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還有皇兒!”文惠帝靈光一閃,“張未名!張未名!去把淑妃扶過來,收拾點細軟,我們出宮,去新陽,我蕭綱是從新陽打到盛京來的,我就不信,打不了第二次!”


    張未名佝僂著身子,十多年來,他一直是這副模樣,恭敬順從,不多言,卻能將所有的事情安排得妥妥貼貼。


    “陛下,臣老了。”


    文惠帝瞬間反應過來:“張未名!連你也要背叛朕嗎?!”


    “陛下,臣真的老了,十七年前,臣就同您說過這句話,爭權奪利並非未名所願,臣這一生,隻求有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休息休息,可這宮廷裏的風雨,擾得人從來都不能好好休息。”


    “張未名,朕可曾虧待過你?!朕對你掏心掏肺,就連賀氏,也不曾如此!”


    “陛下,您對未名很好,可未名也把一生都還給您了。您知道,當年我愛慕著杜家的女郎,預備戰事一了,就去上門求親的。我也很喜歡孩子,可從那一天起,我注定就不能求娶心上的姑娘,擁有一個屬於我的孩子了。”


    其實這背後,還有一段更令人心酸的故事。當時杜家女郎並不嫌棄張未名殘破之軀,仍舊願意嫁給他,但張未名不肯耽誤杜氏女,躲躲藏藏不肯見杜家來人,拒絕了婚事。杜氏女與他兩情相悅,見成親無望,鬱鬱寡歡,沒過多久就去世了。


    “你有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柄,也有張溦這個義女,朕讓她破格當了將軍,你難道還不滿足嗎?”


    文惠帝提起張溦,張未名倒是笑了笑:“是啊,阿溦成了將軍,真好啊!可她本來應該是個公主的,就如同安陽公主這般,受盡寵愛,張揚明亮,是盛京城裏最美最嬌的小女兒。”


    餘下幾人皆是一震,這件事,可比安陽公主並非文惠帝親生更加令人震撼。


    “阿溦她,就是前朝皇後杜氏的遺腹子。當時前朝已亡,先皇後為求自保,也為了保住杜氏滿門,謊稱新生的孩兒是皇子,瞞到了兩歲上,陛下您命我使計害死小皇子,我就連夜去了杜家。”


    “杜皇後是她嫡親的長姊,杜夫人是她生身母親,那孩兒,本應是我的小侄女。我曾對不起她,若連這麽一個孩子都護不住,豈不是更加辜負了她的情深義重?”


    “所以你也是裴稹的人了?”


    張未名點點頭,還十分好心地補充道:“兩年前殿下第一次進京,就說出了我的秘密,這個秘密,我打算守一輩子的,連阿溦都不會讓她知道,我不能冒險。”


    文惠帝接連受到打擊,已經無力說話,他的頭發更加花白,身子也更加佝僂,顫顫巍巍地回到龍椅上坐下。


    “裴稹呢?讓他出來見朕。”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耐心等待,還有兩章加一章番外。


    因為本人實在是個感情戲苦手,這本書裏麵的權謀占的篇幅較大。


    但番外是感情戲沒錯了!


    第100章 雪夜求親


    裴稹站在庭前, 看見院中紅梅綻放,映著紛揚白雪, 又想起了永正十年的冬天,他和王萱在琅琊,共度良宵, 第一次明了彼此的心意。


    他的心忽然“撲通”一跳。


    裴稹一把扯過架子上的銀灰色披風,係在身上,一陣風似的卷過庭院,向門外飛去。


    “去丞相府的護衛呢?”


    “早走了。”


    裴稹才跨上馬, 聞聽此言, 撇了撇嘴,把兜帽蓋在臉上,停了一瞬, 忽然又舉手揚鞭, 高喊一聲“駕!”, 白馬便如離弦之箭,嗖的一聲衝了出去。


    趙元懵了:“殿下不是還要點兵進宮嗎?他現在要去做什麽?”


    “誰知道呢?”


    王家人坐在鬆風堂小廳中,正在圍爐夜話,王萱將黃澄澄的金桔剝開,清新的香氣盈了滿室, 橘皮扔進火盆中, 濃烈而引人垂涎。


    王蓴靠在她身邊的杌子上,手裏把玩著兩個桔子,神遊天外。直到王萱把橘肉放在爐架上, 烤出一股香甜的氣味,他才側過臉看了王萱一眼。


    “都這麽大了,還喜歡吃烤過的?”


    “嗯,阿兄吃麽?”


    “你自個兒吃吧——”王蓴欲言又止,偷偷看了看一旁對弈的王朗和王恪,“這事,真不同阿翁、阿耶說嗎?”


