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同時,耳機傳出一聲——


    “小心。”


    參雜著微弱電流的沉促男聲。


    時螢霎時間停住了動作,望著英雄緩緩倒下,屏幕陷入灰暗。


    幾秒後,她朝左上角一看,組隊語音的標誌上亮著綠點。


    很明顯,剛剛忘了關閉語音。


    雙排這麽久,兩人一直都是沉默遊戲,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fly的聲音。


    保持著沉默消化完,時螢將注意力轉回遊戲,為自己的陣亡解釋:“剛剛沒反應過來。”


    fly聽見她的回答,再次開口:“蜀聖技能冷卻慢,對線用平a補刀,不必強打優勢,留逃生技能防gank。”


    此刻的男聲,比剛剛多了逾常的低啞。時螢很快意識到,對方現在的聲音是開了遊戲變聲器。


    明白對方的分析有道理,可她還是小聲抱怨了句:“如果對麵上來硬凶怎麽辦?”


    時螢平時脾氣軟和,打遊戲時情緒卻會被挑動起來。從對麵的id和配合,不難看出同樣是中野在雙排。


    她陣亡落後了發育,對線吃力,更懊喪起被抓。


    煩躁間,不期然聽到耳機裏莫名的低沉笑聲,和輕描淡寫的回答——


    “不用怕,等我。”


    心頭有陣漣漪輕拂過的癢。


    簡短幾個字,似乎撫平了懊惱。


    拖過前期劣勢,他們最終還是靠著fly的節奏逆風翻盤。


    遊戲結束,時螢像以往一樣和fly告別,兩人就這麽默契地接受了語音溝通。


    下線前,她回看起翻盤那場的錄屏,fly使用的英雄叫丹良,放大後的臉圓潤笨拙。


    以前沒覺得,現在和fly的低音對比,居然有種古怪違和的可愛。


    片晌,她拿起放在床頭的ipad,簡單畫了個q版丹良,發在了微博上。


    「哇,兔寶也在玩這個遊戲嗎,不過丹良是打野,兔寶以前不是都玩中單嗎?」


    「懷疑太太在和朋友雙排,對方還是個玩打野的小哥哥。」


    時螢滑著剛刷的評論,指尖頓住。


    恍然意識到,她好像漸漸習慣下班回家後,準時上線和fly雙排。


    或許是因為隔著屏幕,在確認對方身份的這一刻,她居然少了以往被異性接近的警戒和退卻感。


    這兩年,時螢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反感被異性入侵到親密空間的別樣心態,尋找解法時看到這樣一個名詞:親密關係恐懼。


    不願打破現有狀態,所以當異性試圖靠近,總會無法控製地端起冷漠。


    可此時隔著屏幕的陌生感,卻像給她創造出了安全閾值。不必擔心對方突兀闖進平靜的生活,也能夠接受這種情形的接觸。


    是陰差陽錯放鬆第一道防線後,意外遇到的,很奇妙的感受。


    很快到了周五,幾片雲懶洋洋飄在窗外,整個公司充斥著周末前的懈怠。


    時螢沒吃早飯,打完卡,又去樓下便利店買了份牛奶和麵包。


    等回到工位打開電腦,一抬頭,居然看到對麵坐著幾天未見的馮琳琳。


    對方眼眶微紅,難得沒有化妝,整個人素淨不少,也有些憔悴。


    來不及驚訝,組長突然從辦公室走出,朝她招了招手:“小時,過來下。”


    時螢放下剛吃兩口的麵包,在馮琳琳緊盯的視線中進了組長辦公室。


    “德盛那邊需要個人跟進,你住得近,等會和同事對接下手頭的工作。”


    剛關上門,時螢就被組長這突如其來的話搞懵了:“您讓我去德盛?”


    她不明白組長為什麽中途換人,馮琳琳已經去了一周,現在換人,恐怕會耽誤進度。


    “有問題?我知道你最近接馮琳琳工作辛苦了,放心,我心裏都有數。”


    大概是怕時螢有其他想法,他坐在辦公桌後,就這麽開始侃起年終獎,給時螢畫著大餅。


    盯著組長不算茂密的頭頂——


    時螢隻能點頭:“問題也不大。”


    坦白說,組長平常對底下的人還算照顧,沒必要拂對方麵子。


    “那行,就這麽定了,出去吧。”


