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顯暘與榮相見落在人群後麵,沒走多遠, 文仲卿倒回來,湊到他們跟前笑道:“那日, 監查院是我值守,不得空。”


    沒頭沒腦一句話,周顯暘反應了一下, 才問:“那你讓單獨下帖子是什麽意思?”


    文仲卿這才老實交代:“我母親,大約會與我父親同去, 留下娘子照管家裏的事。”


    周顯暘恍然,長公主待三姑娘嚴苛, 想必文仲卿是怕那日榮相知去不成靜頤園, 才提前跟他們打招呼, 要一封專門的帖子,好讓她也能去。


    事情涉及到榮家三姑娘,他知道敏感,看了一眼相見。她早已猜到文仲卿打什麽算盤,便道:“三姐夫既然想讓姐姐去,和長公主好好說一聲不就行了?”


    “你哪裏知道我母親的脾氣,動輒扣我一頂不孝的帽子,家裏的事哪有我說話的份兒?”


    榮相見輕笑:“你在朝堂上那樣勇猛,怎麽為自己娘子據理力爭都不敢?今日你可以來找我們,難道將來還要求別家去不成?你是她丈夫,原該護著她才是。”


    “我自然是護著她,隻是這回靜頤園不是顯暘辦筵席麽?因當初國公府曾與皇貴妃議論過把娘子許給顯暘……我母親為這個多有芥蒂,若是四妹妹親自下一張帖子,請你三姐姐去,我母親自然也沒話說了。”


    陡然戳破這個話題,顯暘和相見都不自在。


    榮相見為難地說:“三姐夫,你當真疼姐姐,也得為我們想想呀。既然長公主介意,我們偏與她背道而馳,她不說我們姐妹情深,還隻當煜王府輕狂呢。辦個筵席,請了長公主還不夠,還要巴巴給家裏兒媳下帖子。你不敢得罪長公主,難道我們就敢?”


    文仲卿見她雖然說著軟話,意思卻很堅定,幹脆給她行了個禮:“少不得求四妹妹擔待。聽說那日英國公府滿府都在,你三姐姐許久沒回過娘家,讓她去見見父母兄弟吧。她在府裏,有時候想家想得躲在房裏偷偷哭呢。”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不答應就顯得她鐵石心腸,不顧姐妹情分了。榮相見正犯難,一抬眼看見煜王神色有些動容,想來也是知道三姐姐的日子不好過,為她擔憂。她心裏說不出的酸楚。


    周顯暘原本覺得這是極小的事,如今聽相見的答複,方知其中有那麽多門道。


    見她實在是左右為難,便說:“仲卿,既然姑母為此事心存芥蒂,更應該避嫌才是,否則豈不是讓你娘子與你母親關係更僵,以後,日子更加艱難?過日子,是要長遠看的。早日讓這嫌隙過去,以後她們才會好起來。”


    文仲卿原本隻因榮相知在家中跟他哭訴,才想來找煜王妃幫忙,此刻聽顯暘這樣說,豁然開朗:“對啊!我回去勸勸她,將來回娘家的日子總是有的,何必急於一時呢。”


    等他走遠,周顯暘抱歉地看了一眼王妃。相見有些意外,他明明很想答應的,卻站在她這邊。


    “殿下不覺得我不講情麵?”


    周顯暘笑道:“難為王妃處處為王府著想,我若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就不是人了。就連剛才,七皇叔提議讓這班舞姬去父皇跟前表演,王妃都小心謹慎的。”


    榮相見見他能體諒自己的苦心,把心裏的委屈揭過,笑道:“我哪裏是謹慎,我是怕。殿下不覺得那個領舞的女子樣貌格外出挑,更別有妖冶風韻嗎?”


    周顯暘忙說:“我倒不覺得”,話畢,心中一凜,“你是說,獻舞是假,皇叔是想在咱們的筵席上,給父皇後宮送個人?”


