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道壓抑的低咳聲重重響起,咳到險些要斷了氣,卻執意要說完話:“你何必跟他爭個輸贏,老太太在世一天,傅青淮就不會下死手為難你我兄弟,何必——”


    連說了兩句何必,引來傅錦明的無情諷笑:“大哥,老太太長壽卻遲早都有進棺材的一天,上次南礦那邊的生意讓我得了手,這小病癆子就懷恨在心,接二連三的阻我公司財務運作,他想暗地裏搞垮我,如今我有機會能夠扳倒他,為何要放過?”


    “你想扳倒他,就憑把薑濃綁來?”傅秋生指向了蜷縮成一團在地毯那邊的薑濃,她垂著頭,大半張白皙的臉被散亂的長發遮擋著,卻能依稀看清嘴巴被膠帶也緊緊的給纏住了。


    這是堂而皇之的綁架,將人扣在了他院子裏。


    傅錦明遠遠地掃一眼,見薑濃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也直言不諱:“他會放權的。”


    自從傅青淮放著名門閨秀不要,選了個新聞台的主持人做傅家主母,他就一直在暗中留意著兩人,旁的且先不提,就衝著他深夜為了趕去找薑濃,險些車禍把命都廢了,還登上了早間報紙。


    傅錦明就知道這小病癆子終於有了軟肋,是動了情的。


    見親兄長事到臨頭還猶豫不決,他也懶得多費口舌,眉骨情緒偏冷道:“大哥就在院裏歇著吧,外麵會有人看守。”


    最後那句是隱晦地警告,免得傅秋生去通風報信,將他的全盤計劃打亂。


    傅秋生又劇烈咳嗽起來,仿佛被這句話刺到了似的,從褲袋裏掏出白色錦帕捂著嘴,又指了指他大步離開的背影:“錦明啊!”


    ........


    室內檀香熏著悶悶的空氣,還有一絲散不去的中藥味。


    薑濃也不知幾點了,生理性的細小淚珠從眼尾淌到脖子裏,逐漸變涼,直到浸濕了衣領,才緩緩從模糊的神智裏變得清醒,她睜開了眼,看到暗紅色木椅裏坐著的男人。


    傅秋生服了藥,還是止不住咳,用白色錦帕壓在鼻下。


    許是注意到她轉醒,喉嚨滾了滾,嗓音是低又悶啞的:“三弟妹,讓你受罪了。”


    薑濃躺在厚軟的地毯上,那些用藥迷暈了她的人都顧及著身份,倒沒有皮外傷,就是嘴巴不能說話,恍神了幾秒,隱隱約約是想起了模糊時聽到的幾句對話。


    隨著,表情就怔住了。


    從她反應裏,傅秋生心底了然,疲憊的眼底有點青灰說:“錦明生的比我晚些年,家中老二向來地位都很尷尬,他不如我占了個長子身份,再怎麽都曾被給予過厚望,也不如青淮是ㄠ房,父親生他就是衝著培養繼承人去的……”


    傅錦明處在這尷尬的位置上,有一腔滿血抱負卻無處施展,他覺得自個就算當不上傅家之主,也應該是傅秋生的,憑什麽父親偏心要給同父異母的傅青淮?


    日子久了,就容易成畢生的執念,非得鬥個魚死網破的不可。


    薑濃清透的眼睛透著許些複雜,注視著又開始咳嗽的傅秋生,他也不甘,可是被這副身體拖著,淺藍的立領襯衫內,蒼白的胸膛至腰腹都極為清瘦,仿佛一陣輕風就能給他折斷了般,又怎能扛起整個家族要麵臨的風雨?


    他緩過來了些,從聲腔裏抽出一絲微弱的鬱氣對薑濃說:“父親的決策是對的,錦明行事偏激不計後果,他也不適合坐這個家主之位。”


    薑濃無法開口,隻能聽著,膝蓋抵著地毯,慢慢地坐了起來。


    這種時候她倒是出奇意料的平靜,也引得傅秋生多看了兩眼,薑濃的背是直成一條柔美的弧度,雖散了長發,卻掩蓋不住她清麗中透著奪人眼球的美。


    傅秋生低聲問:“不怕麽?”


