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顯得陰沉昏暗。


    墓園煙熏火燎,風一吹,灰燼揚起,將雨絲也一同吹亂,撲麵而來。


    人身上濕噠噠的,眼前也迷蒙,愈發讓人覺得低落。


    翟萱一身黑裙,同色細高跟鞋,妝容精致,在一群前來掃墓的人中,漂亮精致得十分矚目。除了一雙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其他地方,一點都看不出和旁邊的方別枝是親母女。


    她撐了一把長柄傘,伸手,拍拍方別枝後背,說:“枝枝,去和你外公說說話。”


    方別枝點頭,向前一步,步入雨幕中。


    小姨翟薇站得比母女倆要稍遠些,見狀,笑道:“咱們枝枝最喜歡外公了,對吧?也是,畢竟外公從小帶你,家裏那點底子都花在你身上了,是該盡盡孝道才對。”


    翟萱扭頭,覷她一眼,出聲警告:“翟薇,爸的墓前,少講這些有的沒的話。也不怕他晚上來找你。”


    翟薇冷嗤一聲。


    抱起手臂,無需準備,當即進入戰鬥狀態。


    說話像機關槍一樣,語速飛快。


    “我有什麽好怕的,他走的時候最惦記枝枝這個外孫女,我幫他照顧了孩子十幾年,作為小姨,作為女兒,能做的都做了。我問心無愧。倒是你,人活著的時候,你忙著照顧公公婆婆、照顧新家庭,把和前夫的孩子丟給他管,他人走了,再丟給我。等孩子年紀大了,來裝好媽媽了。你信不信,爸要是在天有靈,第一個就來罵你。”


    聽了這番話,翟萱眉毛高高揚起,“怎麽?你是嫌我給你的錢少了?當時不是你主動請纓嗎?這些年,我給枝枝的生活費,你敢說你都花到她身上了?”


    翟薇:“這是錢的問題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咄咄逼人,誰也不讓。


    方別枝早已習慣了這場麵。


    隻要碰上麵,這種陰陽怪氣,時不時都要來上幾回。


    她又往前半步,將兩人爭吵完全無視。


    指尖觸碰到墓碑。


    眼圈不自覺紅了一下。


    “外公……”


    方別枝心裏清楚,某種角度而言,小姨說得其實也沒錯。要不是心知理虧,按照翟萱這般強勢性子,絕對不可能和人鬥嘴鬥個有來有回,必須是完全碾壓之勢。


    翟萱和方別枝生父離婚時,翟萱仍年輕,一心要奔赴新生活,對於方別枝這個拖油瓶,自是不耐。


    從方別枝有記憶起,她便和外公一起生活。


    外公為人嚴肅,看不慣翟萱這種處事方法,待她說不上極好,但總歸是親外孫女,吃穿用度也不差。


    等外公離世,翟萱剛剛組建新家庭沒多久,被日常瑣事所困,沒有精力來照顧她。


    而方別枝的生父早已遠走他鄉,也另組家庭,不在渠江。


    翟萱思前想後,給翟薇出了高額生活費,讓方別枝跟著翟薇一家生活。


    偏偏,翟薇收了錢,又始終心懷疑慮,懷疑外公將手頭私房錢悄悄給了方別枝,時不時要在母女倆這裏刺探幾句,才弄成今日這幅緊張局麵。


    不多時。


    方別枝燒完紙,站起身。


    雨停了。


    後麵,兩姐妹的戰鬥也已經告一段落。


    翟萱走上來,虛虛攔了攔方別枝肩膀,“走吧,你叔叔定了包間,我們兩家人一起吃個飯。我再送你回學校。”


    這也是老傳統。


    每回見麵,流程基本都一樣。


    方別枝點點頭,垂下眼,沒有試圖反抗,“知道了。”


    ……


    翟萱新老公算是有點小錢,聚餐定在市中心一家融合菜館,連開一桌也要弄個包間。


    翟薇一家和翟萱一家悉數到場。


    配置都是爸爸媽媽帶著孩子。


    這般,讓方別枝坐在中間,格格不入,顯得很像個外人。


    她的社恐症再次發作,全程一言不發,悶頭吃飯。


    好不容易挨到結束午餐。


    終於,方別枝被刑滿釋放。


    她幾乎抑製不住雀躍心情,眨了眨眼,語調微微上揚,迫不及待地同翟萱說:“我自己打車回去好了,學校離這裏遠,繞一圈太麻煩了。”


    翟萱頓了頓,睨她,“這麽著急?一會兒有別的事?”


