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覺自己要在這昏死過去,這一生從沒遇到過這麽讓人心驚肉跳的一刻。


    萬分艱難才找回了呼吸,他啞著嗓音大吼了一聲:“阮檸!別動了!”


    三樓之上,是阮檸扶著窗台,踩在空調外機擱板上。


    一陣又一陣的顫動從周遇清心頭劃過,他急促的呼吸著,三步做兩步跑到了阮檸的正下方,連眼睛都不敢眨的盯著她:“別動了,阮檸,聽話,我會找人來的,你別動了!”


    他頭一回麵對阮檸有這麽不知所措的時候,偏偏阮檸不知為何,就是不理他,腳已經從空調外機隔板伸到了二樓教室的窗戶之上。


    阮檸穩穩的站住,周遇清的心髒高高的懸起。


    雖然減少了一層,她的危險也減少了一些,可是那麽衝動的行為實在不合常理。


    周遇清很懊惱,但凡他按時來,這件事就不會發生。


    可阮檸還在往下爬著,她如同一隻倔強的蝸牛,身上壓著看不見的重殼,哪怕自己已經保證了會讓她安全降落,可她還是要一意孤行。


    他不懂阮檸必須要這樣爬下來的道理,隻覺得有不少石子在猛烈擊打著自己的心髒。


    眼看著阮檸終於平安踩到了一樓教室的窗戶,周遇清亂拍的心跳慢慢平複,他伸出手:“我扶你下來。”


    一樓窗戶到地麵並不高,是受不了傷的,阮檸抓緊了攀爬過程中弄髒的衣服,避過周遇清的手,突然像是被絆倒一樣,直接撲向了地麵。


    變故來的實在突然,周遇清不敢置信:“阮檸!”


    阮檸坐在地上,挽起褲腳,她的膝蓋上擦掉了一大塊皮,血肉模糊,還好因為隔了一層褲子,沒有沙子進傷口裏麵,但一雙手掌就沒有那麽幸運。


    一大片的傷痕,幾乎讓人看不出掌紋。


    而受傷的人,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這種程度的傷,應該算得上校園霸淩了吧?”


    -


    在醫院包紮好傷口之後,剛剛晚上七點。周遇清收好病曆和驗傷證明,掃了一眼正坐在椅子上玩遊戲的阮舟,上前把他手機關掉,問:“你姐呢?”


    “上廁所去了。”阮舟嘟囔道。


    周遇清坐到他身邊,把手機還給他,阮舟飛速解鎖繼續打,周遇清輕描淡寫的指點了幾句,像是隨口問道:“你們學校放學後沒人查樓嗎?”


    阮舟大獲全勝,洋洋得意道:“有啊,尤其是之前舒檬西被鎖廁所之後,桑野早就叮囑過學校保安巡樓一定不要落下我們教學樓。上回阮檸把舒檬西從廁所放出來的時候,就遇到了巡樓的保安呢。”


    聽到這話,周遇清並不詫異,轉而提到了另一件事:“你不是說廁所找過了,為什麽阮檸就在三樓,你卻不知道?”


    “我……”阮舟一時氣弱,想著阮檸的傷有點內疚,但還是說出心中所想:“我也不知道她好好的一樓衛生間不去,去三樓呀。”


    周遇清一臉冷漠:“算了,你又能阻止她什麽呢?”我都阻止不了的事。


    而阮舟已經率先發現在站在遠處躊躇不敢靠近的阮檸,他招招手:“過來啊阮檸!”


    周遇清轉頭看過去,少女因為受了傷加上還沒有吃完飯,唇色蒼白,纏著紗布的手和膝蓋更顯得她有幾分脆弱,他平靜的眼底終於起了顛簸。


    隨後他站起來,輕輕掃過有些不安的少女,輕聲道:“走吧,回去吃飯。”


    阮檸囁喏著,絲毫不見剛剛從三樓爬下來時果敢,指了指周遇清肩膀上的粉色書包:“我來背吧。”


    周遇清停了腳步,側過臉,突然從阮檸書包裏掏出一個禮盒,掛上阮檸受傷輕微的那隻手上,而後又拉上書包的拉鏈,重新背上粉色書包。


    “這是什麽?”阮檸有些艱難的跟著他的步子搭話:“為什麽給我啊?”


