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以站在人群之中,眼神沒有波動地看著前麵的場景,隻有目光落到淩樂安身上時,輕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她正胡思亂想著,忽然就被老太太叫了名字,井以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了淩樂安身邊。


    淩樂安扭頭看了她一眼,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忽然沉默地溫和起來,井以低頭笑了笑,像是安撫又像是陪伴,在所有人看不見的病床下,用兩根手指輕輕蹭了蹭他的手背。


    老太太對井以沒了那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態度,但是語氣依舊稱不上好,她一開口說的還是第一次見麵時那件事:“你的戶口遷回咱們家了嗎?”


    井以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沒有。”她搖了搖頭,平靜地等待著來自老太太的冷嘲熱諷。


    但是這一次井以猜錯了,不知道是不是前麵耗費了太多的精力,老太太隻是疲倦地撇開了視線,淡淡地說了一句:“隨便你吧。”


    一大家子人裏麵,老太太提都沒提的隻有二叔淩高逸和那個被淩平露接回淩家的私生子,看起來似乎是真的對這個二兒子厭煩了。


    淩高逸混慣了,早就習以為常。反倒是井以,沒被老太太奚落幾句,反而有點不習慣,井以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


    老太太摔的那一跤直接導致了她髖部近端輕微骨折,藥效上來以後仍舊沒什麽胃口,跟一大家子人聊了不到半個小時就睡著了。為了不打擾她休息,所有人都安靜地退出去了。


    井以在心裏再三告訴自己不要多管閑事,可是當她和淩樂安並肩走出臥室時,井以回頭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老太太,心裏還是劃過了一絲糾結。


    這頓年夜飯吃得沒勁透了,除了幾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所有人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吃完飯以後,井以陪著韋太太在客廳裏看電視,電視上的春晚演到小品節目的時候,淩樂安忽然離開座位,從客廳出去了。


    今年的小品不如往年好笑,至少井以完全笑不出來,她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淩樂安已經出去了十多分鍾了,居然還沒有回來,她猶豫片刻,也起身走出去。


    淩家的房子很大,井以找錯了好幾個地方,最後才在客廳裏那個小陽台上看到了淩樂安。


    僅僅是從那個背影她就能看出來那個人是淩樂安,因為整個淩家裏,隻有淩樂安會給她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感——既高傲,又脆弱。


    還沒走近,井以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草味,淩樂安不知道在想什麽,連井以從後麵悄悄接近他都沒有察覺。


    直到井以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淩樂安才帶著點詫異回頭,他看到井以後一怔,馬上就打算把煙掐滅。


    井以製止了他的動作,她兩條細白纖長的胳膊交疊在一起,趴在陽台上的欄杆上,稍一偏頭看著他說:“沒事,你抽吧。”


    他們兩個並肩站著,往前望著同一片星羅棋布的星空,一陣一陣的雲飄過來遮住了月亮。


    若有若無的煙霧飄飄渺渺地包圍著他們,淩樂安指尖夾著那根被晚風吹得忽明忽暗的香煙,他稍低下頭去用力吸了一口,那口煙霧就順著呼吸道滾下去,在他胸腔裏打了個轉,又被慢慢地吐出來。


    井以下巴抵在手臂上,眼神沒有落點地盯著外麵黑壓壓一片的草木,她昨天晚上已經想清楚了,既然淩樂安也說家裏最近發生的事不算大事,那她就不去管了。


    她的性子從小就這樣,說好聽點是隨遇而安,說難聽點就是隨波逐流、逆來順受,沒有太深刻的恨,也沒什麽刻骨銘心的愛,她所在意的也不過就是身邊幾個人罷了,淩家的興盛和衰敗並不在她的考慮之中。


    他們兩個的身影一高一低,並肩在晚風料峭的陽台上,井以忽然一側頭問淩樂安:“還有煙嗎?”


    淩樂安挑了下單邊眉梢,有點詫異地看著井以,和她對視片刻,最後還是將手伸進兜裏將煙盒掏了出來。


    井以拿了一根出來,淩樂安反而不淡定了,他臉上的表情帶著遲疑的意味,問:“阿以你要抽煙嗎?”


    井以打量著手裏的那支煙,她對這方麵沒什麽了解,所以也不認識這個煙的牌子,煙草味倒是不怎麽嗆鼻。


    她沒說自己會還是不會,忽然向他湊近了一點,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上看著淩樂安,嫣紅的嘴一張一合,帶著點玩笑的口吻,吐出很老練的一句話:“借個火?”


