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仲卿喊了她好幾聲,見她心不在焉,幹脆自己接過孩子哄著。


    “啊?”榮相知神思不屬,遲遲才反應過來,腳下一個踩空,猛得摔了下去。幸虧這裏不是大明宮前的台階沒有那麽高,否則不死也得斷條腿。


    長公主趕緊命人將她攙扶起來。對這個兒媳婦是早就無話可說了,看她沒了母親,這陣子人瘦得厲害,神思恍惚,也懶得再訓她。


    夜裏,榮相知怎麽也睡不著,滿腦都是榮相見要做皇後了。


    他們夫妻去了一趟英國公府,母親好端端就沒了。她不信這是巧合。幾番追問之下,父親才告訴她真相。


    母親固然有罪,可是榮相見指使人殺害嫡母,可見不是什麽心慈手軟之人。


    一旦她當了皇後,自己坐以待斃,必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如何能扭轉眼前的局勢?


    榮相知盤算著,現下皇帝被軟禁,如果她能幫皇帝傳出求援信號,蕩平逆徒,立下大功,那就好了。那樣,周顯暘和榮相見都會淪為階下囚,屆時她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對了,守城將領中,有英國公府的故舊,會賣她一個麵子,放他出城。


    沒有時間了,必須在天亮後,皇帝退位前辦到。


    她立即起身批衣,輕手輕腳出了房門,值夜侍女正在打瞌睡。正好,之前靜頤園的時候,她身邊的貼身侍女都被處置打發了,現在身邊全都是長公主的人,日日盯著她。


    她穿過月牙門,經過一片水榭,往東邊走去,沒有注意到身後,水榭涼亭裏,一個如霧氣般飄渺的身影靜靜注視著她,如死神冰冷。


    東邊院牆下,花叢遮掩處,有一個小小的破洞,時不時有小野貓從那裏鑽進來偷吃,榮相知低身鑽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鳳仙池又漂起了一具女屍。


    正巧長公主府來報案,說文家大娘子昨夜失蹤了,隻在東邊院牆下的狗洞邊,發現了遺失的手帕。


    文家人認了一下屍體,果真是他們府的娘子。


    滿府皆是驚詫:“大半夜的,一個婦人悄悄出府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與人私通?”


    長公主命人打了幾個多嘴的奴才,又寬慰兒子:“她這段時間精神不大好,說不定是夜裏夢遊,摔下了鳳仙池。你告個假,給她好好辦一場喪禮吧。”


    文仲卿看著白布下那張泡得慘白的臉,深深歎了一口氣:我真的不懂你。為什麽這樣平安和順的日子,你不願意過。你究竟想要什麽?


    榮相見是第二日上午,皇帝宣布退位之後,才得知榮相知落水溺斃的消息。


    她覺得奇怪,可是長公主府都沒有任何疑問,她也隻得派人去吊喪,暫且抽不開身去文家。


    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皇陵的日子,靜靜流淌了十幾年。


    除了見到外人的那兩天,日子沒有什麽不同。以至於,餘殊常常會產生一種錯覺,分不清今夕何年。


    午後,餘殊正在串茉莉花打發時間,忽然,院門被大力推開。


    琥珀下意識站起身,警惕地盯著門口,不知道是誰要來為難娘娘。


    “娘娘,皇上來了!”皇陵守備急忙忙地趕到門外,跪下行禮。


    “來就來,他又不是沒來過,你急什麽?”餘殊沒看見他不同尋常的禮節,頭都不抬,手也不停。


    “不不不,不是那個皇上,是新帝!”皇陵守備一臉喜色。


    “新帝?”餘殊抬頭,下午的陽光暖融融投進屋內。一個高大的身影,陡然出現,擋住了大部分的光。


    那是一個極陌生的身影,逆光的幽暗又讓她看不清來者的臉。


    可是本能的反應,讓她立即意識到這是誰,一股熱淚迅速攻占了眼眶,徹底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周顯暘一路跑著過來,進了屋,腳步卻沒來由的沉重。


    一別多年,母親最好的年華都被殺死在這間屋子裏了。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追回那些逝去的時光。


    他一步一步走到母親膝前跪下,母親的手已經變得很粗糙,托著他臉的動作,卻如小時候一樣,讓他安心。


    他把臉又往母親手心裏蹭了又蹭。溫熱的眼淚立即如雨幕滴在他的臉上。


    “我的顯暘,都長得這麽高了?”