    得到滿意答複,組長直接拍板。


    時螢不明所以地回了工位,頂著對麵氛圍明顯的低氣壓,在釘釘上給程依發消息:「馮琳琳怎麽了?」


    程依:「剛才在茶水間跟王哥哭訴,去德盛一周瘦了五斤。看來男神身不好近,被趕回來,濾鏡破滅了。」


    程依:「其實也正常,德盛畢竟是大所,工作要求高。她平常就懶散,組長寬容是因為她是馮總監侄女,德盛的律師可都是內卷硬茬。」


    時螢不知道該說什麽,程依又發了消息過來:「組長是讓你去德盛嗎?」


    時螢:「嗯。」


    程依:「也行,正好躲開馮琳琳,誰知道她會不會發瘋找茬。」


    程依:「痛苦.jpg,隻可惜老天不公,竟讓朕與螢妹苦苦分離。」


    時螢:「……皇上,臣妾去的是德盛,不是墳墓,地鐵兩站路。」


    程依:「算了,聊點開心的,最近和fly弟弟發展到哪一步了?要不說還是弟弟猛啊,段位都打到翡翠了。」


    時螢頓了下:「沒什麽階段。」


    程依:「屁,一起打這麽久遊戲,就沒發展出點曖昧?這可是頭一個沒被螢妹妹直接打入冷宮的男人吧。」


    時螢無語凝噎:「怎麽說的我像個絕情的渣女。」


    程依:「怎麽,你居然不是嗎?你這絕情女人,寧可捧著手機流淚看別人戀愛,也絕不回男人一條消息。難不成是被下了封心鎖愛魔咒,必須一輩子牡丹才能拯救世界?」


    時螢:「……」


    想反駁,卻又無法否認。


    程依:「咱就是說,總算有了能發展的曖昧對象,試著相處下,至少別急著推開。明天我就去菩提寺立誓,許願我姐妹在我閉眼離開這個世界前脫單。」


    時螢:「寶貝,菩提寺是求前程的,許這種願,菩薩可專業不對口。」


    程依:「不對口怎麽了,你這學法的還能畫畫呢?我幫菩薩拓展一下副業。行了,你別岔開話題,今年必須讓我看你搞定個男人。」


    時螢躊躇幾秒:「行吧,那我……努力嚐試?」


    就目前來看,跟fly順其自然的相處下去,好像並不是難以接受。


    最重要的是,她終於意識到自己不能一直保持這種對異性逃避抗拒的病態心理,需要跨出改變的一步。


    程依:「!!!嗚嗚嗚,蒼天保佑,我這鐵石心腸的姐妹終於漏縫了。」


    工作日原本習慣的作息,在去德盛那天被打亂。


    德盛上班時間早,正值早高峰。


    時螢在地鐵上被擠得七葷八素,幸而隻有四站,很快呼吸到新鮮空氣。


    進了臨江大廈,在電梯密集的人群中按下27層。


    兩分鍾後,她站在德盛律師事務所門前,撥通了梁榆律師的電話。


    沒多久,穿著幹練颯爽西裝的女人出現,看到隔著玻璃門的時螢,主動打了招呼:“時螢是吧?跟我過來吧。”


    下一秒,梁榆看到女孩微笑時嘴角顯現的梨渦,下意識親切不少。


    “容玖的案子到了我老板手裏,我們團隊還有點其他案子收尾,不過快處理好了。”


    去工位的路上,梁榆給時螢簡單介紹了工作,末了問到,“對了,聽說你是政大的本碩,在律所實習過吧?”


    時螢點頭:“本科實習過。”


    “那就好,不是我說,之前那位——”梁榆話說一半,對上女孩潤白軟糯的麵容,才意識到這是剛和對方見麵,轉了話茬,“算了,還是先帶你去和陸par打個招呼。”


    時螢沒和德盛的人接觸過,對德盛的人事更是陌生。


    周遭都在埋頭忙碌,她跟著梁榆走到盡頭處的辦公室,敲門後——


    “老板,輝成的人來了。”


    灰白裝潢的辦公室,格調偏冷。


    循著視線望去,桌後男人抬眸的一刻,辦公室的冷氣像是僵住了時間。


    沒有任何的預演。


    許多年裏站在旁觀視角,反複聽及過的人再次出現在眼前。


    狹長的眼中瞳孔烏漆,與不遠的夢如出一轍,隻是淺淡的眼皮褶下少了穿著校服時慣常的倦怠。


    一切宛如被慢放過的鏡頭,忽然變得特別不真實。


    像是契可尼效應,當中斷的記憶被再次喚起時,就會很容易變得鮮活。


    過去七年,陸斐也都隻是存在於記憶中的一個名字。


    極偶爾地想起,也不過是想著少年遮覆意氣的塵垢或許已然褪去,變成惹人矚目的萬丈光芒。


    除開方景遒的口述,他們隻見過寥寥幾麵,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


    而離開餘綿那幾年,她對陸斐也的印象也逐漸變得模糊。


    可當男人真切出現在眼前時,那個埋在記憶中的形象洶湧騷動著破土而出,逐漸重合。


    眉眼成熟,更顯沉穩。


    一樣,又不一樣。


    場麵靜止,直到梁榆介紹完,被男人波瀾不驚的散淡聲線召回——


    “時小姐,在律所工作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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