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心穩穩舉弓,瞄準放弦後,突然蹙眉甩了甩空蕩蕩的手腕。


    “哎呀,太可惜了。”不遠處的男生在許文心這箭後,發出惋惜的歎息。


    居然隻射了個7環。


    陸斐也散漫地瞥了眼許文心,平淡的表情未變,複而抬起反曲弓。


    仍然是穩定的9環。


    而許文心在上一箭失誤後,沒有表露什麽情緒,最後一箭及時調整了回來,成功以一記9環收尾,整場成績定格在107環。


    陸斐也還停留在98環,想要贏,最後一箭必須射出滿環。


    “平局了吧,沒意思。”


    有人已經不耐煩地開口。


    畢竟前麵那幾箭,陸斐也最好的成績都是9環。


    可是也有人反駁對方:“我覺得還是許教練贏吧。”


    誰都不能確定,陸斐也最後這一箭,會不會像許文心倒數第二箭一樣手抖。


    然而當事人像是沒有聽到周圍的議論,坦然自若地將反曲弓舉起。


    所有人都間斷了議論的聲音,屏氣凝神地等待著他這一箭。


    可他抬弓後,卻沒有急著將箭射出,反而一反常態地側了側眼,停住了動作。


    眾人一下都有些泄氣。


    “什麽啊……”


    陸斐也深沉的視線倏然凝來,抿直的嘴角鬆開,揚起很淺的弧度。


    隔著周遭七嘴八舌的喧囂,隻有時螢,清楚看到了他的嘴型。


    贏的會是我。


    攜著坦蕩的自信狂妄。


    下一秒,男人持弓直視著箭靶,緩緩眯眼,緊繃的箭支猝然離弦。


    弓身停留在陸斐也手中,在半空中悠悠劃過半圈,同樣也劃割了時螢眼前的畫麵。


    那一刻,她仿佛透過眼前的人,看到了當年附中門口少年孤獨的背影。


    ……


    2012年的夏天。


    方景遒高考前,方茼催促時螢去菩提寺,幫方景遒求個金榜題名的符。


    時螢知道方茼為什麽讓她去,在家屬院美其名曰侄子已經保送,不在意高考成績,其實心底還是期盼方景遒拿個狀元,偏偏又想在外人麵前裝出侄子勝券在握的姿態。


    方茼就是這麽矛盾。


    可她不知道的是,去菩提寺的那天,時螢猶豫再三,偷偷買下了兩個符包。


    許是看不慣方景遒那段期間太過得意,又或是隱暗希望方茼事與願違的叛逆,時螢高考前和方景遒打了個賭,市狀元不是他。


    另一件事她沒有明說,那就是時螢希望考上市狀元的人,是陸斐也。


    考上狀元意味著一筆不菲的獎金,陸斐也那麽窮,如果拿了狀元,應該就可以坦然度過四年的大學生活。


    於是,那年高考前的夜晚。


    時螢坐在台燈前,思忖許久,默默寫下了一句話:海壓竹枝低複舉,風吹山角晦還明。


    人生的拐角,狂風暴雨終將消散,他該是不折的竹枝,勢必會看見山角重現的陽光。


    可當時螢將那張寫有祝願的字條,塞進金榜題名的符包後,才意識到,她似乎沒有送給對方的機會。


    輾轉反側一晚,時螢都沒有想到一個合理迷惑方景遒的說辭,第二天昏昏沉沉起床,更是發現他已經出門。


    時螢看見方景遒落下的符包,臨走時遲疑了下,將準備送給陸斐也的那個,也帶在了身上。


    那是她和陸斐也,唯一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見麵。


    算是極為倉促的一麵。


    短暫到時螢覺得,陸斐也應該沒過多久便徹底將她遺忘。


    但她很慶幸,還是將符包交到了對方手中,以至於得知陸斐也考上狀元時,她似乎都因這小小的舉動,沾染了同一份榮耀。


    高考的第二天,時螢其實也去了。


    然而附中門口人潮湧動,無數考生中,她始終沒能尋覓到陸斐也的影子。


    方景遒進場後,時螢站在附中門口,想著陸斐也或許已經提前到了。


    她掏出兜裏的白色耳機,塞進耳朵,聽著溫柔的旋律飄蕩在耳邊,她也準備步行走回家屬院。


    然而一個轉身的間隙,不遠處,少年騎著單車的清雋身影終於出現。


    陸斐也那天是踩點走進考場的,曠蕩的附中校園,隻有他孑然一身的背影,像個孤傲不群的戰士,單槍匹馬地奔赴那個將會改變一生的戰場。


    後來的後來,時螢在方景遒房間看到那張表彰高考學子的照片,陸斐也凝望著鏡頭,顯著光芒初現的恣意。


    世界上總有一些人,荊棘滿地尚不能折斷他的羽翼,泥沙俱下亦不能鏽蝕他的劍刃,他仍擁有破戟乘風的崢嶸傲骨,曆經蒙塵的意氣終究會折取上帝的矚目與眷顧。


    ……


    “臥槽臥槽,陸par也太帥了吧!”