    “說了就能改變什麽嗎?”王萱露出笑意,“他們浸淫朝堂多年,阿翁更是三朝元老,恐怕早就意識到什麽了。”


    雖說文惠帝沒什麽好值得王朗忠貞不二的,但畢竟做了他十多年臣子,多少會覺得自己不義。他不聞不問,便是默認了裴稹的行為,也是在說服自己,如果說出來,反而會加深王朗的愧疚。


    王蓴沉默不語,太子並沒有對他明確說過什麽,但今日一早,全盛京的人都能嗅到空氣中那股肅殺的味道,看著全副甲胄的羽林衛在京都各個街巷穿梭,連城門都戒嚴了,十二樓的報時鍾聲也停下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改天換日的前兆。


    雖然不明白太子為何等不及陛下駕崩,但他們王家早已上了太子的賊船,他妹妹把心丟在太子那了,他這個平津侯,也是太子請封的,外人看來,王家跟太子,已經綁在一起了。


    大端,需要新鮮的血液,世家,也在尋求改變的道路,代表頑固不化的舊統治者的文惠帝,注定要倒在這條路上。


    王蓴歎了口氣,忽然,大門被人推開,外頭的風雪爭先恐後灌入溫暖的室內,惹得人一個激靈,裴稹站在門口,十分恭敬地向王朗、王恪行禮。


    王萱眉眼彎彎,連忙去幫他掃落身上的雪粒:“先生快請進。”


    “參見太子殿下。”餘下三人皆拱手行禮,王蓴瞪了一眼妹妹,讓她趕緊回到火爐邊坐下,免得吹了寒風。


    “我星夜前來,其實也沒什麽大事,”裴稹笑得溫文爾雅,“隻是看見雪落梅林,想起了皎皎,便來見見她,打擾丞相和尚書了。”


    既非親友,也未定親,這樣的話說出來,原是十分不妥當的,但裴稹說得坦然,王萱也站在他身邊,明眸含情,波光瀲灩,顯然是歡喜的。


    王朗捋著胡須,深歎女大不中留,卻也覺得裴稹是個性情中人,有著皇室中人沒有的磊落,更何況兩人情投意合,年貌相當,他也沒什麽理由阻止他們。


    王恪性格稍微古板一些,雖然王家上下都知道太子殿下對王萱有意,王萱也對太子有情,甚至常常以此打趣,但做父親的畢竟是做父親的,沒有一個父親會對女婿有好臉色。


    他冷冰冰地甩出一句:“殿下,這於禮不合。”


    王朗咳嗽一聲,把他拉回去下棋了。


    裴稹毫不在意王恪的反對,嗬嗬一笑,道:“無妨,我稍後就進宮去了,不會久留。”又對王萱說:“外頭吵鬧,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來接你。”


    “接我?”


    “宮裏的事都定下了,總要有個女主人。”


    王萱的臉紅的火燒雲一般,腳尖點地,手都不知道擺在哪裏合適,輕聲道:“還是於禮不合的。”


    裴稹垂眸,略有些委屈地說:“前些日子你都答應過了。”


    王萱沒想到他竟然拿曾經的玩笑話堵自己,微微一滯,道:“至少……至少……”


    至少也要三書六聘,有個正式求親的流程吧?


    裴稹洞若觀火,輕笑一聲,掀了袍子直接在王朗、王恪麵前跪下,語氣鏗鏘堅定:“請丞相和尚書大人成就鴛盟,敏中願一生一世愛護皎皎,生同衾死同穴,白首與共,永不分離。裴敏中此生,隻要皎皎一人。”


    王家眾人都嚇了一跳,王朗先回過神,連忙來扶裴稹,對這突如其來的求親,堂堂一國丞相,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太子定親不是小事,殿下還是先回宮求一道聖旨吧。”


    “敏中親緣淺薄,未曾長於父母膝下,故此無禮冒犯,隻是情難自禁。若兩位長輩應允,敏中立刻便能求來賜婚的聖旨。”


    他說的含糊,實際卻指的是前世的自己,他自幼便失怙恃,長於周清源膝下,今生給自己安排的身世也差不多,隻有王萱一個人能隱約感覺到,他很認真地在說自己的情況。


    “皎皎是老臣掌上明珠,自小便溫文恭順,在老臣眼裏,她配得上天下所有的好男兒。兒女親事,我本不欲幹涉,隻要皎皎願意,但殿下遲早會登九五之位,三宮六院必不可免,此時信誓旦旦,隻愛皎皎一人,未免有些誇大。”


    “裴稹發誓,絕不會有三宮六院,如違此誓,不得好死,遺臭萬年。”


    王萱聽了這話,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在裴稹身邊跪下,道:“皎皎願嫁。”


    裴稹悄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王蓴見王萱被那裴稹三言兩語哄騙過去,簡直恨鐵不成鋼,忍不住開了口:“你一個女兒家,談婚論嫁怎麽都不知羞,還不回房去睡?”


