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濟伸手去拉夫人,小聲叫她:“以希,君兄難得來一趟,別跟我鬧了。重兒呢?叫他來見見。”


    黃以希當真是在跟丈夫嘔氣,一擰身掙脫了他的手,向前兩步,在丁羽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趴君洛寧懷裏哭了起來。


    不是,不合適吧?丁羽看看君洛寧,再看看白濟,覺得白濟應該把他夫人拉出來。


    誰知白濟隻是搖頭苦笑,然後就坐下來淡定喝茶。


    君洛寧瞧著她,目中帶笑,輕輕衝她擺擺手,示意她去陪白濟坐一會,然後就扶黃以希坐下,遞了帕子給她,輕聲安慰道:“你要是生白兄的氣,不如生我的氣,當初也是我不許他泄露。白兄一諾千金,自然不會多出一言了。”


    丁羽以前見白夫人時,她總是一張含恨帶仇的臉,如今一場啼苦,抽抽噎噎地拿著帕子拭淚,這才瞧出來,已生育過兩個孩子的白夫人,一嗔一哭之間,竟還留有幾分天真的氣質,與白重十分相像。


    此刻她拭著眼角,還不忘憤憤地瞪丈夫一眼,向君洛寧告狀:“夫妻一體,他怎麽能瞞得我這樣緊,連雅兒的仇都是騙我的。至少這件事他應該同我說。”說著不由又哭了出來。


    丁羽驚奇不已,白濟和君洛寧卻很習慣。黃以希當年就是個愛嬌的小姑娘,在他們中間就是個被愛護的小妹妹。就算成親生了女兒,跟女兒也更像姐妹而不是母女。昔日跟白濟偶爾有口角,她就愛找君洛寧告狀,等君洛寧把白濟數落一通才高興。


    其實她未必不知道隻是假意數落,隻不過這就是他們夫妻的相處方式,她就喜歡丈夫垂頭喪氣來哄她回家。


    隻是女兒死後,她再也沒這種心思了。如今也不是當年,她是真心實意埋怨白濟,已經和他冷戰了許久,今天見了君洛寧,一口怨氣總算有地方吐露,一時間哭得停不下來。


    所以君洛寧並沒太擔心他們夫妻間的事,也沒有多說什麽安慰,隻是由著她痛快哭了一場,將這口怨氣散盡,便好了。


    到他們告辭離開時,丁羽瞧著白夫人雖然還朝著丈夫白眼,冷淡中卻已顯出三分嬌俏了。


    “我還以為白夫人會內疚得不好意思見你。”離得遠了,丁羽對君洛寧道。她還設想過如果這樣要怎麽勸解,不想白夫人哭是哭了,卻是告狀的哭。


    “要說內疚,當然是有的。”君洛寧與她信步走在山間,聽到這個問題,不免好笑。他大概知道丁羽在琢磨什麽了,不由一手摟過她拍了拍。


    “隻是這本就是我們守正宗為主布下的局,瞞過他們正是題中應有之義。他們一一來表達歉疚,難不成還讓我再去一一安慰麽。”


    君洛寧說的是“他們”,自是不止黃以希一人。


    他知道丁羽一直覺得他受了很多罪——其實隻是不得自由太過孤寂難熬了些,別的並沒什麽。但丁羽顯然不這樣想。


    所以她以己度人,怕是覺得若是她將他當作仇人加以折磨,現在定然痛不欲生了。


    君洛寧想到這裏,不由又是一笑,停下步子在她額上落下一吻。固然各路知交並非不在意他,隻是年紀資曆放在這裏,都不會形諸於色。會把他當成脆弱易傷之人的,大概也就是他的小徒弟,小妻子了。


    丁羽走得好好的,被他親了一下,懵懵地抬頭看過去,隻見師父眼中盛滿笑意,還有一絲說不上來的溫柔意味,不由臉上微紅,雙手撫過他的雙眼,滿足地歎了口氣。


    “師父,我有沒有說過,我最喜歡你的眼睛了。”


    “嗯?”君洛寧垂首,用她最喜歡的眼睛看著她,“那麽為師失明的時候,看來是沒一處招你喜歡的。”


    “那時也喜歡。”丁羽睜眼說瞎話,那時候她其實老是可惜來著。因為沒有神采的雙眼確實給人減分。


    君洛寧當然不跟她計較這個,眨了眨眼,以神識傳音:“那今晚我便不睜眼了,好好學習了沒有?很久沒考較你了。”


    丁羽哆嗦了一下,純粹是被考怕了的應激反應。隨即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推了他一把跑開。


    雖說成親多年,可是在魔域時,君洛寧可不是這樣的啊。


    不過,她也一樣喜歡。……魔域的消息是楚士安帶來的。


    他在魔域待得很安穩,畢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魔域之命完成,並非自做主張。魔主盡管氣惱於受了人族欺騙,但到底沒遷怒於他。隻是讓他地位陡降,又成了底層掙紮的小小魔修。