    跟著後麵的阮舟嗅到了空氣有點危險,於是一聲不吭。


    周遇清音線平穩,聽不出情緒:“c大的紀念鋼筆,你的不是壞了嗎?我補給你。”


    這一句話像是一根羽毛,撓的阮檸心裏有些酸澀的發癢,她再也無法搭上一句話,手指上用了點力氣去握住禮品袋的拉繩。


    手上有點痛,但是心裏卻溢出許多隱秘的高興來。


    -


    江明月和阮秋知要一起出差一個月,保姆阿姨隻有周末才來,姐弟兩周五晚上本來準備點外賣,周遇清從後車廂拿出好幾樣菜時,阮舟和阮檸眼睛都亮了。


    阮檸還不敢看周遇清,周遇清也不搭理她,隻有阮舟的問題接二連三:“小哥,你要做什麽菜啊!”


    “小哥,做宮保雞丁能不能不放花生啊!”


    “青椒肉絲能不能多放點肉啊,還有酸辣土豆絲……”


    轎廂內隻聽到他一個人嘰裏咕嚕,等到了樓層之後,周遇清先出去,阮舟秉承著傷者優先的美好品德,自願做了最後一個出去的。


    用阮檸的鑰匙打開家門,周遇清熟練的找到自己的拖鞋換上,然後直接帶著菜進了廚房,開始做起了準備工作,留著姐弟兩在客廳裏麵麵相覷。


    周遇清早在高中的時候就學會了下廚,做的又都是自己的拿手菜,因而一個小時不到,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湯就上了餐桌。


    “過來吃飯。”


    一個看電視,一個看書的少男少女瞬間從沙發上站起,阮舟的肚子早就餓的呱呱叫,幾下就把阮檸丟到了身後。


    阮檸因為腿上有傷,剛剛一直坐著不覺得,此刻猛地站起來,她疼的一嘶。


    本來慢悠悠倒了一碗湯正準備喝的周遇清把碗重重的往桌麵上一磕,剜了阮舟一眼:“你姐受傷了,不知道扶一下嗎?”


    阮舟沒想到周遇清會突然的發難,眨了眨眼睛,隨後覺得阮檸確實可憐,又連忙走到阮檸旁邊,扶住了她的手,輕輕道:“你受傷的那隻腿別用力,要不你就單腳跳吧,反正倒了大不了往我身上壓。”


    “不會說話就不要開口。”


    今晚一直低氣壓的男人又發了聲,阮舟無奈的對著自己的嘴巴做了一個拉拉鏈的手勢。


    這頓飯算得上美味,但更尷尬,阮舟生怕自己咀嚼的聲音吵到周遇清都要被說一句,因而吃的極小心翼翼。


    比起他,“罪魁禍首”阮檸隻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


    一頓飯結束,阮舟被安排去洗碗,而周遇清敲了敲阮檸麵前的桌子,正視了她一眼,喉結滾動,淡淡道:“跟我過來一下,我們好好聊一聊你對自己不負責的行為。”


    這一聲,清清淡淡沒有力道,卻在阮檸心裏掀起一場海嘯,受傷的位置突兀的疼了起來,比醫生給她清洗時更甚。


    作者有話說:


    阮舟:快樂都是你們的,悲傷全都留給我是吧(咬牙洗碗.jpg)


    -


    一個重要的提醒,明天晚上的更新在明天晚上(也就是九月九號)的十一點十五分之後哦!會更新兩章!


    因為明天要上夾子啦,據說太早更新會有影響(雖然我已經撲街的不能再撲街了,但也害怕這一點點影響哈哈哈哈!!


    希望大家理解啦,依舊感謝各位寶貝的支持!愛你們!!


    第19章 天氣晴朗(十九)


    兩個人上了二樓, 阮檸本想徑直走進自己房間,周遇清開了口:“去阮舟房間,你房間不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阮檸問。


    周遇清側過身, 和阮檸對視一眼, 然後說:“我的年齡、我的身份和我的性別都不方便。”


    阮檸的臉立刻火辣辣的燒了起來。


    周遇清對阮舟的房間十分熟悉,把他的椅子挪到阮檸腳邊, 他自己則坐在了大床上。


    阮檸慢騰騰地坐下, 有意無意地抬起眸自覷周遇清一眼,十分局促。


    周遇清和青春期少女講道理的經驗太少,唯二的兩個裏, 一個是麵前活生生存在的阮檸, 一個是遠在江城, 很久不打電話過來的小姑娘。


    他斟酌了半天用詞, 最後還是作罷,隻能把心中的疑問平鋪直敘:“你為什麽非要跳下來不可?”


