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再試試?”程林問宋齊,攛掇道:“合眼緣的眼前這不就是一個嗎?你們要是成了我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傅延拙站在門口先掃了一圈,看到了最角落裏的兩個人,蔣聽嘴裏叼著一支煙,給章遙遞過來一支,章遙沒理他。


    “怎麽,不會啊?”蔣聽流裏流氣湊過來跟章遙勾肩搭背:“不是吧,這麽大了還不會抽煙?丟人了啊!”


    章遙瞥他一眼,不懂蔣聽這些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從何而來。不過看著那支煙又沒拒絕。


    他接過那支煙,蔣聽賊兮兮一笑,熟練地撣煙灰:“男人麽,抽煙喝酒怎麽能不會呢?”


    章遙翻了個白眼,並不跟他理論,他撚著那支煙,想起幾年前草坪上的一口煙霧。從傅延拙口中借來的。


    苦澀的,嗆人,不怎麽好聞,但很溫暖。不像後來某日一個凶巴巴惡狠狠的吻,滾燙,嚇人,讓人退縮,滿是酒氣。


    章遙不抽煙,酒也不怎麽喝,最多的可能是炎熱的夏日晚上,可能在家裏或者去度假了,餐後跟傅延拙一起喝一罐冰啤酒。傅延拙似乎不太喜歡啤酒,現在想起來大概率是為了遷就自己。他總是在這種事情上麵照顧自己,微不足道的善意隨處可見,到最後積累起來就很可觀了,偏偏他不以為意,用這些小事情一點點困住了他。


    煙癮和酒癮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東西,煙癮有的人很多,戒掉的人也不少,酗酒的人似乎沒有煙民那麽多,不過似乎更難戒斷。大概抽煙和喝酒的出發點是不一樣的,抽煙是因為煩,抽完還要煩,喝酒是因為借酒消愁?暫時忘了?


    章遙對抽煙沒興趣,對眼前這杯顏色繽紛的酒也不太感冒,可他忽然很想嚐一嚐這支煙。傅延拙之前是抽煙的,但是在自己麵前總是克製,他在自己麵前總是裝,裝出來一副人很好的模樣。


    傅延拙也有成癮性,和煙酒不一樣,細水長流,讓人不能拒絕,最後又供給不足。


    章遙學著印象中那人的樣子,將煙嘴叼在了唇邊。


    “嘖,怎麽這麽沒勁?”蔣聽幫他點著煙:“說好的送我,結果我推掉發小聚會你就跟我來這個?泡網吧也比幹坐著有意思啊!”


    他說著湊到了章遙跟前,手搭在了章遙肩膀上。


    打火機‘啪’地一聲——


    傅延拙眉心猛跳,隔著人群,打火機的火焰叫他擰眉,章遙叼在唇邊那支煙更是刺眼。


    程林在樓梯口對他招手。


    叼起煙的時候,有一道很熟悉的身影從身邊路過,章遙餘光捕捉到忍不住看過去。


    “誒,那不是你叔叔嗎?”蔣聽也指著傅延拙。


    傅延拙目不斜視上樓梯,好像壓根沒看見他們。


    蔣聽問:“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章遙想了想,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就在那天傅延拙喝醉之後。


    每天的交流大概局限在有時候起晚了,難以避免碰麵,傅延拙問他:要我送你嗎?他搖搖頭,客套地說不用了。


    “不了吧。”章遙搖著頭說:“他也跟自己朋友,不方便。”他看到了二樓的程林,也看到了離開的宋齊背影。


    上次也是他們幾個,那才是傅延拙的世界。


    蔣聽奇怪看了他一眼,想起上次,問:“對了,上次忘了問你了,怎麽回事啊?在門口就被抓走了?咱都一把年紀了,他還管著你不讓你喝酒啊?我記得你們關係不是一般嗎?”


    說話的時候蔣聽熟練吐出煙圈,煙霧繚繞,章遙覺得嗆,問:“這到底有什麽好抽的?”


    香煙在指尖燃燒,點著之後章遙一下都沒吸,火星子自顧自燒完了小半支。


    蔣聽還沒開口,他捏著煙蒂湊到唇邊的動作略顯青澀。


    章遙不甚熟練地吸了他人生的第二口煙。


    蔣聽還在追問:“你不是說你們沒關係,你就是借住嗎?我記得之前你們關係挺疏遠啊,怎麽在門口遇見上回他那麽生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什麽人呢……差點兒報警了。”


    嗆人的煙味兒順著喉嚨向下,刺激的薄荷味兒帶著苦澀的煙草味滾燙著竄入肺腑,章遙說不出來話了,吐出來半口就開始咳嗽,蔣聽沒忍住嘲笑他,又幫他拍後背。


    “喲,你家小朋友還會吸煙了?一見麵,程林便指著章遙戲謔著說。


    傅延拙回眸,剛好看到章遙吐出來半口煙,剩下半口因為不熟悉,大概嗆到了肺裏,劇烈咳嗽,蔣聽在旁邊樂的大笑。


    程林也樂了:“喲,看著不怎麽會啊,剛學?真好啊,小年輕。”說著深深吸了一口煙,熟練的吞雲吐霧。


    宋齊從洗手間回來,看到他沒怎麽意外,點點頭算是寒暄,傅延拙也輕輕頷首,幾個人坐下,一時間沒人開口。


    程林看著他們冷淡奇怪的氣氛,給宋齊使眼色,宋齊不知道看明白沒有,也沒動靜。


    傅延拙背對著樓下,不知道底下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程林問:“我還以為又是來捉你們家小孩兒的,怎麽今天連個招呼都不打了?又鬧別扭了?”