    餘殊說完這句話,渾身顫抖著,將兒子抱進懷裏,放聲大哭。


    榮相見站在門外,默默垂淚,讓他們盡情享受團聚時刻。


    陳日新也在一旁抹著眼淚,罕見地表現得像個孩子。


    不論什麽年紀,什麽地位,什麽身份的人,隻要在母親麵前,永遠都可以做個不堅強,不懂事的孩子。


    過了很久,把這些年來的思念,痛苦,委屈都哭盡了,餘殊終於平靜下來,撫摸著顯暘的後脖頸,問著他的近況。


    “兒子一切都好,馬上要做父親了,您見見我的妻子。”


    “啊?”餘殊驚喜得站起身,看見相見站在門外,搓著手,有些緊張,“孩子,這麽大月份,舟車勞頓的,可真是難為你了。”


    “不妨事的,太醫說孩子很健康,偶爾活動活動,不打緊。”


    “你是榮家四姑娘吧?”


    相見點點頭,邁步進了屋內,作勢要跪下。


    “別別別,你來坐!”餘殊趕緊扶著她,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又讓琥珀沏茶。


    “雖說有顯暘關照,這裏還是不能跟宮裏比。這個茶,也隻是喝個味道……你別介意啊。”


    “您不必客氣。”榮相見笑著,看了一眼顯暘,紅著雙眼,怪可愛的。


    “早朝,皇上下了罪己詔,公開承認他謀害張皇後的孩子、嫁禍於您,以及陷害餘家舅舅等五十餘條大罪,並宣布退位。您出去,從此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餘家也可以平反。”


    餘殊驚訝地看著他們,怔愣了半晌,才道:“好好好……你們真是……不容易。”


    周顯暘道:“母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已經派人去漠北尋舅舅一家的遺骨,遷到餘氏祖墳安葬。湘宜不日也要回京,她很想您。”


    “真的?湘宜還活著?”餘殊捂著臉,又抹了一把眼淚,“總算對餘家有個交代,餘家出事總歸是受我牽連……”


    榮相見安撫道:“這和您沒有關係,您不必自責。詳情等回宮後,我再慢慢跟您說。”


    餘殊點點頭,小心拉著她的手,摸著她手上的玉鐲,感慨萬分:“孩子,這兩年跟著顯暘,你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吧?”


    “都過去了。”榮相見平靜地笑著,“他說過,以後不會再讓我受半點委屈。”


    周顯暘在一旁,抿著嘴點頭。


    餘殊展開笑顏,拍了拍周顯暘:“好,我給你監督著,他要是敢讓你受委屈,我也不答應!”


    “嘶!”榮相見摸著肚子,忽然感覺到小家夥踢出了前所未有的一腳,“這個小東西也有話要說。”


    “喲,你孩子也要監督你呢!”餘氏打趣著,周顯暘低下身,撫著那正在活動的小生命,說:“互相監督,你不好好對你母親,我也不饒你。”


    第199章


    新帝登基大典的禮樂聲, 即便身處後宮最北邊的昭明宮,老皇帝也聽得清清楚楚。


    國朝從未有皇帝退位的先例,所以登基大典這個場合, 即便他活著,也沒有參與的份兒。便算有, 禮部那些人, 也不會把他這個滿身血債的人安排進去。


    如今,每日除了送飲食熱水,取恭桶衣物的宮人, 他沒有機會與任何人見麵說話。


    對外的說法是,皇帝要靜思懺悔。大臣們自然沒有異議。何況玉璽與所有兵符在退位那日已經移交,新帝已經掌握了整個國家。


    好歹,保下一條性命。老皇帝枯坐在殿中,喝著已經發黴的茶葉,依著樂聲,一步步回憶著自己登基那一日的流程。


    這時, 昭明宮院沉重難聽的開門聲,打破了他沉醉的幻想。


    現下還沒到送飯的時間呢。


    老皇帝拿起茶杯, 踱步到殿外,來人是餘殊和張妍。


    張妍已經換上了更加端莊嚴肅的皇太後服製,而餘殊仍然梳著皇陵時尋常女子的發髻, 衣著淡雅簡素。


    “你們兩個的尊號定了嗎?誰是母後皇太後?慈寧宮到底是給誰住?”老皇帝依然習慣在他們麵前保持著丈夫的頤指氣使。


    張妍哼了一聲:“你不必多言挑撥。餘姐姐說,她能看見顯暘小兩口就夠了, 生前不要太後尊位,死後不要與你合葬, 她還要住在煜王府的舊邸, 每日出入自由, 可真是羨慕死我們這幫人了。”


