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珞沒辦法,隻能照做。


    送完最後一道,她說了句:“你好,菜上齊了。”便要出去,傅裴南卻在身後道,“叫你們經理來一下。”


    “……”


    唐珞去叫了經理,也不知他又要搞什麽幺蛾子,也不想理,自己下了樓繼續幹自己的活兒,而沒一會兒,經理便下了樓,走到她身邊道:“包間那位客人想讓你上去陪他吃個飯,你看……”


    唐珞甩下了手中的抹布。


    她是來當服務員的,她不是來賣的吧!


    經理麵露難色道:“這客人特殊,你上去陪一下,就吃個飯,不用喝酒。吃完我下午給你放半天假。”


    她繼續賣力地擦著桌子,隻是經理話說到了這份兒上,她不可能裝作沒聽見繼續幹自己的活兒,又兀自擦了一會兒,不甘心地翻了個白眼,便扔下抹布上了樓。


    那天中午,兩人隔著一張碩大的圓桌和一桌巨大的海鮮,麵對麵沉默地吃飯。


    吃完,傅裴南用白色餐巾抹了一下嘴,說了句:“我認真的,那件事你再考慮一下。你才十六歲,不上學,你準備一輩子做服務員嗎?下個月中旬,我來廣州接你。”說著,撕下桌上一張便簽紙,給她留了個地址和電話,“把你身份證和戶口本寄給我,我給你辦護照遞簽。”


    一個月後,他來了條短信:【我在廣州剛落地。】


    當時唐珞仍在酒樓打工,左手拿著抹布,右手拿著手機,看到短信隻感到心底在“砰砰砰”地跳。


    頓了兩秒,她回了一句:【好。】


    那是她一生中最瘋狂的一個決定。


    但就像逆水之人,孤立無援,這時哪怕岸邊有人遞來一根稻草,她都要緊緊握住,掙紮著向岸邊遊去。


    放下手機,她摘下圍裙,進更衣室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對經理說了句“我不幹了”,便離開了那家酒樓,回去收好了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飛奔向機場找他。


    像一隻小魚奮力地遊向大海,像一隻小鳥掙紮著飛向天空。


    *


    傅裴南在美國的住宅是一棟巨大的美式別墅,頂樓帶一方露天泳池,車庫裏左四輛、右四輛地停著她隻聽過名字,而從未見過實物的豪車,走在房子裏,每一個腳步中,都滿是著金錢“嘩啦啦”的聲響。


    他給她安排了三樓的一間臥室,臥室內帶衛生間,外麵還有一方小露台,三樓也是三個樓層裏私密性最好的一個樓層,平時除了傭人打掃,不會有人上來。


    到了房間,她有種虛幻的不真實感。


    他說了句:“你好好休息一下,抽空我帶你去幾個學校逛逛,你看看你想讀哪個。”說著,要離開。


    她忽然叫了聲:“哥哥。”


    他回過頭問了聲:“怎麽了?”


    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她一切都要仰仗於他,雖然一開始也是抱著“再差,也不會比現在更差”的心情來的,隻是真到了這兒,她還是被不安全的恐懼感包圍,目光也像小時候剛到了唐家時,有些怯生生的,全然沒了在廣州時輕狂得像個不良少女的樣子。


    她說了句:“你帶我來了,就要對我負責。至少,如果你哪天不想再幫我了,你要買張機票把我送回去,不能讓我餓死在這兒。”


    傅裴南笑了一下。


    人在缺乏安全感時,都會在腦子裏盤算最壞的情況。


    隻是在二十一世紀的當下,有人想象的最壞的情況,竟然會是,餓死?


    他從皮夾裏抽出一張卡,放到她床邊的書桌上:“卡裏大概有七八萬美金,這樣能讓你感到安全些嗎?”


    她既然跟著來了,就是默認了會接受他的金錢。


    她沒有推脫,說了句:“等我工作了,會還給你的。”


    他說了句:“休息吧。”便下樓去了。


    *


    他們家很大,也很空,除了他便是司機和傭人。


    其中一個傭人是中國人,講得一口流利的英語,司機和另外兩名菲傭都聽她差遣。


    那天半夜,她下樓找水喝,路過那位中國阿姨的房間,聽到阿姨在裏麵打電話的聲音:“哎,太太。”


    “對,下午剛到家,還帶了一個女孩兒過來,說是同學,宿舍還沒開門,來這邊借住幾天。不過沒住一個房間,兩個人應該就是同學,沒什麽親密舉動,話也不多。”


    “好,太太。”


    她明白了,大概是唐鈴惠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


    原來像他這樣的人,也會有自己的苦悶。


    擁有著無上的金錢與尊榮,卻沒有半分自由可言。


    而幾日後的夜裏,她聽他在樓下打電話的聲音,語氣激憤,像是在和誰吵架。


    “又是她告訴你的?”


    “我來這兒是幹嘛的,我每個學期的成績單都發給你了,你還有什麽不放心?是擔心我在這兒給你搞個孫子出來?”


