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斯年從哥哥姐姐家孩子身邊走開,專門走到了個安靜的房間跟井以說話,他用肩膀和頭夾著手機,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聽完井以說的話以後,他愣了愣,然後笑了。


    閻斯年一邊點了點煙灰,一邊對她說:“聽到他要結婚,你會不開心……阿以,這說明你對他有占有欲啊。”


    井以拿著手機的手忽然攥緊,然後就聽到閻斯年繼續說:“占有欲這種東西,親人之間會有,朋友之間會有,愛人之間當然也會有,不過,你對於你說的這個人,是哪一種呢?”


    “……”井以愣愣地回答,“我不知道……”


    閻斯年這時候望向漆黑的天空,今晚的月亮很圓啊,於是他對井以說:“沒關係,阿以,你才十九歲,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的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這個問題。”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閻哥,”井以低下頭,慢慢地說,“還有,元宵節快樂。”


    井以掛了電話,孤零零一個人安靜地站在陽台上。


    那天晚上,她坐在淩樂安車裏的時候,井以其實一直在漆黑的車窗上不動聲色地描摹淩樂安的側臉。


    正因為自己的視線不會被淩樂安察覺,她反而更能長久地注視他。但是如果淩樂安的目光看過來,井以的視線會不由自主地躲閃。


    她對這樣的感覺太過陌生。


    也許是因為淩樂安的目光太過熱情,也許是她心裏還沒做好向前走的打算……在那一刹那,井以合上了眼睛。


    井以忽然就明白了,當她聽到淩樂安將來可能會跟鬱灣結婚時,那股跳躍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情感究竟是什麽。


    她將易拉罐中的酒一飲而盡,緊緊咬著下唇,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是難過啊,是難過。


    ***


    第二天一早,井以七點就起來了,她打算悄悄地走,可是一開門就看到淩家幾乎所有人都待在客廳裏。


    葭依和葭佳一看到她出來就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向她跑過來。


    “小以姐姐,我們一起去照全家福吧!”


    “全家福?”井以有點驚訝地問,明明這件事昨天提都沒有提,怎麽突然就要照全家福了呢……?


    所以她對兩個孩子繼續問道:“咱們家每年這時候都會照全家福嗎?”


    葭佳撅著嘴搖了搖頭,認真回答說:“不是哦。”


    葭依還是板著臉,淡淡說道:“是奶奶突然說要照全家福的,不過爸爸媽媽不在。”


    葭依比葭佳更沉穩,也比葭佳更悲觀。


    這時候葭佳還在樂嗬嗬地拉著井以的手,葭依看上去卻有點失落,井以沉默著摸了摸她的頭。


    三叔三嬸在非洲待了將近半年了,井以也沒想到那個看上去不是很正經的三叔居然是個這麽執著的人。


    第一次見麵時淩修真留給她的那個印象越來越淡,這幾個月以來,淩家沒怎麽收到過他們兩人的訊息,反倒是他們倆的作品獲獎的消息從國際上傳到國內。


    因為老太太不方便動,所以全家福是在她床邊照的。


    張媽被趕鴨子上架,臨時學攝影,淩擎宇正在那邊耐心地教她。


    連幾個月大,還不會爬的淩玉成都被抱來了,淩平露顯然招架不了這個小二十多歲的弟弟,艾飛山主動提出幫她抱一會兒。


    井以站在淩平露身邊,忍不住問:“姐,三叔三嬸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


    “今年年中應該差不多,他們那邊那個慈善項目還沒有結束,不過也快了。”淩平露移交了淩玉成這個大擔子,明顯鬆了一口氣。


    “……慈善?”井以很意外,她隻知道三叔三嬸算是藝術家,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會做這種事。


    剛剛還在淩平露懷裏哭鬧的淩玉成到了艾飛山懷裏,就奇跡般地安靜下來,淩平露眼帶笑意地看著他們,對井以說:“很了不起,對吧?”