    不過無所謂,楚士安本來就不想在魔域待了。他被下的蠱已經解了,讓他留下而不是找機會回到天人界的唯一原因,就是還想為人魔之戰出一份力,所以留下,隻等有什麽真正的大消息時才出逃。


    也終是讓他等到了。


    一年之內,先是修為最高的四位魔主先後暴斃,接著是幾位魔尊,接著是魔將。


    他們早就停下了混沌如意訣的修煉,但已經修成的靈種卻不是他們想停就停的,仍然勤勤懇懇地吸收著靈氣。


    最後,按修為深淺,隱患一一爆發。


    隻有被君洛寧提醒過的楚士安沒事。他在第一個魔尊暴斃時就開始準備了,死到第三個時,悄悄離開居住了很久的地方,到了一個容易打開通道的秘境,最後脫出。


    楚士安的到來非常及時。因為從第一個魔主暴斃開始,魔域就死死瞞住了消息,準備將人緩緩撒下,損失一些小世界,不動聲色地結束這次大戰,潛伏以休養生息。


    魔域與天人界不同,天人界的大世界都是從魔域手中搶來的,根本沒法完全隱藏。而魔域手中有從未被人族踏足過的大世界,盡管讓君洛寧把坐標竊去,但現在也沒人能潛進,想保密並非不能做到。


    可惜,有楚士安。


    幸好,有楚士安。


    江非聽消息時麵無表情,聽完消息一仰身,說了個好字,竟離開座椅,來來回回踱了幾圈,才轉向君洛寧:“師弟,你看,是不是到時機了?”


    丁羽已然見怪不怪。


    自從她師父傷愈,掌教三天兩頭到孤雲峰問事。其實她看掌教這些年掌管守正峰,又統領正道與魔域開戰,做得都挺好的。


    偏偏她師父一回來,掌教就跟沒了主意似的,什麽事都要來問一聲才安心。


    君洛寧也有點無奈。前任掌教是他們的師父,收下三個徒弟之後,確實是把他當作下任掌教帶在身邊培養。兩位師兄則是醉心於修煉本身,日後是要作為守正宗的高端戰力存在的。


    結果他中途去了孤雲峰,大師兄不得不一臉茫然地接手了下任掌教的工作,又實在不喜雜事,最後師父無奈,讓他在孤雲峰之外幫著大師兄一點。畢竟他也來不及再收第四個徒弟了。


    本來因為這番苦肉計,君洛寧還覺得,師兄他做熟了也可以。哪知道他才恢複,大師兄就上門了,左眼寫著如釋重負,右眼寫著交給你了。


    情知師兄是真不愛費這種腦筋,他也隻能繼續擔起來。


    此時見掌教詢問,君洛寧微微一笑,頷首不語。


    多少代人等待的那個時機,不是這個時候,又能是什麽時候。……最後一戰,持續了也有近十年。


    人族先是切斷了各個秘境對外的通道,將魔域大軍留在秘境內耗到全殲,自己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真正的決戰發生在魔域的大本營,少了高端戰力的魔域,此時已真不是人族的對手。


    丁羽也隨君洛寧出征,不過她還不夠資格去最危險的戰場,隻去了符合自己修為的隊伍,與君洛寧不得不分開一陣。這個時候,每個人的力量都必須貢獻出來,也顧不得什麽身份,什麽傳承了。


    畢竟是要將血魔全殲的最後一役,若是漏下一個,都不好說未來會發生什麽。


    說起來,最難的還是對那些地位低下的小魔修的處理。有些手上沾血的還好說,有些根本沒離開魔域也沒參與過作戰的,跟人族看起來著實沒什麽區別,讓人很難下狠手。


    幾次爭論之後,人族拿拿出上百個原本魔域所有的小世界,將這些小魔修都分散遷了進去,打亂了他們的血脈譜係,讓他們在這些小世界裏繁衍生息,嚴加看管。


    原本就血脈稀薄的這些人,幾代之後,應該也會像普通人族一樣,血脈稀薄得無法再修煉血脈之道。到時加以鑒別,再給他自由修煉和遷徙的權力。


    這其中還有丁羽的功勞。雖說她曆史學得並不怎麽樣,但她那個時空裏殲滅血魔之後的大致舉措總還是記得的,防範措施也記得,提議之後很快得到認可。眾人又補充了許多條款,終是留下了這些無辜且也有些可憐的小魔修的性命。


    這其中或許也有不甘心失敗,想著偷偷修煉並傳播血脈之道的人。不過無所謂了,封閉了出路,每個小世界的人口也不多,隻要人族自己不鬆懈,盯緊了,他們翻不出多大的風浪。


    說到底,血脈相關的修行本不是壞事,隻是最終走偏了。若是不用那些殘忍的方法,真就以此修煉,又算得了什麽呢。……君洛寧在煉劍。


    他拿回靈種至今,修為幾乎已經全複,如今又是硬壓著才沒有破界飛升。


    而丁羽離飛升還早,兩人注定要分開很久。所以他將自己的飛劍送給了丁羽,因為君洛寧早就發現了,丁羽腦子裏很有些奇奇怪怪的念頭。比如說明明若她想要,他隨時可以給她寫一幅字,偏她就愛在門中收集他年輕時留下的文字,沒事還拿出來排在桌上,樂滋滋地看,仿佛在看過冬糧食的鬆鼠。


