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煬翻來覆去看了又看,詳細倒是很詳細,但也太詳細了。


    紀煬問道:“是你問的,還是他們主動說的?”


    “回大人,那個韓家家主自己說的,小的也就記下來了。”


    主動說的?


    有些意思,還很有誠意。


    紀煬並不覺得他家會跟灌江府謀逆的人有牽連,看他們放棄家中基業也要離開,是生怕沾染上才是。


    但這事是真是假,還要查查看才是。


    紀煬思索片刻,幹脆直接給他們知州寫信,知州那邊的消息肯定更靈通,而且應該也不會拒絕他?


    不僅問了灌江府韓家的事,更問了逃出來的涼西州這幾家情況。


    雖說請知州幫忙,有些殺雞用牛刀的感覺,可知州這個羊毛不捋白不捋!


    汴京那邊倒是幫不上什麽忙,他那群好友們玩玩鬧鬧還行,這種事就歇菜了。


    紀煬繼續大筆一揮,直接謄寫勸學全篇,催催兄弟們好好讀書!


    估計他們收到信件會一臉懵吧?


    勸學?


    你是紀煬嗎?


    不過往下一翻,再看裏麵有個叫茉莉花的曲譜。


    沒錯,是你了。


    當然這信也不是隻給他們,還有一封是給幫他打理產業的王伯,讓他提前給茉莉香粉鋪路。


    六月底送上商船,基本在七月初五左右能到汴京,還能趕上七夕!那會香粉銷量隻會更高。


    這些事處理完,紀煬對流民的事心裏已經大概有數,繼續晾著他們,想安生過日子的,肯定會開始行動。


    還想搞些歪門邪道的,也會行動。


    實在不行,還能離開,紀煬可是不阻攔的。


    雖說扶江縣想要人口,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要。


    在等知州回信的時,紀煬又去運河處看了看,隻見勞工們赤裸上身,在河泥裏麵挖掘。


    隻等挖好之後,把常華縣跟這邊連接處鑿通,這運河就能成。


    其實那些遷徙過來的人,特別是那幾個大家族,基本都是衝著運河而來。


    潞州其他地方,有運河的地方,當地各個家族勢力盤綜複雜,他們不要進入。


    沒運河的地方,他們又看不上。


    所以扶江縣這個正在修運河,當地還沒有什麽大家族的縣城,自然成了他們目標。


    他們想趁著這裏剛剛興起的時候,利用自己手裏的錢財跟人脈見識,牢牢把控各項經濟命脈。


    到時候扶江縣就是他們的地方,而自己辛辛苦苦為當地普通百姓建造的東西,則成了他們撈金的東西。


    這也是紀煬不見他們的原因之一。


    高質量的浮客確實有好處,他們確實有見識,可以帶領百姓們致富。


    但如果隻是想讓自己致富,當此地百姓身上的人上人,那就不準了。


    想要來這把當地百姓抹吃幹淨,要看他同不同意。


    說到底,這些人不事生產,妄圖用弄權之術吞下好處,誰看了都會不爽。


    就在紀煬接到知州信件當天,上集村的裏長忽然趕來,直接揪著臉色難看的兩個村民。


    這邊還沒說話,馬家灣的裏長也來了衙門。


    紀煬,玉縣丞,淩縣尉看著他們,眼神有些疑惑。


    誰料上集村裏長一開口,就讓紀煬直接皺眉。


    “知縣大人,新來的那群浮客,竟然要買我們村的土地,還遊說了幾家,要花三兩一畝的價格,把他們幾十畝土地買了。”上集村村長都想打眼前的兩人,“不僅是莊稼地,還放話說,種葫蘆的地也要買。”


    紀煬除了起先的皺眉,之後並未表情,可熟悉他的平安等人知道,知縣大人這便是真的生氣了。


    紀煬看向馬家灣裏長,這裏長也道:“我們村也是這個情況,還放出話,要買幾百畝的田地。村裏難免有眼皮子淺的,覺得這是高價,想要賣出去。”


    “還覺得反正有荒地,他們可以下力氣開荒。”


    上集村裏長直接指著他帶來的兩個人道:“這倆人也是這麽想的,你們蠢不蠢,田地賣了,你們今年怎麽吃喝?沒有田地就要變成非編戶。”


    “說什麽不賣完,留一兩畝地,然後去開耕荒地?”


    “就你能,就你知道這事怎麽辦?現在已經六月份,耕地也來不及,今年你們吃什麽?喝什麽?”