    井以默默點了點頭,這種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並且去做的人生確實很精彩,相較之下,自己的生活……才應該說是毫無價值。


    作者有話要說:


    葭依(板著小臉):“


    葭佳(興奮舉手):“我會了我會了!”


    葭佳(提前鞠躬):“


    葭依:……


    第四十四章


    井以抿了抿唇, 收攏起彌散的思緒,打起精神來看向鏡頭。


    淩樂安站在兩個兄長身邊,他和井以之間隔著兩三米的距離, 他側頭望著她。


    張媽在淩擎宇的幫助下終於明白了這台相機究竟如何使用, 她試著拍了一張。


    於是這一瞬間的畫麵被定格下來——淩樂安看向井以, 他優越的側臉輪廓在整張照片裏顯眼又突兀,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深沉和熾熱。


    而井以對這一切都不知道,她這幾個月以來第一次用這種態度對待淩樂安。


    往常隻要是淩樂安在的場合,井以總是會有意無意注視他兩眼, 現在她卻不動聲色地回避著跟他視線交會, 就好似他們不熟一樣。


    淩樂安也隱約察覺到井以最近幾天在躲著自己。


    是因為自己的感情被發現了嗎……?淩樂安舌尖抵了抵後槽牙,他低下頭, 臉上閃過一瞬間受傷的神色, 額前的碎發擋住他黑沉的瞳孔。


    張媽說:“大家看鏡頭……一、二、三,來,茄子。”


    兩人同時把所有情緒藏好, 所有人都站好, 臉上露出完美得體的笑容。


    但是不論是淩樂安還是井以,眼神裏都藏著幾分失落。


    淩樂安的失落被他用微笑掩蓋住。


    井以失落其實是因為她已經模糊地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喜歡小安。


    井以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覺,害怕自己心裏那股隱晦見不得光的占有欲, 害怕“喜歡”的萌芽會成長到無法控製的地步……也害怕自己變得不像自己。


    井以從前不知道自己是這麽膽怯的人,所以她需要很多很多時間,讓自己好好想清楚這件事。


    因此,井以逃走了。


    ***


    新學期開學, 大一下學期的課比上學期多很多, 越發繁重的學業反而讓井以覺得安心。她最近對待學習的態度, 簡直比高三時還要熱情。


    邱炬看得目瞪口呆, 當然,他自己也沒輕鬆到哪裏去。臨床醫學這個專業本來要學的東西就多,這學期還加了解剖學。


    邱炬在正式上這門課之前已經給自己做了足夠的心理建設,但是當他真的接觸這門課以後,他還是連著吃了一個多月的素。


    閻斯年聽他吐槽完最近的夥食以後,還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問:“阿炬,你要是不說,我還以為你要昄依佛門了哈哈哈哈哈瞧瞧這小臉瘦的,沒多少肉了都。”


    井以也看向邱炬,發現確實邱炬確實瘦了不少,臉上那點嬰兒肥都不見了,井以天天和他呆在一起沒看出來,閻斯年一說她才意識到邱炬竟然瘦了這麽多了。


    邱炬對著鏡子自我欣賞,滿意地說:“這不是顯得我五官更立體了嗎?不過我是不是該去理理發了,頭發好像長了不少。”


    自從頭發被剪了以後,這還是邱炬第一次主動提起這件事來,另外三個人都有些意外,但是見邱炬對待這件事的態度這麽坦然,也就沒說什麽。


    閻斯年摸著他毛茸茸的發茬,搖了搖頭,說:“還是胖點可愛。”


    井以也把自己麵前那碗沒有吃過的麵推給他。


    邱炬幽怨地說:“閻哥,我都快二十了,哪有二十歲的男人會稀罕‘可愛’這個詞啊?”