    “好啊,關心我。她已經被我辭退了,麻煩你以後想關心我,就親自打個電話問我,別天天從別人嘴裏打聽我行蹤!”


    而第二日她下了樓,果然便沒了那位中國阿姨的蹤影。


    後來家裏便隻剩兩名菲傭,兩名菲傭都聽不懂中文,隻會講英語,且英語講得不錯。她沒有學上,傅裴南給她報了一個語言班,她在上語言班的同時,沒事也會和菲傭聊聊天,練一練口語。


    有一回,傅裴南聽她和傭人聊天,在一旁直忍不住笑。


    唐珞不以為意,也不知他在笑什麽。


    過了會兒,她們聊完了,傭人上樓打掃衛生,傅裴南這才走過來接了一杯水,一邊喝一邊說了句:“唐珞,你沒事兒少跟她們聊天,現在一開口就是股菲律賓味兒。”


    唐珞:“……”


    後來開了學,還真有同學問她是不是菲律賓人。


    再之後,她又上了幾年高中,口音才慢慢矯正了過來。?


    第21章


    傅裴南一開始住在家裏, 後來開了學,便開始行蹤莫測了起來,有時不回家, 有時也會喝了酒回來。


    他當然不會向她報備自己的行蹤。


    於是睡在他家時,她常常不能確定他此刻是否和她在同一個空間裏。


    再後來, 她讀了高中,選了一所寄宿製的學校, 平日裏大多宿在學校,和傅裴南的交集便也就少了。


    每逢周末,她會回傅裴南那裏。


    到了家, 她會給傅裴南發一條信息,說:【哥, 我回來了。】


    周日離開時,也會給他發一個信息, 說:【我回學校了。】


    周末在他家時, 她總是十分拘謹。


    在臥室裏, 她不敢穿得太過隨意,總是一睜眼便起床洗漱, 換好外衣, 而後坐在桌前複習自己的功課,或一遍遍地修改自己的作業,去追趕自己因語言和教材差異,而時常感到十分吃力的成績。


    她也不太喜歡下樓走動, 隻有餓了才會下樓去冰箱找些食物,或自己去超市買些零食囤在臥室裏。


    有時他會來敲敲她房門, 說:“是我。”


    “在裏麵嗎?”


    唐珞走過去開門, 兩手攥著門, 有些怯生生地說:“哥,你回來了。”


    傅裴南站在門外不進來,說:“下樓吃飯。”


    “我剛剛吃過了。”


    她說的剛剛,是在七小時之前的中午。


    傅裴南問:“吃什麽了?”


    “三明治。”


    他笑了一下說:“我讓lucas去川菜館買了點東西回來。”


    在異國他鄉,沒有什麽能比火辣辣的川菜和火鍋,更能撫慰一個饑.渴已久的中國胃了。


    唐珞“哦”了一聲,便跟在他身後一同下了樓。


    飯桌上他們總是沉默少言。


    傅裴南吃飯時,習慣把左手筆直地伸展過去,把著中島台邊沿,右手優雅地動筷。


    而這樣的姿勢,總是讓她感到自己籠罩在一陣威壓之下。


    在他對麵時,她總是吃的不多。


    他盛給她的一碗飯,她一般吃個三分之一便也就吃不下了,放下筷子,兩隻小臂輕輕抵在中島台邊沿,目光落在桌麵上的某一處,靜靜等著對麵的他吃完。


    而傅裴南總是說:“再吃一口。”


    或給她夾一塊魚,說:“把這魚吃了。”


    課業的繁重、文化上的壁壘、一切經濟來源都要依靠一個非親非故之人的現狀,迅速磨平了她身上所有的棱角和驕傲。


    她意識到自己有多麽渺小,也第一次明白,自己想要的未來,要通過多麽大的努力和掙紮才可以觸及。


    飯桌上,他總能用簡單兩三句話,微妙地調節空氣中過於沉默的氛圍。


    他偶爾會過問一下她的課業,或用自己地道的英文,測一測她的水平有無長進,糾正她口語中常見的中式英語,和表達過於書麵的問題,當真如兄長一般……


    那時的他們都在恪守著哥哥和妹妹的本分,誰都不敢僭越一步,讓這本就脆弱的關係徹底塌房。


    她也一心隻想把學習搞好,將來能去讀一所好一些的大學,找一份好一些工作,把自己欠他的錢還上,過上體麵的生活,而不敢去妄想其它。


    *


    每逢寒暑假,他都要回國。


    而每當此時,唐珞一個人在家也會更自在一些。


    她會在廚房自己做做飯,也會在露台放一把椅子曬曬太陽。


    那次寒假的夜晚,她臥室洗手間裏的花灑壞了,便到了一樓浴室洗澡。


    當時兩名菲傭已經下了班回家,離開學也還有一段距離,傅裴南也不會回來,她便裹了條浴巾出來。


    隻是一出門,便聽玄關處有腳步聲傳來。


    她在浴室門口是一個視覺死角,也看不見來人是誰,隻是用手臂緊緊捂在了胸前便慌張向二樓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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