    “我看你們最近就是吃得太飽了!”


    被上集村指著鼻子罵,那村人小聲道:“我家還有葫蘆地啊,賣葫蘆,或者去化肥作坊做活,我家娘子還在香粉作坊,吃喝不愁的。”


    紀煬看看他們,見馬家灣裏長同樣痛心疾首,估計他們村裏想賣土地的,也是這樣想的。


    見知縣大人不說話,這兩人才有點慌,麵對裏長還能狡辯,但對上知縣大人,總是有些心虛的。


    可他們一想到一畝地能賣三兩銀子,心裏就高興得很。


    他家有力氣,可以再開耕!


    但這種好機會可不多,等有了銀子,家裏孩子上學,家裏的房子,都不用愁了。


    自己一家多賣力開荒,明年還能種糧食。


    紀煬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們的想法,閉了閉眼,隨後才道:“隻有你知道,你家可以開荒,那別人家不知道?”


    “上集村現在有三十多戶,馬家灣七十多戶。再加上開耕的非編戶們。”


    “還有多少荒地能供你們使用?”


    “接下來開荒的荒地,質量隻不是更差?”


    “你們想過嗎?”


    “就算荒地充足,那要多少年,才能攢夠你家的三十畝田地?”


    紀煬一字一句給他分析,幾乎要揉碎了講給他們聽。


    “還有,你們會開耕荒地,買你田地的人就不會了嗎?”


    “他們本人是不勞作,但他們的家仆可不少,你們占地,能搶過他們?”


    “他們多少人,你家多少人?”


    不怪紀煬越說火氣越大。


    這群來扶江縣的人,還真是不知好歹。


    給他們地方安置,自己開荒就開荒,卻想著買當地百姓的田地。


    “再說,他們是在騙你,現在一畝田地三兩銀子,看著是不錯。等年底運河一開,這田地價格就會翻升。”


    “這些人是在騙你們。”


    那兩個裏長,心裏隻是覺得不對勁,但聽紀煬一說,這才發現問題所在。


    想買地的人,知道運河開通之後扶江縣土地價格必然上漲,所以靠著普通百姓們不清楚這事,直接低價購買。


    等到年底,這些價格可就不同了。


    隻要他們再侵占大量荒地,立刻開耕,其他百姓便會被擠壓的沒有喘息空間。


    一部分生存不下去的百姓便會被迫成為佃戶,


    在古代失去土地,跟失去半條命沒區別。


    好啊,人還沒站穩呢,就想著兼並土地了,還要再扶江縣成為豪強?


    旁的紀煬也不說,隻道:“等你家沒了土地,或者土地太少,遇到災年怎麽辦?難道也要賣兒賣女?難道也要成為流民?”


    “現在是風調雨順,可隔壁涼西州就覺得去年會有雪災嗎?”


    “化肥作坊,葫蘆作坊,香粉作坊。”


    “等到災年一來,你們覺得這些作坊就能正常運轉?”


    這幾乎是紀煬說過最重的話。


    平日裏幾近溫和的知縣大人頭一次這樣有壓迫感。


    兩個村民已經被嚇得冷汗津津。


    是啊。


    現在豐年,什麽都好說。


    要是災年了,涼西州來逃難的人什麽樣,他們不知道嗎?


    如果真到那種地步,家裏的田地才是救命稻草,銀子反而很虛。


    他們還真是過了兩年好日子,便忘了許多事。


    忘了以前對土地有多珍重。


    紀煬見他們臉色慘白,就知道聽進去了,讓平安給他們上杯熱茶,繼續聽兩個裏長說事。


    從昨天開始,涼西州幾家便陸陸續續出動,他們被安置在上集村跟馬家灣中間,也就去這兩個地方遊說買賣土地。


    兩個裏長調查的情況來看,他們胃口不小,一家至少要上百畝田地,而且涼西州的五家似乎商量好一般,各自更是規劃好地方。


    等裏長們說完,就見知縣大人已經拿出此地輿圖,稍微指了指:“這哪是上百畝田地。”


    “你們仔細看,他們想要的土地附近都是荒地,這些若是都圈起來,一家胃口至少在上千畝。”


    紀煬見那兩個村民茶都喝不下去了,開口道:“他們是要在扶江縣生根啊。”


    也是,鐵打的鄉紳,流水的知縣。


    不是極端情況,他確實不能在扶江縣一輩子,但這鄉紳們卻可以。


    所以知縣的臉色可以看,但不用一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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