    所以,將他用了數百年的飛劍留給她,或能讓她安心一些吧。


    畢竟她已經將他認識的女子都悄悄打聽了一遍,而飛升之後,她可暫時打聽不著了。再沒些慰藉,君洛寧還真擔心自己飛升之後怎麽也等不來道侶了。


    丁羽攀上山巔時,君洛寧劍刃已開,正摩挲著鋒刃,想著給飛劍起個名字。


    丁羽就想起陶羽來了。


    陶羽什麽也沒留下,除了她紀念他改的名字。所以她偎著君洛寧,看著那劍,就仿佛自言自語地一般說起話來。


    “我原來叫丁絮的。”


    君洛寧靜靜聽她說。


    “被血魔劫走那一回,所有人都死了。”包括丁香。


    “回來我就改名了,我想紀念一個人。”


    她抬起頭,殷切地看著君洛寧,希望他能聽明白。


    君洛寧一手撫過她麵頰,一手落在了劍柄,溫言道:“那麽,你現在改回原名吧,阿絮。”


    手移開,劍柄上已落下了劍名。


    銘羽。


    第122章


    化玄派這一次到守正宗,被分到一座無名峰上,住處當然也是不錯的,但遠比不上那次曆練集合時在孤雲峰的住處寬敞精致。


    劉洋如今年紀見長,性子也穩重了許多,雖還輪不上他帶隊,但受令看著幾個年紀小的,不叫他們惹出禍事來。


    “劉師兄,守正宗到底有多大,我們路上都遇到許多門派的人了,他們不是打算把所有門派都請到吧?”最活潑的小師妹一定要出來看看這個天下第一大派,其他人也跟著鬧,劉洋被吵得頭大,隻好帶他們在附近走走。


    這一走,沒見過世麵的小崽子們就被震撼到了。


    這可是連名字都沒有,隻用來待客的地方啊,這就這麽大的範圍了,那守正宗得有多大?


    劉洋背著手在後麵慢悠悠地走,自打分了這個任務,他覺得自己的心態飛速向大師兄靠攏。


    問題還得回答。


    “說不清有多大。守正宗是最古老的門派之一,掌握的小世界就說不清有多少了,都是門派私產,也得算進他們的地盤。”劉洋說到這笑了一下,還有點自豪,“我們化玄派是排得上號,才能分到進主宗喝酒。更多門派隻能在別的小世界吃這個喜酒了。”


    小師妹露出了令劉洋頭疼的表情,直覺就想去捂她嘴,但是沒來得及。


    “劉師兄,你說他們孤雲峰主真的要跟徒弟成親嗎?當時不是都說是在血魔那邊用的計策?他們可是師徒!”


    劉洋看了看其他師弟,果不其然,多少都露出了震驚與八卦,乃至一些鄙夷的神色。


    他頭疼,真的疼,此刻深刻體會到當年大師兄帶他來此的心情。他真的太對不起大師兄了。


    “你們少管人家的事,吃完喜酒就回去。人家在血魔那裏臥底,假戲真做了也不奇怪。行了行了,逛過了,回去吧。”


    劉洋現在知道守正宗意味著什麽了,一點也不想因為他們的信口開河而得罪人家。


    小師妹才不想回去,在石階上蹦蹦跳跳,想了一會。


    “你們說,是不是因為孤雲峰主覺得他弟子因為在血魔那裏名聲受損了,所以回來之後決定還是成親,給她名份?”她遠遠見過一眼峰主,有一點點少女的朦朧好感,本能地不願意像師兄們那樣鄙夷。


    劉洋還沒說話,前方傳來一個含笑的聲音。


    “不是的。”


    劉洋一驚,抬頭看去,石階頂端緩緩步下一名守正宗弟子,並不陌生,經常來往客舍,負責照顧他們這些客人。


    他趕緊見禮,臉色微紅:“師妹年幼不識禮,還請見諒。”


    來人回了一禮,笑道:“無妨的。隻是在下不得不解釋清楚,我們君師祖與丁師祖早已兩情相悅,並非被迫成親、大婚在即,佳偶將成,正該為之慶賀。”


    劉洋聽出了話外之音,忙接住話:“正是,又逢著血魔殲滅,全耐君前輩運籌。如今前輩大婚,我等自然為之歡喜不盡。”


    守正宗弟子顯然是滿意了,告罪一聲,錯身而過繼續去辦自己的事。


    劉洋等他人影不見,狠狠鬆了口氣,沒好氣地往回走:“都回去。不回去就回家去吧,我這就去跟大師兄說,別叫我帶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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