    傅延拙心想,沒打招呼也不是這一天了。


    “長大了,由著他鬧騰吧。”


    “嘖。”程林摸出煙來給兩人,傅延拙接過又放在了桌子上,程林難免歎息:“你這孩子帶的也太盡職盡責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他親爹呢。”


    要真是親爹就好了。


    他保準拎著小兔崽子後脖頸好一頓收拾,敢這麽跟他鬧,腿給他打斷。


    想了想,又覺得不至於——舍不得。


    “剛還跟小宋說呢,你這孩子怎麽帶的教教我……”話沒說完,看祝辛端著一杯度數不低的酒抿了一大口,程林目光一暗,忘了說完後半句。


    傅延拙嗤地一笑,不做解釋。


    “喲,要走了。”程林抽著煙,指了指樓下。


    傅延拙跟著回頭,看到兩人起身,肩並肩往外走,穿過最鬧騰的一片,說話的時候頭也對在一起。


    章遙還是那麽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但是側耳仔細聽著。


    老實說,有點刺眼。


    “不是我說,我這是什麽地方,你知道吧?”程林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你這帶孩子也帶出來個小同性戀?”


    傅延拙淡淡開口:“沒有,他不是。”


    不是嗎?


    程林看著章遙背影,狐疑。


    來了好幾回了,就算頭一次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後來也該知道了吧?


    哪有人有事兒沒事兒往gay吧跑的?


    沒聊幾句,傅延拙也起身說走了。


    “不多坐會兒嗎?才聊了幾句,酒也沒喝!”


    傅延拙搖搖頭:“明天還有事兒,你們聊。”


    宋齊從始至終沒什麽反應,這會兒站起來,跟著程林一起送傅延拙下樓。


    傅延拙說:“不用下來了,我自己走就行。”


    幾個人推辭著,祝辛喝的有點兒多,晃了晃,程林有些為難,傅延拙笑起來,程林立刻抱著祝辛上三樓了。


    留下宋齊跟傅延拙麵麵相覷。


    “我……”傅延拙剛開口,宋齊說:“今晚喝了點酒,延哥開車了嗎?方便送我一段兒?”


    沒什麽不方便的,他們之前雖然接觸過最後又不了了之,但也沒鬧到不好看,傅延拙笑了笑:“走吧。”


    車子開在路上,宋齊坐在旁邊閉目養神,傅延拙心裏想的是小崽子。


    說今晚不回家,上哪兒去了?


    酒吧附近高樓林立,酒店不少。


    “延哥……”


    宋齊出聲打斷了傅延拙的思緒,傅延拙嗯了一聲。


    宋齊笑了笑:“延哥現在還是單身嗎?”


    “是啊。”傅延拙答應著,從玻璃反光看到了宋齊的表情。


    都是人精,話說到這兒就夠了。


    但是傅延拙說完半天沒往下接。宋齊隻能接著說:“上一回我都沒明白,怎麽忽然咱們就成朋友了。”


    輕笑一聲,傅老板沒將這話放在心上,他說:“當朋友就挺好的。”


    宋齊也笑:“說到底,也就是沒到喜歡那一步上吧。”


    傅延拙思索了一下,確實是。


    有點好感,但是還差著呢。


    宋齊家到了,傅延拙停車:“注意安全。”


    宋齊點頭下車,道了謝,走了。


    夜深了,可是傅老板心裏很不痛快。


    因為不知道章遙在哪兒,這個點兒,他忽然也覺得無處可去。


    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拿出手機發了條微信過去。


    手機嗡嗡震動了一下,章遙看了一眼,彈窗裏簡潔的幾個字:在哪兒


    蔣聽手按在鍵盤上激烈操作:“欸欸欸!你怎麽不動了?”


    章遙覺得自己跟蔣聽呆久了也有毛病,居然真的陪著蔣聽來網吧打遊戲。


    “我回家了。”他背起包就要走,蔣聽抬頭:“我靠不是吧?給我送行送成這樣兒?稀碎啊?”


    章遙給他一個白眼:“又不是不回來了,哪次放假沒見你?要是遺體告別儀式,我陪你一晚上。”


    蔣聽氣得夠嗆:“你……行行行,走吧走吧!”


    章遙沒理會,徑直下樓打車走了。


    可等他回家才發現家裏沒人,二樓房門虛掩,偌大的房子裏僅有落地窗外路燈的光。


    傅延拙問他在哪裏,他還以為傅延拙已經回家了。


    那麽自己發完微信他那麽晚才回複的原因,他出現在酒吧的原因,不是他以為的找自己。


    傅延拙大概是去見宋齊,興起的時候看了一眼手機,無意中看到自己的消息,隨意關照了一句吧?


    偏偏他以為傅延拙是去找自己的。


    他真可憐。


    章遙在樓下站了很久,心想,到底,他還是一隻人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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