    淩樂安仿佛能聞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清香,此刻井以的臉和夢裏那個畫麵無限重合,他不自覺地舔了一下後槽牙,用岌岌可危的自製力控製著自己不要失態。


    淩樂安站得筆直,眼神斂下去,俯視著井以那雙帶笑的眼,忽而生出一種老父親心態,苦口婆心勸道:“……吸煙有害健康。”


    井以見他嚴肅正經起來的樣子反而哈哈大笑,她笑夠了以後又趴回欄杆上,說:“小安,我騙你的,我不喜歡抽煙。”


    就在淩樂安對著她笑得彎彎的眉眼愣神時,井以又悠悠地把後半句話說出來:“所以我吸二手煙就夠了。”


    井以這個人,看似乖順得像隻小綿羊,卻會在不經意的言語間伸出自己並不尖利的鋒芒,溫和又輕柔地刺你一下,像是知道你不會對她生氣,所以招惹著你去跟她玩鬧。


    因為彼此足夠熟悉,所以她勸人不是正麵勸,而是開了個兩個人都能會心一笑的玩笑。淩樂安沒忍住,從喉嚨裏漏出幾聲沙啞低沉的笑聲,不需要井以再說什麽,就直接把煙掐滅了。


    井以見他笑了,嘴角也帶上淡淡的笑。她腳尖沒動,身體卻下意識向淩樂安那邊傾斜了一下,這個變化太過細微,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淩樂安剛剛的繁亂的思緒都被井以打斷了,但是反而輕鬆了。


    他們兩個人之間有一種隱隱的默契,井以沒有開口安慰淩樂安,隻是陪著他一起,對於淩樂安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井以漆黑的長發披散在後背上,她頭發留了快四年了,如今幾乎長到腰間那麽長,淩樂安看著她頭頂那個不偏不倚的發旋,忽然就很想摸摸她的頭發。


    淩樂安慢慢抬起手,似乎要落在她的背上,井以看著天上因為飛機經過而一閃一閃的亮點,忽然說:“小安,你說阿婆他們現在睡覺了嗎?”


    淩樂安的手頓了頓,不動聲色地收了回來,他緩緩意識到剛剛自己想要幹什麽,心髒一下一下緊張激烈地跳動著,他掩飾住一切,聲音平穩地回答道:“應該沒有……一會兒我們給他們打個電話問問吧。”


    “對哦……”井以的聲音拖著懶懶的尾音,“畢竟還要看春晚嘛。”


    她想到這裏,便輕輕地哼著《難忘今宵》的調子,淩樂安站在她旁邊,也慢慢放鬆下來,姿勢隨意地撐在欄杆上。


    兩個人沒有看向彼此,卻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著天,在山南鎮的那段日子不知不覺就改變了很多東西,以至於現在他們即使沉默不語,也能坦然地和對方相處。


    在朦朧的夜色中,井以問:“……小宇什麽時候穿過裙子?”


    淩樂安挑挑眉,臉上帶著幾分笑,一邊回憶往事一邊漫不經心地跟她解釋起來。


    遠處長街燈火通明,他們的聲音在夜晚中忽遠忽近,最終也全部隱匿在夜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


    此處為情節需要,吸煙有害身體健康~


    ***


    井以把剛剛拿出來那支煙又放回淩樂安煙盒裏,她動作忽然一頓,問:“裏麵是不是寫了什麽啊?”


    淩樂安一挑眉,從煙盒裏拿出一張紙條,念:“


    井以湊過去,替他念完了剩下那句話:“


    第三十九章


    糊裏糊塗過完了一個年, 但是之後持續好幾天的人情來往才是最讓人費心的事,淩樂安和陪著父親和兄長去各位叔叔伯伯家拜年,井以最近幾天都隻有晚上能見到他。


    淩家在整個a市的關係網錯綜複雜, 每到過年的時候, 很多一年都見不到一次的親戚都會走動來往, 同樣也有很多不認識的人來淩家打招呼, 總之無非就是軍政商各個方麵的達官顯貴,井以全都不認識,也不想跟淩家牽扯太深。


    韋太太和二嬸在家裏跟幾位太太打麻將, 井以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無聊, 有一位太太樂嗬嗬地叫她上來玩一局,井以掛著靦腆的笑容拒絕了。


    韋太太在旁邊給她解圍:“我們家小閨女不會打麻將。”


    她左邊的太太一邊摸牌一邊笑道:“新手好啊, 新手才手氣好嘛。”


    井以摸摸鼻子, 借口去看看葭依葭佳,跟韋太太說了一聲,就從牌局上溜了出去。


    她走以後, 另一位太太看了眼她的背影, 跟韋太太打趣著說:“淩太,你家姑娘不太愛說話哈……長得倒是跟老淩真像,又苗條又漂亮。”


    韋太太平時行事作風都很低調, 唯獨說起自己女兒時一點沒謙虛,不僅美滋滋地接了那位太太的奉承,還繼續強調:“我們家小以可懂事了,頭腦也聰明, 而且還很孝順……”


    坐在她左邊的太太又笑了, 說:“行行行, 知道了。”


    “誒, 我家老二倒是和小以年紀差不多,要不讓兩個孩子認識認識?”


    韋太太不接話了,一邊笑笑一邊心想我閨女才剛接回來,誰舍得把人嫁到你們家?


    ……


    井以在家裏轉了一圈,發現葭依和葭佳也在跟自己的朋友一起玩,她頗為感慨地發現,自己已經跟不上這些小朋友的聊天思路了。


    井以默默從一堆洋娃娃玩具中退了出去。本來想回樓上去打會兒遊戲,但是路過老太太房間的時候卻聽見“咚”的一聲,井以心裏一驚,心想不會是老太太從床上摔下來了吧!?