    薑濃搖搖頭,即便醒來的一開始就聽到傅錦明動過想要製造車禍弄死她的念頭,但是那雙秋水的眼眸是靜的,哪怕被生理性的淚浸濕過,還透著許些濕潤的光。


    傅秋生又問:“為什麽不怕?”


    薑濃想了想,許是心生的憤怒蓋過了原始的恐懼,她衣領內的滑嫩喉骨費力地發出幾聲破碎音節:“他、不是、小病癆子。”


    傅秋生愣了少許,下意識想去拿手邊的茶,結果忘了是藥,被苦澀的氣味熏染得回過神,才擱下杯,蒼白的手腕還撐在桌旁。


    他正眼仔細地打量著薑濃,見她人透不過氣卻有話說,門外又被鎖著也逃不走。


    靜幾秒後,傅秋生走到地毯上,撕扯開了纏住她的膠帶。


    薑濃臉頰皮膚很白淨,被黏了許久,一扯就帶著股刺痛,這不是讓她眼睛酸脹的原因,沒了禁錮,唇發抖著說:“你們是,是傅青淮血脈相連的親人,年長他二十餘,卻可惡聯手欺負他一個,反而還要怪他的出生,搶走了不該搶的?”


    傅秋生活到這把歲數,倒是不至於被小丫頭片子幾句話就氣倒,他看著薑濃瞬間變成淚人,是替傅青淮抱不平,手掌扶著右膝蓋,笑了笑問她:“我那三弟,有跟你說過他生母麽?”


    薑濃那淚珠還搖搖欲墜地掛在眼睫毛上,表情茫然,顯然是不知內情。


    傅秋生蹲久了就沒什麽力氣,有點晃站起身,先走到就近的椅子落座,這回終於能如願喝口冷茶,緩下喉嚨的癢意才說:“那女人長得跟畫裏的嫦娥天仙一樣,是為了榮華富貴才做了我父親第二任小妻子,她基因不錯,你瞧傅青淮那相貌,傅家哪個能越過他去?”


    薑濃沉默了,仿佛魂在體外,隻是聽著。


    “替傅家生個繼承人,是她心甘情願的,隻是這深宅大院哪有她想的簡單,從懷胎起,我們就沒想讓青淮平安落地,若是生不下來也就皆大歡喜了,可惜——”傅秋生回憶著往事,時而低而壓抑地咳嗽幾聲:“可惜我那三弟命大。”


    命大,仿佛天生被傅家的列祖列宗庇佑著。


    無論是綁架下藥,把他往小藥罐子體質毒,都弄不死。


    傅秋生病前,也是真的心狠手辣了。


    他讓傅青淮喝了整整十年的濃稠苦藥,未曾想到,有一日他也得到報應,每日都得要這藥續著半條命……


    喉嚨含著血絲停頓了幾許,用茶來衝淡,才把下句跟薑濃說完:“三弟妹,他生來就是來搶我和錦明的東西,你說,我兄弟二人能不恨麽?”


    薑濃淺紅色的唇輕動,有點恍惚:“傅青淮知道他生母——”


    “知道。”傅秋生明白她要問什麽:“一開始那女人拿了錢走了,青淮是要找的,大概在十年前吧,錦明故意透露點消息給他,他就冒著十年難遇的暴風雨去找,怕錯過一時片刻就找不到了,結果險些死在了外頭,後來知道了自己出生的真相,就沒再找了。”


    談起往事,傅秋生沒有去管薑濃越發蒼白的臉色,倒是有些歎息:“這步棋走錯了啊。”


    傅青淮被真相打醒,不再到處尋找親生母親,便一心往那家主之位去了。


    父親隔山坐看他兄弟三人鬥得你死我活,是在拿他跟傅錦明去磨煉傅青淮,臨了,毫無半點父慈之情,就算是咽氣了,都還在為傅家的將來做謀劃。


    傅秋生說:“我父親幸而九十大壽就早逝了,否則三弟妹想嫁進來,得吃點苦頭。”