    老皇帝一時語塞。


    餘殊笑道:“我這是被關久了,實在不想再換一個囚籠。對了,我的外甥女湘宜,不日就要回京。聽說她這一年多來走南闖北,很是幹練。興許,等相見的孩子生下來長大些,我會跟湘宜一起出京,到處走走看看。”


    “餘湘宜!”老皇帝恍然大悟:“她沒有死在鳳仙池?她真的是被顯暘救走的!他竟敢欺瞞於朕!”


    餘殊有些得意:“怎麽樣?我的孩子是不是很聰明?”


    老皇帝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情緒,再次翻湧出一片怒海。他氣得將茶杯朝餘殊砸去,杯子卻在空中被一隻長鞭狠狠抽落。


    “好身手!”兩位皇後從未見過小南的本事,原以為她是周顯暘派來的小侍女,此刻如看雜耍一樣新奇。


    小南得意地圍著老皇帝又耍了幾圈,長鞭如蛇,眼看就要咬上他,卻在空中回頭,發出如爆竹一樣劈啪的聲響,嚇得老皇帝一抖。


    “賤人,你竟敢戲弄朕?”老皇帝又氣又羞憤,小南笑著:“這點委屈你就受不了了?也罷,你很快就不用受委屈了。”


    “你什麽意思?”老皇帝聽出她話裏有話,瞬間變得歇斯底裏,“顯暘答應過我,下了罪己詔,就不殺我!你們這算什麽!”


    “那是他答應你的,我可沒答應。而且,顯暘救過你一命,為此幾乎喪命。我現在要把這條命索回來。”餘殊冷漠地看著皇帝,聲音冷淡如索命的鬼,“今日是顯暘的好日子,下午還有封後大典,我不會動手。我來就是告訴你,趁著這幾天吃好喝飽,好上路。”


    餘殊說完便先出了昭明宮,轉身之際她瞥見張妍撫摸著自己被太醫包紮好的那隻手,問她:“殺他前,可不可以先斷他一隻手。”


    “可以。”


    餘殊到了門外,交待段飛:“把他關在殿裏,別讓他出聲吵著別人休息。”


    “是……”段飛看著這個與記憶中不太一樣餘皇後,一時失神。


    餘殊明白,他陪伴在老皇帝身邊多年,多少有些情分,當夜在關鍵時刻配合顯暘,一是出於公道,二是因為他懂得順勢而為。他隻要忠於皇帝,至於這個皇帝是誰,可以變化。


    “段飛,你是不是覺得我太不近人情了?”


    “微臣不敢。”


    “聽說你女兒也已經十歲了……想象一下,你今天回到家,突然被人抓起來幽禁十幾年,見不到家人、孩子。聽聞家中被抄,手足被人陷害、被逼得投湖,你的女兒因此淪落於煙花之地,渾身上下被打的沒有一塊好地方……你卻什麽都做不了。你會不會想要殺了那個人?”


    段飛深吸一口氣:“微臣明白。”


    餘殊看著這位多年故交,罕見地袒露幾分真性情:“這世上脾氣好的人,被逼急了偶爾發一次怒,旁人就會覺得她此前虛偽。可是像周世平那樣作惡多端的人,隻要可憐一點就會有人同情,念起他的好,覺得他罪不至此。既然當惡人如此爽快,我為何不當個惡人!”


    段飛沉默了。他無奈地承認,他希望再次見到的那個溫婉賢淑的餘皇後,已經被皇上殺死了。


    幸好皇貴妃,不,應該說是皇貴太妃結了他的圍。


    她和惠貴太妃趕來昭明宮外,拉著餘殊的手:“姐姐,今日是一定一定要去永華宮裏用膳。小廚房做好了你最愛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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