    王萱昂著頭瞥他一眼:“正因是女兒家,才不能知羞,嫁人的是我,知冷暖的也是我,做主的便也要有我一份,難不成阿兄要替我成親,替我過日子麽?”


    “你——”王蓴氣得跺腳。


    王朗歎了口氣:“你既然知道這些道理,想必將來也能過得瀟灑。慎之,你是皎皎的父親,她的婚事合該由你來定,你說吧。”


    王恪鐵青著臉,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他名為“恪”,又是禮部尚書,一向被認為是謹守禮教、古板迂腐的象征,便是對著家人,也少有開懷悅色的時候。


    王萱怯生生地喊了一句:“阿耶?”


    “既有聖旨,何敢違之?”王恪丟下硬梆梆的一句話,推開門走了出去。一路走,一行腳印,便有兩個小小的雪渦落下,他挺直的身軀,忽然蒼老佝僂起來,原本健碩高大,此時卻顯得那麽渺小,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漸漸也與風霜同色。


    恪者,不渝也。


    王萱隻望著王恪的背影,眼淚便簌簌落下,她知道王恪心中是疼愛她的,但他天性不知如何表達,從前盧氏在,他還能抱著王萱在膝頭讀書,後來盧氏走了,他臉上的表情才完全消失,成了如今的模樣。


    裴稹撫著她的發絲,無聲安慰。


    王蓴冷眼旁觀,抱著雙臂,他的小皎皎,就這樣被人騙走了,胳膊肘甚至一直往外拐,連阿翁、阿耶和阿兄的忠告都不肯聽,偏偏要去跳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染缸!


    等將來她吃了苦……呸呸,等將來她想明白了,裴稹那個“以色事人”的也色衰愛弛了,他就把皎皎接回家,為她重梳嬋鬢,美掃蛾眉,選一個年輕登對的少年郎!


    風雪裏傳來大隊騎兵穿過街道的震天響聲,人呼犬吠,把他從幻想中驚醒,沒好氣地說:“殿下還不進宮去嗎?”


    王蓴這麽一提醒,倒把裴稹驚醒了,看著時辰,總不能錯過大戲,他心下一動,忽然又想起什麽,側身對王萱道:“你要同我一起去嗎?”


    “我?”王萱想了想,正有疑惑未經驗證,或許今夜是她得到答案的最後機會,便點點頭。


    裴稹笑了笑,將架子上的銀狐皮披風拿過來,給王萱披上,牽著她的手,便公然從王蓴麵前走過。


    兩人踏進宣政殿,便聽見文惠帝坐在龍椅上怒吼,一見了裴稹,混濁的眼睛射出一道精光,血紅一片,用力將案上的鎮紙砸到了裴稹腳邊。


    裴稹也不躲閃,長身玉立,僅僅站在殿中,便有睥睨天下的氣勢,比老邁無能的文惠帝,更像帝王。


    德妃躲在柱子後頭,喃喃自語著什麽,好像精神已經失了常,蕭如意就躺在她腳邊,看起來十分虛弱,隻是無人在乎她的死活,連個太醫都沒宣。


    “你這是什麽意思?!”文惠帝指著王萱,因為距離較遠,他眼前一片模糊,竟然分不清那是誰。


    “父皇,不是你宣兒臣來的麽?可巧,兒臣正要進宮,向你求一道賜婚的聖旨,立嘉寧縣主為太子妃。”裴稹口口聲聲喚著“父皇”,卻沒有一絲恭敬的意思。


    “孽障!你休想!你不是朕的阿衍!”


    “怎會不是呢?我是裴氏子,生於開陽元年九月,與父皇骨血相融,自然是‘蕭衍’。”


    文惠帝目眥欲裂:“阿衍已經死了!”


    裴稹隻是嗤笑一聲,並不在乎他的歇斯底裏,卻也沒有撕破他的臉皮。王萱望著他冷硬的側臉,好似看到了冰層之下湧動的熱流。文惠帝對裴稹,雖是移情和誤會,卻是實實在在給過他疼愛的,裴稹還願意稱他一聲“父皇”,請他降旨賜婚,也算得上一種尊敬。


    他隻是想讓文惠帝遜位,當一個養老等死的太上皇。


    更何況,他要承受的打擊,遠不止如此。


    第101章 登基為帝


    一番僵持之後, 殿中更漏已過子時三刻,臘月十六這天也快過去了。


    文惠帝橫眉冷眼, 瞧著裴稹,道:“要朕遜位?可以,朕有一個要求。”


    “德妃不貞, 貶入貞女樓,此生不得出,任何人不得探視;蕭如意並非朕親生骨肉,貶為庶人, 送還原父母……”他緩緩說著, 又皺了眉,想起這兩人都與裴稹有仇,處置了她們, 等於是給裴稹開路, 真是便宜了他, 可事關他帝王威嚴,不得不由他親自處置,換了裴稹來揭他的底,史書會寫得更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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