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看著他,被他卷翹纖長的睫毛吸引,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出聲戲謔道:「奴才這麽好看嗎?」


    他眼睛還是閉著的,唇角上揚,兩個小酒窩俏皮可愛。


    我有一瞬間亂了心神,準備起身時,他翻身壓住了我,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我的額頭,「走吧,公主,我們遲到了。」


    我二人雖然遲到,但因徐宵未至,宮宴並未開始。出席的幾位一品大臣皆是前朝老臣,見我和徐宵並排進來,都忙低著頭不敢看我。


    徐宵站在大殿中央,風輕雲淡地給陸之遙道歉,說有事耽擱了。


    陸之遙點頭道:「徐卿辛苦了。」


    我憋著笑,旁若無人地撞了下徐宵的身子,佳人在懷,如何不辛苦。


    他輕聲道:「晚晚也辛苦了。」


    他懂我在笑什麽。


    我對著高位福了福身,陸之遙還未道平身,徐宵就將我拉了起來,帶到右邊第一個位置坐下。


    他附在我耳邊,手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我的公主,不必與他人行禮。」


    陸之遙在高位有意無意地看向我們,徐宵也不避諱,為我倒酒夾菜好不殷勤。


    絲竹繞梁,佳人獻舞,輪到妙嬪時,她當眾耍了套流星錘,徹底讓氣氛冷了下來。


    她手握雙錘,柳眉倒豎,站在台上,頗有氣勢,像是隨時能衝下來與人幹仗。


    我率先哈哈大笑,打破平靜,眾人還在猶豫要不要跟著一起笑時,徐宵雙唇輕輕一扯,跟著笑了,大家這才放心地跟著一起笑。


    郭妙俏臉紅得發紫,舉著兩個大錘子就往我這一跳,躍到我麵前。


    「虞晚晚,你既然沒死為何不來見我?」她雙錘砸在我麵前的台案,台案應聲斷裂,一桌子佳肴都跟著犧牲。


    「嘻嘻,別生氣,這不就見了嗎?」我嬉皮笑臉地回道。


    她眼眶泛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蓄滿了晶瑩的淚水,「戲子無情,婊子無義……」


    徐宵狠狠瞥了她一眼,帶著瘮人的殺意,生生讓她將後半句吞了回去。


    我用胳膊肘撞了撞徐宵,嬌笑道:「小妙人,要不換個場合,這兒人太多了,我倒無所謂,就怕對你名聲不好。」


    她嘟著嘴,把錘子扔在我腳邊,然後步步生風地走回座位。


    看著她偉岸的背影,我忍不住發笑。


    台案盡毀,隻有我手中還剩一盞酒,我斜斜看了眼陸之遙,抬手將酒杯放在徐宵唇邊,垂眸道:「九千歲,我敬你。」


    沒有絲毫猶豫,他抿著杯沿,仰頭喝了個幹淨。末了,他看著我,璀璨一笑,「晚晚,我醉了。」


    人群中不知誰提了一句我的名字,徐宵突然撿起一個瓷片,往前方擲去。


    帶著內力的瓷片破開空氣,徑直插入對麵首輔的脖間。


    鮮血如注,首輔來不及驚呼一聲,就張著瞳孔沒了生氣。


    旁邊一幹人嚇得跑到角落縮成一團,陸之遙坐在主位,壓著嗓子,沉聲問道:「徐卿這是為何?」


    徐宵不緊不慢地站起來,環顧四周,輕笑道:「首輔喝多了,摔下宮牆而死,關咱家何事,聖上何故發問?」


    人群有人反對,徐宵淡淡斜了一眼,反對之聲頓時銷聲匿跡,甚至有人開始附和,稱首輔就是喝多了,摔下宮牆而死的。


    我看著首輔空洞的眼睛,不寒而栗。他明明就在眾人眼皮底下死的,這群人卻可以這般睜著眼睛說瞎話。


    坐擁東西兩廠的徐宵,當眾殺了首輔,甚至指鹿為馬,他到底要做什麽?


    徐宵看出我目光中的驚恐,他當眾拉起我的手,擲地有聲地道:「有我在,別怕,誰也不敢動你。」


    所有人都聽到了。


    陸之遙看不出喜怒,稱自己不勝酒力,倚紅偎翠地走了,走之前,他借著陰影處,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我一眼。


    鬧劇結束,晚宴散場,徐宵牽著我走在漆黑無人的宮道,身後傳來一聲重物砸地的悶響,我心知那是首輔墜樓的聲音,沒有回頭。


    「你與首輔不是一黨的嗎?」我停下腳步,仰頭看他。


    「他答應我護你周全,卻偷偷將你送至青樓,我早就想殺他。」他拂過我的碎發撩至耳後,「以我今日之勢,晚晚,我不信我護不住你。」


    第08章


    徐宵牽著我來到東廠,我背對銅鏡而坐,衣衫半脫,扭著脖子欣賞後背上鮮豔欲滴的畫繡——人間富貴花,牡丹。


    「徐宵,這可是煙雨閣頂級畫師描繪的牡丹,你不仔細看看嗎?」


    他走至我身後,冰涼的指腹在畫繡處輕撫,「那畫師是男的還是女的?」


    輕鬆的語調,仿佛談論天氣,可在我剛說完是男的,他的手一停,聲音帶著濃重殺氣。


    「好,這就派人去殺了。」


    我轉過身,抬眼看向他,唇邊勾著一絲輕浮的笑意,「九千歲何至於此,你若不與陸家裏應外合,我又豈會流落青樓。」


    他垂下頭,下巴抵在我的眉心,「奴才這樣的醃臢之人天生適合做這種醃臢之事,可奴才私心想公主是幹淨的。」


    幹淨的?他指什麽呢?