    範樂珊猛烈搖晃著時螢的手臂,激動澎湃的聲音將她召回現實。


    箭支入靶,十環。


    體育館裏是一群人的搖旗喝彩,周遭的喧囂漸漸褪色,陸斐也握著反曲弓站在那,像是點燃了場館裏僅有的光。


    有什麽被刻意遺忘的情緒,在那一刻破土而出。


    時螢隱約聽見那個夏日的午後,高考開始的鈴聲中,她站在茂密的榕樹下瞭眼眺望,耳機裏傳來熟悉的歌聲。


    我的書被遺忘在混亂書桌,我窺見有樹一夜之間發芽。


    我以旁觀者的身份動心。


    作者有話說:


    第38章


    陸斐也以一環之差贏了比賽。


    許文心望著箭靶正中的十環,將反曲弓裝進射箭包,說不上失落,隻是麵無表情地道了句:“我輸了。”


    末了,她坦坦蕩蕩地從包裏拿出一個棕色的文件袋,遞給陸斐也,眼神卻瞥向時螢的方向:“這是之前那姑娘發給我的,已經簽好名了。”


    除了協議書,時螢在得到允許後,也向許文心透露了《穹頂》的後續開發計劃,會盡可能延續崔晃的美術風格。聽著時螢的描述,許文心在某一刻又想起了崔晃,無止盡的爭執中,他始終對《穹頂》懷著熱忱。


    絲毫不亞於她對射箭的熱愛。


    許文心說完,背著射箭包離開。


    後座的黑衣女孩瞟了眼正跟範樂珊說話的時螢,猶豫再三,還是選擇上前去要男人的微信。


    陸斐也漫不經心地低下頭,也不知道輕聲跟人說了什麽,黑衣女孩驚訝看向他,眼神突然變得古怪。


    不遠處,範樂珊搖著頭道:“陸帥哥這樣的極品鑽石男,換個人早撲上去了,你可真是坐懷不亂啊。”


    這種搭訕的場麵見過太多次,時螢盯著黑衣女孩離開時複雜的眼神,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她哪裏是什麽坐懷不亂,事實上,從昨天開始,就有按捺不住的恐懼與慌張,不敢向人戳破。


    片晌,範樂珊看了眼手機:“程浩在體校門口等我,先走了,祝你……一切順風。”


    她說完,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時螢點了點頭,揮手和人作別。


    然後不出意外的,時螢和陸斐也打了一輛車回了酒店。


    一路上,她都裝模作樣地玩著手機,司機坐在前排,兩人沒怎麽說話。


    直到進了酒店。


    陸斐也在電梯關閉後,突然不冷不淡地開腔:“你想一輩子裝啞巴?就沒什麽要跟我說的?”


    他穿著一身黑色運動衣,左側肩膀上,背著黑白條杠的射箭包,懶散插著兜站在那,有種攝人的氣魄。


    時螢頓了頓,小聲問:“剛剛在體育館,你跟人說了什麽?”


    她還記得,黑衣女孩的眼神,瞬間從仰慕變得古怪。


    “哦,說我雖然父親早逝,但留了上百萬的債給我,問她是不是想替我一起分擔。”陸斐也散漫揚眉。


    時螢:“……”


    “還想說什麽?”男人又問。


    時螢抬了抬眼,緊張地抿著下唇,頓歇後再次低下頭:“恭喜你。”


    恭喜你,贏了比賽。


    恭喜你,在這消失的七年裏,拯救了自己的人生,如她所想的一樣,變得很好。


    “沒了?”


    男人低著眼,等待她回答。


    時螢避開視線:“嗯。”


    電梯門打開,陸斐也沉默看不出表情,卻先她一步,走了出去。


    進了房間,時螢滿懷心事,這一覺並沒有睡好。


    翌日一大早,兩人搭當天最早的飛機,回了餘綿。


    不再是以往自然的氛圍,回家的路上,沉默占據了車廂。


    時螢沒辦法裝傻,握著手機靜默看向窗外,十分清楚地知道,從北淮回來後,有些事情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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