    薑濃身為晚輩,不好評價上一任家主的過錯得失。


    她腦海中全部被傅秋生說的往事塞滿,呼吸有些堵塞,也不知過去多久,感覺窗外的日光沉了一些,再抬眼看坐在紅木椅子上的傅秋生,他要淡定許些,靠著坐,看著屏風上的繡紋丹頂鶴。


    香爐熄滅了,絲絲的濃鬱檀香也散盡。


    門外響起過動靜,是林家怕得罪死了傅青淮,當初連夜商量對策後把女兒送到傅家的林不語,她算是正兒八經的傅二太太了。


    來院子沒人阻止,但是進屋就未必了。


    林不語是想打聽一下薑濃在不在這裏,結果被三言兩語就敷衍了出去。


    窗外徹底沒了明媚的日光,擺放在牆壁的時鍾一圈圈地轉動,指向六點過半。


    傅秋生還一動不動地坐在紅木椅子上,消瘦的臉孔浸在暗光裏,像極了將死之人。


    薑濃跪坐在地毯上,感覺到一股涼意莫名的從腕間彌漫上來,這時,安靜的門外又響起了動靜,還是林不語,她被攔著,隻能提高音量喊著傅秋生的名字。


    求他出院子,說是傅青淮瘋了——


    第60章


    薑濃聽到外麵的話就慌了神, 起身太急,堪堪不穩地重新跌倒回了地毯,纖細的手腕被膠帶捆著, 掙脫不開,淚意順著眼睫尾端滑落,微微紅腫的臉頰生疼。


    室內太靜, 薑濃仰起頭,哀求地望著坐在暗黃光下的傅秋生:“大哥,我知道你也不願意兄弟繼續殘殺了,求你施以援手,放我出去。”


    傅秋生看她掉了淚, 是那種很凶的掉法。


    是聽到傅青淮瘋了, 整個人就失去了故作的鎮定,纖薄的肩膀微微發抖,許是身體的藥效沒徹底散去,竭盡力氣站起來了一會兒, 裙下的步是晃的。


    她險些再次跌倒, 還是傅秋生伸手扶住,緊接著喉嚨又迎來一陣劇烈地咳嗽,他摸出擱在桌旁的白色帕子捂住嘴唇,咳聲哽在了喉頭。


    薑濃看著, 尾音裏帶著顫意:“傅錦明不值得。”


    過了半響, 傅秋生被她這句話引得掀起疲倦的眼, 有冷風拂過窗, 帕子還捏著,隱隱間竟在指縫間聞到了一絲血腥味。


    *


    六點過半之前,傅青淮就已經來到了傅家, 他徑直朝傅錦明的庭院走去,沿路的人見了都避著,心生出了這傅家要變天了的膽寒感。


    進了院,一群議事的精英律師和秘書都捧著文件立在旁邊,仿佛是早就被招來的,而傅錦明就坐在客廳的主位椅子,沒穿西裝外套,襯衫領帶微鬆解,看到是傅青淮不請自入,薄唇微挑:“三弟平時不是鮮少露麵,怎麽有空來我這?”


    傅青淮語調很淡:“薑濃在哪。”


    傅錦明嘴角又一次微挑起來,手臂懶懶搭在桌沿垂下,擺出了裝聾作啞的架勢說:“可能在山頂別墅,又可能在新聞台?你的心尖兒去哪了問我怎麽知道。”


    話聲落不到半秒,他端詳著傅青淮俊美如寒霜的麵容,室內點的燈透過玻璃罩子,映在他半邊線條清冽的側顏輪廓上,神情變化不多,眼神裏更是仍透著點冷淡。


    傅錦明且看他能裝到何時,未了,又意味深長的笑:“三弟來都來了,坐下喝一盞茶再走也不遲。”