    她顧不得多想,匆忙地敲了三下門,就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好在她預想中的事情沒有發生,老太太好好地躺在床上,就是旁邊的杯子掉在了地上。


    井以不顧老太太瞪她的視線,走過去把杯子撿了起來,問:“您是想喝水……是嗎?”


    老太太起初沒回答她,隻是說:“叫小張來。”


    井以回憶了一下剛剛在樓下看到的場景,二叔家那個幾個月大點的孩子正擱樓下房間裏哭鬧呢,負責照顧他的那個保姆經驗不夠,一直哄不好,沒辦法隻能找張媽求助。


    偏偏遇上過年,平時的傭人大多數都請假回家去了,在老宅裏工作的其他人都抽不出身來。所以一時半會兒肯定是找不到人了,井以對老太太說:“張媽在照顧淩玉成呢,您有什麽事就告訴我吧。”


    淩玉成,二叔家的那個私生子,幾個月大點,目前還不會爬。


    井以說完就從櫃子旁邊拿起來一個新的杯子,估摸著水溫倒了一杯水,老太太不方便坐起來,她往櫃子上麵掃了一眼,又拿出來一根勺子,打算一勺一勺喂老太太喝水。


    老太太當然不配合,說用不著她,井以一頭黑線,單看老太太那副寧死不屈的態度,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強搶民女呢……


    正巧張媽這時候回樓上來了,張媽剛哄完淩玉成就快步跑回來了,額頭上出了一腦門的細汗,她年紀也大了,是親眼看著淩家幾個小輩長大的,已經許久沒有像今年這麽忙亂過了。


    張媽看見井以在,明顯鬆了一口氣,她其實也擔心這一時片刻的,自己不在跟前,老太太萬一會點出什麽事。


    “您先忙吧,奶奶這邊我先陪著就行了。”井以不顧老太太瞪自己的視線,把那個掉在地上的杯子遞給張媽。


    張媽猶豫片刻就答應了,她拿著杯子走出去。


    下麵還有一堆事兒等著呢,井以主動幫忙對她來說很及時。


    眼看沒有別的選擇,老太太最終還是喝了井以送到嘴邊的水,她一邊喝還一邊雞蛋裏挑骨頭,一會說燙了,一會又說涼了。


    井以剛開始動作還有點生疏,但她學得快,幾勺之後就知道該怎麽配合老太太喝水了,至於老太太偶爾說的那些話,井以隻顧“嗯嗯”點頭,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漸漸的,連老太太也從她的動作裏挑不出刺來了。


    井以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家裏除了她和井婆婆,沒有別的大人了,所以阿婆老了以後,自己肯定是要照顧她的,所以對照顧老人這種事,心裏從未抵觸過。


    至於現在嘛……井以沉默地想,就當作是提前練習了。


    ***


    另一邊,淩樂安終於跟著長輩走完了流程,難得有了點自己的空閑時間,剛休息不到半個小時,就被公和澤拉著去參加一個都是二代的聚會。


    聚會場地就在鬱家,因為是鬱家大公子牽頭辦的,所以人不少。鬱家這一輩裏女孩格外多,就隻有鬱博遠一個男孩,從小到大被家裏寵著慣著,以至於養出來個混世魔王的性子,在圈子裏出了名的愛玩。


    鬱灣正一個人無聊地坐在沙發上,周圍的人兩三相聚,不少人都在用若有若無的餘光看她。鬱灣長得好看,家世也是數一數二的,即使端的架子高,整天冷若冰霜,依舊有人前仆後繼地往她麵前湊。


    鬱灣見他們兩個過來,停下了在屏幕上劃來劃去的動作,主動招呼他們往這邊走,因為三家是世交,所以他們仨從小一塊長大。


    淩樂安一路眾星拱月地走進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鬱家的大少爺。


    淩樂安臉上帶著不怎麽熱情的笑,禮數周全地拒絕了不少人的示好,雖然態度不是多麽盛氣淩人,但是莫名有種讓人難以接近的感覺。


    也不是淩樂安故意搶鬱博遠風頭,隻是在場的所有人裏,就屬淩家權勢最重。幾個月之前他剛出事的時候有不少人落井下石,可是幾個月過去,淩樂安不僅沒變成喪家之犬,看上去在淩家的地位還更穩了一些。


    圈子裏向來不缺隨風倒的牆頭草,有的是人急著上前,想在他麵前混個眼熟。


    淩樂安剛在沙發上大馬金刀地坐下,公和澤和鬱灣就擺出要審人的樣子,鬱灣一眯眼睛,問:“樂安……我聽和澤說了,你真喜歡那個小姑娘?”


    淩樂安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旁邊的公和澤反而比他更激動,他一拍桌子,說:“你看,我說吧!”


    鬱灣上次見井以還是幾個月前的生日宴會上,那驚心動魄的一眼已經被她遺忘得差不多了,前幾天從公和澤嘴裏聽到“井以”這個名字時,她想了好久才回憶起來是淩家那個小姑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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