    “不是挺好的嗎?哥稀罕唄。”徐良科扯著嘴角嬉皮笑臉,換來邱炬一個頭錘。


    井以笑著看他們打打鬧鬧,忽然覺得心裏平靜了許多,她果然還是更喜歡這樣的相處模式,比起讓人捉摸不定的所謂“愛情”,“友情”這種東西更加溫和,也不會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人的心。


    電話忽然響起來,井以走到麵館外麵去接電話。


    立春早已經過了,外麵的風吹麵不寒,地上冒出了短短的幼苗,柳樹上也長出嫩黃色的新葉。


    井以用手輕輕攏住幾根柳條,低著頭說:“嗯……等沒課的時候我就回去,這段時間課比較多……沒有不想回家,您想多了。”


    電話那頭是韋太太,自從開學以後,井以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回去了,韋太太不是第一次給她打電話,前幾次井以都找不同的理由拒絕了。


    “您別擔心我,想我的話可以打視頻電話呀,”井以自知理虧,溫聲安慰著韋太太,“……嗯,知道了。”


    井以站在柳樹下,稍遠處是一座稍顯破舊的遊樂場,她不知道從電話裏聽到了什麽,遲疑了片刻才輕輕說:“我也愛你,媽媽。”


    韋太太被她一句“媽媽”喊得不知所措,連剛剛要說的話都忘了,掛了電話以後愣了很久,才想起來拿帕子擦拭眼淚。


    井以掛了電話,就看見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過來的徐良科,她有些意外地問:“你怎麽也出來了,小科?”


    “出來拿錢包。”徐良科指了指摩托車,他把摩托車駕駛證考了,現在已經能光明正大地騎車了。


    井以看他居然把錢包大大咧咧地扔在儲物箱裏,忍不住吐槽一句:“也不怕丟了……”


    “丟啥,咱這小破地方,都十多年沒人丟過東西了。”徐良科懶洋洋地回答。


    他走到井以身邊,懶得站直,沒骨頭似的倚在大柳樹上,徐良科頭發大概剪過了,是比邱炬還短一些的毛寸,五官端正但是帶點痞氣,他剛想掏出煙來,跟井以對視一眼,又把煙盒塞回去了。


    井以盯著他身後的樹幹說:“小科,樹上好像有螞蟻,都爬到你身上了。”


    “臥槽!”


    徐良科動作麻利地從樹幹上彈起來。


    徐良科轉過身,井以好笑地替他拍著後背的衣服,再三檢查沒有螞蟻留在上麵以後,才讓他轉回去。


    徐良科閑不住,隨意撥了幾下被風吹得晃來晃去的柳枝,突然問井以:“阿以,你最近怎麽回事兒?”


    “什麽……?”井以睜大眼睛問。


    “別裝了,”徐良科突然扯了幾根柳條下來,低著頭漫不經心地編柳圈,臉上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神色,單眼皮半斂著,“咱們認識多少年了,我還能看不出來?”


    “……很明顯嗎?”井以沉默片刻,笑了下,“我好像……有點喜歡小安。”


    徐良科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沒抬頭,對她說:“喜歡就去追,憋在自己心裏幹什麽?”


    井以沒回答他的話,隻是蹲下來,無聊地望著稍遠處那座遊樂園。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片刻,徐良科站著又扯下來幾根柳條,說:“雖然根據我爸我媽他倆來看,愛情這東西純屬是狗屁,但是也不能因為一兩個失敗案例,就完全放棄對這種感情的期待吧。”


    “那什麽才能叫喜歡?”井以漫不經心地問。


    徐良科猛地蹲下來,逼近井以。


    “誒,阿以……”徐良科嘴邊帶著浪蕩的笑,“咱們認識這麽多年,你就沒喜歡過我?”


    井以側頭看著徐良科離自己不過幾厘米的臉,她笑了一下,忽然重新提起往事,說:“小科……你還記不記得你十五歲生日那天,你喝醉了以後抱著我的腿,一個勁兒地喊‘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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