    傅青淮頷首:“是不遲。”


    在傅錦明旁候著的淺灰西裝秘書見這位主和顏悅色,懸著的心還稍鬆了些,畢竟得了南礦那邊生意起,傅青淮表麵上在老宅罰了人,私下卻連番出手阻斷了傅錦明的財路,還連坐九族,搞垮了與他公司內部的精英高層。


    兩兄弟就差一張體麵的皮沒徹底撕破,秘書聽了吩咐下去泡一盞熱茶,心知老板是要談傅家放權的事,沒走兩步,瞳孔驟然地睜大,先看到傅青淮前半秒還很平靜,長指先解了那手腕間的精致袖扣。


    事發也就一瞬的功夫。


    傅青淮的拳頭已經猛烈地擊向傅錦明麵部,是不留一絲餘地的暴力,沒等任何人有反應,旁邊臨近的木椅桌子都被撞翻,而傅錦明更無招架他突然發怒的能力,被重力擊得腦海中出現一時暈眩,以及裂骨般的劇痛感。


    他就跟個死物似的,喉嚨鮮血湧了出來,看得在場的人寒意從心底裏竄起。


    無人敢攔,誰也沒料到已經位高權重的傅青淮會親自動手,竟在傅家的老宅就敢要了傅錦明這條命,粘稠的血液自他修長冷白的手關節蜿蜒流淌下,分不清是誰的。


    離最近的秘書想去扶起傅錦明,還沒動,就看到傅青淮側眸掃來,眸色帶著近乎無情的殘忍。


    頃刻間。


    方才那股暴怒又危險的氣勢仿佛在傅青淮身上蕩然無存,他並沒有誰廢話,將陷入昏厥的傅錦明直接往外拖,院裏一排議事的人都不敢出聲,靜得嚇人。


    隻見傅青淮冷淡低眉,左手扣著傅錦明的脖頸,直接將他滿血的臉摁進了陶瓷魚缸裏。


    冰涼刺骨的水刺激到了傅錦明,很快就醒來,卻動彈不了,被迅猛地灌入五官,錐心的痛感伴著窒息,就在以為下一秒就斷氣的時候。


    傅青淮將他拽了起來,卻沒鬆手,腕骨處的線條帶著緊繃冷感,被漸沉的日光反射一層薄薄的白色微光,他卻染了血,上麵的神秘佛紋像是點上了朱砂般的鮮紅。


    而這隻手始終狠狠地將傅錦明摁在魚缸的水麵上,淡而清晰的聲線冷冷響起:


    “薑濃在哪裏。”


    他重新再問了一遍,從音調裏,讓人聽的清楚;


    耐心已經全無,倘若不答,下場可想而知。


    傅錦明充血的眼是腫的,隻能從水麵模糊的倒影看著傅青淮讓人不敢仰視的冷漠身影,神智恍惚間,仿佛與年少時的傅青淮重重疊疊在了一起。


    那個女人走的那年,也是開春,驚蟄天。


    而傅青淮得知生母要被送出老宅,急著去追,卻被一群人阻礙了去路。而他提前就花錢買通了人,私下吩咐:“這小子離了藥就無法無天,趁機會廢了他。”


    原是打著機會下黑手,誰知傅青淮全身薄戾之氣很重,誰攔就見血,最後驚動全院的人,費了好大功夫才將人製服在了台階上。


    很薄一層襯衫布料讓他肩臂的肌肉都透了出來,線條繃緊到極致,而少年的臉異常標致白皙,被幾縷沾了血的發絲垂在額間壓著,當倏地抬起望向外麵遠去的車尾,無端端給添了幾分棱角的冰冷質感。


    ……


    如今這抹冰冷質感致命地壓著他脖子,傅錦明臉貼著水麵,傷口的血絲彌漫開,嗬嗬的笑聲都悶在劇痛的胸膛裏,帶著異常嘶啞聲調:“薑濃被我藏了起來,三弟,我要死了也會來一個墊背,你敢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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