    榮相見點點頭:“陛下如今年事漸高,太後總勸他保養自身,後宮已經停了選秀。隻有王府侯門時不時進獻女子入宮而已,樣貌都比不上當年儷貴妃。”


    周顯暘默然。在他眼裏,當年的儷貴妃雖然無法與母親相提並論,卻不得不承認,她的美貌是後宮無人能及的,皇上專寵儷貴妃的樣子,他還隱約記得。這個舞姬,肆意的神態,倒像是皇上會喜歡的類型。


    榮相見解釋說:“在自家筵席上,給父皇獻一個異域女子,你少不得要被人參幾本。而且,這個舞姬什麽來曆,進宮什麽目的,她如此行狀若在後宮犯了事,會不會牽連我們,都說不準。再者,咱們也得替皇貴妃和惠貴妃想想。”


    周顯暘趕緊給王妃作揖:“多虧王妃提醒,這些宮闈貴眷中的事,我可真是一點也不懂。”


    榮相見拿扇子遮住笑,轉身走了。


    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其他人早就過了橋,走到對麵的柳堤去。慢慢逛過去,孫明悅在那裏等著,瞧見榮相見過來,忙拉著她:“煜王,不介意我跟王妃說幾句悄悄話吧?”


    還沒等他發話,孫明悅就拖著榮相見帶著侍女們往旁邊一條小徑裏去,很快沒了人影。


    周顯暘一個人沿路逛著,偶然抬頭見榮相知獨自站在柳樹下。


    遠眺過去,文仲卿跟兩個皇子正圍在兩棵幾人抱的巨木之下,對錦王府的新鮮驚奇不已。


    又想起孫明悅是從這條路回去找到相見,一定是與榮相知關係一般,不愛搭理她,所以她孤零零在這裏。


    他走上前才看見榮相知在悄悄抹眼淚,一時間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三姑娘,這是怎麽了?”他走到跟前問,榮相知擦幹眼淚,倔強地說:“不勞殿下費心。您是貴人,我哪裏敢讓您過問呢?”


    “這是哪裏的話?你是王妃的親姐姐,一家子互相關照是應該的。”


    榮相知一臉不信,問煜王:“四殿下,可還記得當初元宵夜,城隍廟裏說過的話?”


    周顯暘道:“當然記得。”


    榮相知神色委屈:“殿下如今連一封帖子都不願下給我,還說什麽若有差遣,無所不從?”


    周顯暘不防她這樣直白說出來,便道:“今日的事,仲卿是來拜托王妃。若是我能辦到,自然會替三姑娘辦。可若我插手今日之事,長公主必定加倍遷怒於你。”


    榮相知自知這話不假,又氣不過,便道:“殿下還做不得煜王妃的主嗎?明明是她故意讓我去不成!”


    周顯暘有些不悅:“三姑娘多心了,你妹妹不是那樣的人。”


    “怎麽不是?煜王府的馬球場開球會,她請了二姐姐,六妹妹,連張姝都請了!就不請我!她就是故意的!”


    周顯暘倒沒關注過這件事,隻說:“王妃這麽好脾氣的人,這麽做必然也是她受了委屈在先。三姑娘,你為什麽要屢屢當眾給王妃難堪?”


    “因為什麽,你不清楚嗎?”榮相知一想到自己還要看四妹妹臉色就不痛快,一想到錯過和煜王殿下的婚事就懊惱不已,不甘心地問:“殿下當時為什麽沒有同意我母親的提議?”


    第96章


    周顯暘一怔, 沒想到她在這種場合會這麽直白。


    “殿下?”榮相知又追問。


    直視著她的眼睛,周顯暘忽然一下明白了很多事。


    當初,他不是為了顧忌皇上, 保全長公主、文仲卿的顏麵。那隻是他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是他在城隍廟、馬球場便對相見傾心。她對他而言,總是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他喜歡相見, 並不是因為她像誰。否則怎麽解釋他對眼前這雙相似的眼睛, 從未有過類似的感覺。


    隻是他不能這麽回答,否則榮相知這個脾氣,還不知道會怎麽編排她妹妹。


    他說:“提議?你是指坐享齊人之福, 還是舍棄那個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願意嫁給我的人?我做不到。”