    阮檸靜默了片刻,大拇指在中指上掐出月牙印後又鬆開,說道:“這是我權衡過後,最有利的。”


    她話音一落, 周遇清下午好不容易壓抑住的火氣開始往上衝,冥冥中像是有把手緊緊抓住了他的心髒,讓他難以呼吸。


    一向溫和的人,麵對阮檸頭一回語氣鋒利如刀:“你權衡過?權衡什麽?對你有利就是摔的一身傷嗎?如果你權衡過, 你應該知道最好的辦法是聯係我,而不是把自己聰明的頭腦浪費在和同學爭強鬥狠上!


    “她們是什麽樣的人,你又想做什麽樣的人!就因為她們一些小把戲, 你就把把自己故意弄受傷?”


    “我隻是想一勞永逸……”阮檸猛地抬起頭, 大著聲音說:“不用這一次把她們嚇唬住, 讓她們受到懲罰,她們隻會一直糾纏我的!”


    “一勞永逸?”周遇清嗬了一聲:“就算是想一勞永逸你也不該用這種拙劣的手段,拿自己的傷痕做籌碼,賭你們老師這一次會站在你這邊,是再愚蠢不過的行為,你懂嗎?”


    阮檸下午的時候就知道周遇清已經看清楚了自己所有的謀算,被關到衛生間的時候,她的內心並沒有波動甚至還慶幸俞佳棋是選在三樓這個衛生間下手。


    幾次救舒檬西出來的經曆已經讓她對這個衛生間相當熟悉,在被關的半個小時裏她想了很多。


    班主任雖然是個好老師,但也同樣心軟,哪怕這件事告訴了他,隻要俞佳棋狡辯說是不知道裏麵有人,那對方也大概率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但是如果自己受傷了,甚至是差一點就沒命的那種傷,那阮檸相信,再心軟的老師也不敢拿一個學生的生命來做賭注。


    在半個小時裏,阮檸在窗口確定了自己的落腳點,也預算好了要怎麽樣順理成章的受點輕傷,她甚至在想還要裝出很害怕的樣子去精神科開個單子,證明她因為俞佳棋身體和心靈都受到了相當大的傷害。


    但這一切前提不該是她剛開始往下爬的時候,周遇清就突然出現。


    周遇清一聲又一聲的製止她,阮檸幾乎都要聽他的退回去了,可是不行,這是她能想好的最好的辦法絕對不能功虧一簣,所以她也必須受傷。


    等到一切按她預想的完成到進房間之前,周遇清一直在無聲的探究她,阮檸想在他心中,自己大概成了很不堪的一類人——小小年紀,心機深沉。


    可是她做出這麽愚蠢的行為又是為了什麽,周遇清不會懂。他怎麽會懂自己,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是她卑劣的想擠進他世界,想變成周遇清這樣美好的人,想讓他高看自己,卻還是失敗了。


    阮檸閉了閉眼睛,然後倏地睜開:“我在你的心中很卑劣是嗎?你發現你以為的阮檸和現實中的阮檸根本不是一個人,你是不是特別失望。為什麽不能裝作沒發現呢,你以為我願意做這樣愚蠢的事嗎?!”


    聽到這,周遇清的臉色冷了幾分,而女孩還在持續輸出著。


    “我也想平平靜靜的上課,我也想出去倒熱水喝的時候能有熱水喝,我也想不用心驚膽戰的像個偵察兵一樣從她們座位旁邊走過,我更想我的心願平平靜靜呆在我自己的本子裏,隻有我自己知道,而不是被人嘲笑!


    “我還想順順利利的用自己的筆寫作業,還想安安靜靜去衛生間洗個手然後順利出來。


    “如果所有的一切隻要我想,就能得到,你還會對我這麽失望嗎?”


    阮檸的語氣太過高昂,到後麵眼眶裏已經蓄滿了淚水。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想哭,可能是這段時間的委屈終於後知後覺的向她襲來了。


    十七歲的女孩,就算再懂事,再克製,也有為自己遭遇不公而委屈流淚的權利。


    確認了阮檸已經說完了想說的,周遇清從床上站了起來,兩人由平視變成他的俯視。


    所有的情緒被女孩的眼淚打碎,周遇清喉結上下滾動,卻說不出話來。不過最後他還是抓住了重點,回答了女孩最關心的那個問題:“我當然失望,阮檸。我失望的是,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所遭受的疼痛本來可以避免。


    “我還失望,明明她在校園霸淩你,一切都有證據可循,第一次出現這種問題的時候,你就該來找我,我們一起想最好的辦法去解決掉這些事。


    “我更失望,你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的相信我,我一次又一次的問你需不需要幫助,你都給予否定答案,我每次都相信了你,可你給我看到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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