    方別枝:“沒有,但是弟弟不是要複習嘛,高考比較重要。我自己打車也行的。你們先回家吧。”


    翟萱和新丈夫有孩子,和翟薇的兒子年紀差不多,都是高中生。


    方別枝這話一出,翟萱果然受用,拉過自己兒子,數落他:“你看看你姐姐,人家為什麽能上渠江大學?就是因為知道時間寶貴的道理,高考得爭分奪秒,知道嗎?別整天磨磨蹭蹭,浪費時間。”


    “……”


    霎時間,方別枝尷尬到腳趾開始動工。


    她覺得,自己應該馬上能在地上摳出一座芭比夢想城堡。


    不過,幸好,也因為此,翟萱沒有強行要送她。想了想,先給她轉了一筆不小零花錢,又叫了輛車,將她送上車。


    翟萱:“到學校給媽媽發消息。”


    方別枝點頭,“好。”


    出租車揚長而去,將一切雞零狗碎的生活全數拋到身後。


    方別枝靠在椅背上,隻覺得一身輕鬆。


    一路駛回渠江大學。


    半途又開始下雨。


    方別枝走得急,把傘落在翟萱車上,忘了帶回來。


    出租車不能開進學校。


    她踟躕片刻,幹脆讓司機將車停到學校外麵的便利店門口,打算去買把傘再回去。


    這四月天裏,乍暖還寒的。哪怕隻是小雨,飄在人身上也覺得陰冷。要是一路淋回寢室,她這個怕冷體質,估計晚上就得發燒燒到起不來床。


    便利店沒什麽人。


    方別枝隨便挑了把長柄傘,走去結賬。


    路過日用品櫃台,她腳步一頓,想了想,又轉去拿了一盒板藍根衝劑。


    她拎著塑料袋,慢吞吞走出便利店。


    恰好,一陣風吹來。


    身體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真是倒黴的一天。


    方別枝長長歎了口氣,趕緊撐起傘,大步往學校大門方向走去。


    ……


    “遲漾?遲漾?看什麽呢?”


    奶茶店內,遲漾將目光從玻璃門外挪開,轉回跟前,再懶洋洋地“嗯”了一聲,“沒什麽。”


    這家店空間不大,桌子也小。


    他個子高,手長腳長,坐在其中,難免顯得局促。


    不過,遲漾就是有這種本事,能在一切地方都怡然自得。仿佛這簡單的小店,因為他身處於此,自然而然就會變得耀眼起來。


    卡桌對麵,張司修也跟著把目光收回。


    他喝了口奶茶,笑著調侃道:“就路過一個女生,也沒什麽特別的啊,怎麽就讓咱們遲漾小少爺挪不開眼了啊?總不能是在看雨吧?那人是你認識的人?”


    遲漾曲起指,指節輕輕叩了叩桌麵。


    動作十分散漫隨性。


    “不認識。”


    張司修:“那……”


    遲漾牽了牽唇角,桃花眼釀出笑意,“感覺挺像小狗的。路過就隨便看看。”


    方別枝的頭發應該是自然卷,但卷度並不大。


    淋了一點點雨之後,發尾和發根都會蜷縮起來,整個腦袋更顯得沒什麽造型。


    乍一看,像隻卷毛小狗狗,還是可憐巴巴的那種。


    蠻好玩的。


    張司修不解,“小狗?哪裏像?”


    遲漾:“看不出來就算了。”


    張司修笑了一聲,“搞不懂你的惡趣味。不說這些了,老板讓你提前進實驗組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遲漾今年大四,早已經成功本校保研。老教授從大二就一直盯著他,終於將他收歸門下,壓根等不到研一開學,就想把人抓去給實驗室做苦力。


    張司修和他同一屆,大一入學就認識,也保研了同個教授,成了同門。


    理所應當,成為上陣遊說的第一人,且義不容辭。


    沒想到,遲漾回絕得毫不留情:“不去。”


    張司修:“為什麽啊?你論文沒寫完?不能吧。”


    遲漾:“你管那麽多,反正不去。”


    他生性隨意散漫,又不是什麽醉心學術的學霸,能休息肯定要休息,享受校園生活,怎麽可能提前進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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