    我笑意更大,「我若不是處子之身,九千歲就不要了嗎?」


    「奴才隻會殺光所有碰過你的人,至於公主,變成什麽樣,都是奴才心底最珍貴的人。」他從後摟住我,頭埋在我的畫繡處,呼吸灼熱。


    我心下一動,更用力地靠著他,手握住他的手,反複揉搓。


    外麵黑影一閃,有人破窗而入,緊接著十幾個黑衣人跳進來,冷冷長劍向我們揮舞而來。


    徐宵拉起我的衣服,單手環住我的腰,一腳踢飛板凳,砸向他們。


    沒一會兒,東廠其他太監手持刀劍趕來。


    但今日殺手不顧生死,招招不留餘地,明顯隻為取我和徐宵性命,沒想過活著走。


    徐宵倒是冷靜,單手環著我,與他們周旋,他們人多勢眾,攻勢又猛,徐宵雖呈頹勢,但姿態不輸。


    官帽被劍削落,墨發紛飛,越發映襯得他陰柔俊雅,萬種風情堆於眼角。


    我小聲懊惱道:「從前怎未發覺你長得這般妖孽。」


    從他懷中掙脫開來,我與他並肩作戰,我武功不算太好,但在這緊要關頭,也由不得我貪生怕死。


    誰讓我剛剛對徐宵動了手腳呢,我要趁藥效發作,快點解決這些人。


    徐宵的鬢角有汗流下,眸子也渾濁了,我心中一慌,肩胛處被長劍貫入,痛得我倒吸涼氣。


    徐宵拔下我發髻間的步搖,腳下一動,身子一轉,握著步搖捅進了我身後那人的脖間,鮮血飛濺,髒了他一臉。


    他回身飛快扶著我,「躲我身後,馬上就好。」


    我含著眼淚,輕輕一笑,「你是我的奴才,我不會讓他們傷你。」


    不顧流血的傷口,我撿過地上的長劍,衝進人群。


    門外湧進的太監越來越多,殺手很快就被解決殆盡,但徐宵卻已經搖搖晃晃站不住了。


    看著一地屍體和鮮血,我拉著徐宵快步往外跑去。


    怕又有殺手趕來,更怕徐宵當眾毒發。


    經過禦花園,徐宵突然停下腳步,赤紅著雙目看著我。


    我緊張地四下張望,催促他快點走。


    他猛地上前,將我抵在後麵的假山,結實精壯的胸膛壓著我,紅得滴血的唇粗魯地在我脖間吸吮。


    毒發了……


    我背後的畫繡,那染料淬了煙雨閣特製的催情毒。


    本來今夜我隻打算好好懲罰一下這小太監為了西廠拋棄我,卻沒想到有殺手突至。


    弄成這般,我也不想的,我歎了口氣,將滑落的外衣死死夾在胳肢窩。


    禦花園有巡夜的錦衣衛,看著遠處的燈籠,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徐宵,這兒有人。」


    被人看到了不要緊,萬一有人趁機殺我們怎麽辦?


    如今,最安全的地方,怕是隻有逢春殿了,那兒都是徐宵心腹。


    他一個哆嗦,停下動作,緊緊抱著我,從牙縫中擠出一句,「快點。」


    說完,他抱起我,腳尖一點,騰空飛起,幾個起落就到了逢春殿。


    落地我才看到他為了保持清醒,已經將舌頭咬得鮮血直流。


    宮人慌張退下後,他不管不顧地衝上來,吻著我,往床上走去,倒下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怔住了,我身下被子裏躺了個人……


    我一動不敢動,任由徐宵帶血的舌頭在我口中肆意攪動。


    他的手從下至上遊走,摸到肩胛黏稠的血跡時,他突然停了,微微偏開身,「出去。」


    我疑惑地看著他,「出去?」


    他蠻橫地推開我,「你身上有傷,快去處理。」


    「沒事……」我還是不敢動,怕他知道我身下壓了個人。


    「我舍不得。」他背過身,縮成一團,整個身子不停顫抖,小聲嚶嚀著。


    我心中不忍,還欲再說,他猛地跳下床,將我扔出門外,毫不猶豫地反鎖了門。


    我趴在窗戶往裏看,徐宵縮在角落,五指做爪摳著牆壁。


    剛剛事發突然,我一時沒想清楚,能出現我被子裏的人,除了陸之遙還有誰,徐宵發現他,借機殺了他不是更好嗎?


    我隔著窗戶大喊道:「九千歲,被子裏藏了個人。」


    徐宵搖搖晃晃走到床邊,一把揭開被子。


    藏在被子下的那人,好看的桃花眼,冷冷看著我,一動不動。


    借著皎潔月光,我清楚地看到他鬢若刀裁,眉如墨畫,桃花眼下有一顆顯眼的褐色淚痣。


    我心中咯噔一聲輕響,他是陸之隱。


    徐宵將被子扔到地上,半跪在床上,扼住他的咽喉,聲音沙啞得幾不可聞,「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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