    榮相知愴然苦笑:“相見好福氣,怪我,沒有四妹妹那麽好的命。”


    “三姑娘,和長公主府的婚事,不是你和你母親費盡心思得來的嗎?你應該很滿意才是。”


    榮相知不防他竟然知道府裏的事,忙道:“那是因為母親隻生了我一個, 我不能拋下母親遠嫁!我有苦衷的。”


    “如今你已經得到了想要的姻緣,榮華富貴, 留在京中,仲卿對你又好,你究竟在不滿什麽呢?”


    榮相知又落了幾滴淚:“仲卿雖好, 也隻能在長公主看不見的地方對我好罷了。我讓他去找你們說話,他倒隻帶回來‘避嫌’兩個字。避嫌避嫌, 避什麽嫌?太後和陛下親臨靜頤園,全家都去接駕, 二姐姐都去, 就我去不了, 外人議論起來怎麽說我?這不是讓我沒臉嗎?”


    周顯暘倒是沒往這上頭想過,站在她的角度,的確是沒麵子。


    榮相知又立即補上一句:“若有差遣,無所不從,這話又不是我讓殿下說的,殿下若真是言而有信的君子,就該想辦法兌現諾言,讓相見下封貼子,堵住長公主的嘴。”


    她急切的樣子,落在周顯暘眼中隻覺得陌生。回京以後算起來,這隻是他第二次單獨和榮相知說話。他意識到,自己其實並不算認識她,更說不上了解。


    他搖搖頭道:“三姑娘,我欠你的,可是相見不欠你什麽,我不會為了自己的承諾,逼迫她做任何事。你盡管說我是小人也好,無賴也罷,抱歉。”


    他轉身欲離開,隻聽榮相見的聲音傳來:“三姐姐,是妹妹考慮不周。我這就借用皇叔的書房,給你下帖子。”


    說罷,榮相見快步離去。周顯暘不知剛才的話她聽見了幾分,忙跟上去解釋。


    沒走幾步孫明悅把他攔下來,甩給他一個白眼,又衝榮相知冷笑著說:“不知羞恥!”


    “你說什麽?”榮相知從小到大,從未被人下過這樣重的話,立馬跺著腳,急得哭了起來。


    周顯暘也生了氣,對孫明悅也不客氣了:“允王妃慎言,我們不過聊著靜頤園宴請之事,怎麽在你眼裏就叫不知羞恥?那你這樣拉著我算什麽?”


    孫明悅剛才情急之下,拉住了煜王的胳膊,這才趕緊甩開。


    雖說他們都是已經成婚的男女,言行無需像在閨閣中那樣嚴謹,但若讓有心人看見閑話幾句,也是難受的。


    “我是說她!”孫明悅也不是什麽柔順乖巧的脾氣,指著榮相知直愣愣地說:“相見在宮裏出事的時候,她明明看見了,對自己親妹妹見死不救,現在還有臉來要什麽帖子?”


    這件心事陡然被戳破,榮相知一下子慌了神,忙哭著道:“你胡說什麽?無憑無據的事情這樣詆毀我?”


    “詆毀?”孫明悅哼了一聲,“相見被皇後的人扣在宮裏,飛雲跑出去報信,手指甲都被掀翻了。她苦苦求你的時候,不是你裝作不認識,還讓那些宮人把她當瘋婦關起來嗎?你打量著那些奴才都被處決了,死無對證,就不認了?”


    飛雲的手傷,周顯暘是知道的。這一下,全都說得通了。相見的事,對外說法一直是她狠狠摔了跤,此刻見榮相知慌張的樣子,就知道孫明悅所言不假。


    孫明悅罵完榮相知,拚著一股子打抱不平的勁頭,對周顯暘大聲質問:“煜王,相見在宮裏長大,對皇後向來恭謹,從無半分不敬之處,皇後為什麽好端端要害她?還不是因為她恨你!你連累她受那樣大的委屈,不心疼,還好意思對著一個外人‘無所不從’,這是什麽道理?”


