    他便也想看看那位凡人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


    這樣想著,他還是勉力將思維扯回眼前的難題上來。


    他真不是一位很會撒謊的仙,不像圓滑的司年輪,一天到晚滿嘴大大小小的胡話,轉頭又要用更多的心計去彌補前頭所做的隱瞞。


    他於是很冥思苦想了一陣,直想到杳杳無聊地打了個哈欠,要送客。


    “你要是沒啥事兒,就回去吧,真是辛苦你,替他白跑一陣。”


    說到這兒她眯起眼睛笑了笑,如往常一般親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一位語重心長的先輩般開口:“下次長個心眼哈,管他司年輪說啥,別當真就完事兒了。”


    他腦中靈光一閃,捉住她拍在自己肩頭還未來得及收回去的那隻手,神色嚴整地望著她道:“他說是關於那位凡人的命格的事,具體我也不清楚,隻說要你回去看看才知道。”


    杳杳聞言果然頓住了。


    “啊。”她的神色有些茫然,“是又出了什麽事嗎?不應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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