    周顯暘心裏本就愧疚,聽她這樣說更是無地自容,又沒空跟她解釋,拔腿就往錦王的方向跑去,問他書房在哪,王妃在哪。


    錦王早差了個丫頭引著榮相見去了書房,伺候她研墨。此刻不知煜王心裏著急,還拉著他看這兩棵極為稀罕的銀杏古樹,大談自己廢了多少心思,從何處的深山裏運出來等等。


    周顯暘好不容易敷衍完皇叔,立即趕去書房,把飛雪支出去守著,走到王妃麵前:“你聽我解釋。”


    榮相見氣得五髒如火燒,筆下毫無章法,字寫得歪歪扭扭。她把這廢掉的紙張揉成團,用力砸在周顯暘身上:“解釋什麽?解釋你的‘若有差遣,無所不從’嗎?殿下既然對三姐姐無所不從,我是殿下的妻子,自然就該夫唱婦隨,對她無所不從,任她差遣。”


    “你不必這樣賭氣。”周顯暘把手按在硯台上,不肯移開。


    榮相見冷笑:“你這個人也太難伺候了。我下帖子也不是,不下也不是,你要我怎麽做才滿意!”


    “我隻要你聽我一句!”


    “好,妾身洗耳恭聽!”榮相見扔了筆,氣呼呼地靠在椅子裏。


    “這八個字隻是想要報答她當年的恩情,並非為了什麽男女私情啊。”


    周顯暘看榮相見沒有反駁,是願意聽他的,立即解釋說:“當年母後被廢黜,宮中近侍被全體處死。皇上不見我,也不準我見母親,還把我送去永華宮做淑妃的兒子。後來,更是瞞著我把母親送出宮去,要我們母子一輩子不得見麵。


    當時,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活下去。那日在宮中遇困,是你三姐姐幫我解圍,還良言相勸開解,才讓我振作起來,知道該往哪走。若不是她,我也許早就沒命了。


    不是她,我也斷不會在西秦堅持多年,不會有今日煜王府的日子。元宵節在城隍廟遇見你們一家兄妹幾個,我便趁機跟她道謝,說若有差遣,無所不從。我隻是希望以後她有什麽難處,我也能為她做些什麽,報答她的恩情。”


    榮相見聽了,並未好過半分,苦笑:“絕境的時候有人拉你一把,這份恩情怎麽能忘?不怪殿下惦記她這麽多年,把她的東西隨身帶了這麽多年,醉夢裏也忘不了她。”


    周顯暘心中一滯:“你還是忘不了那件事。”


    榮相見一臉慍怒:“若是我醉夢中喊別的男子的名字,殿下能假裝毫無芥蒂地跟我過日子嗎!”


    “不能。”周顯暘自忖,自己沒有那麽寬大的心胸。


    “正是了!殿下做不到的事,難道我就能做到?”榮相見深吸了一口,展露得體笑顏,“殿下,把手拿開。我來幫你報恩!不是她,也沒有我如今煜王妃的榮華!”


    榮相見打開他的手,收拾情緒,重新寫了一封請帖。一行人從錦王府告辭之際,著飛雪遞給了榮相知的侍女。


    文仲卿並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榮相見麵上又掩飾得極好,他傻乎乎笑道:“娘子和王妃真是姐妹情深,多謝煜王妃。”


    這四個字,如今聽來格外諷刺。


    榮相知置若不聞,拿著那封請帖,如獲戰利品,對榮相見說:“多謝四妹妹。那日全家都在,一定會很熱鬧。”


    榮相見麵無表情地轉身。


    榮相知還跟煜王道了謝,他卻隻盯著相見,絲毫沒有再多看旁人一眼。


    各府辭行後,榮相見走到煜王府的馬車邊,小北已經候在這裏,她吩咐:“小北,給你們爺牽馬來,他不坐車。”


    “我什麽時候說不坐車?”周顯暘在後麵拉著她的手,反抗被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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